听到这句话,卫昭眼皮轻轻抖动一下,心内却如巨石投湖般荡起层层波浪。
明明是她想的主意将他置于这样窘迫的境地,但当她出现并且说要带他走的时候,他竟生出一丝隐约的欢喜。
“带走我的新郎官?”隐婆不明所以,这小妖唱的是哪出啊?
火麒麟崽从阿苗的怀里探出头,看见卫昭后眼睛一亮,挣扎着要扑过去。
毕竟隐婆在对面,阿苗用力摁住它不让它走,它竟生气地回头,冲着阿苗要张嘴。
阿苗眼疾手快,一手捏住了它的嘴巴,“哼,早知道你要喷我。”
火麒麟崽哑了火,只余两道黑烟从它的鼻孔里喷出。
看着这对活宝,卫昭轻笑出声,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和松快。
隐婆看看阿苗和卫昭,心里转过弯来,顿时恼羞成怒,“好啊,竟然合伙戏耍我,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她的头发浮在空中,周围的空气出现了一个个像水波纹一样的圆洞。
火麒麟崽终于从阿苗怀里挣脱出来,跳到地上冲着隐婆龇牙咧嘴。
阿苗用脚轻轻踩住它的尾巴,“你还小,一边去,打架这事轮不到你。”
她手里捏着越祝剑,剑身吸收了周围的雾气,有形而无状,变化万千。
“婆婆,在你这里借个道而已,不用动真格吧。”最后的好话也说完了。
隐婆率先发动攻击。圆洞中飞出无数尖矛,闪着点点寒光,那阵仗几乎要把阿苗射成个筛子。
阿苗勾唇一笑,举起越祝劈落一根根尖矛,剑尾拖出的雾气似一道白练。
隐婆手指一划,圆洞中的飞矛变成了裹着火的巨石,每块巨石砸下来地面都会晃动一下。
见招拆招,阿苗祭出洵仲扇,咒语一念,空中开始飘雪,巨石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冷一热之下,巨石炸裂成小石块,像雨一样落下。
阿苗慌忙捡起地上的火麒麟崽,用越祝做了个剑盾在头上,石块落在剑身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那边卫昭也开了护盾,数百男子在金光阵下挤作一堆,生怕自己被落石所伤。
连破了隐婆两招,阿苗找准机会持剑反攻。可这下却落入了隐婆的陷阱,她的剑尖离隐婆面门还有一尺远的时候,隐婆的周身起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直接把阿苗吞了进去。
这就是隐婆的杀招。每当她即将受到伤害时,地隐会自动为她形成防护,吞噬一切敌人。
她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一瘸一拐走向卫昭,“好了,碍事的走了,你我可以安心拜堂成亲了。”
“婆婆怕是得意得太早了吧。”
是那个小妖的声音!
隐婆惊恐地四处张望——不可能,那小妖明明被地隐吞噬了。
卫昭胸前的铜钱发着青光,铜钱上系着的红线慢慢延长,连接到虚空处一个看不见的点。他拉着红线用力一拽,把阿苗从虚空中拽了回来。
还未等隐婆反应过来,卫昭双指一划,四道符咒从从地面升起,将她团团围住,而她的头顶,是一个金光乍起、蓄势待发的除魔印。
隐婆冷笑一声,“你们是伤不了我的。”
“我知道,我们只是打算困住你而已。”
隐婆一愣,她往左走了一步,符咒和除魔印也跟着她左移,她往右走,依然是被符咒和除魔印困住。
那符咒和除魔印没有在她的防御范围内,地隐发动不了,可是……
“你们困着我有什么用?”
她话音刚落,四枚符咒开始绕着她的身体快速旋转,她似被禁锢住一般不能动弹。
“害怕吗?从此以后在这么大的地隐之中你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活动,就像被你禁锢住的这些凡间男子。”
“……好吧,我输了。你给我解开禁锢,我送你们出去。”隐婆垂头丧气地说道。
阿苗冲卫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撤开符咒,“那就谢谢婆婆了,麻烦送我们去观池界妖域。”
“那我们怎么办?”男子中有人率先向卫昭和阿苗求救。
这是出去唯一的机会了。
一人开了口,剩下的人都有了勇气,他们向着两人下跪,求卫昭把他们一起带出观池界。
卫昭还没开口,隐婆就率先摆了摆手,“不行不行,把他们送走了,我会很寂寞的。地隐这么大、这么空,我每天都在这里走着,走到腿都瘸了都没看见一个活物。我只是想有人陪我说说话,才把他们抓进来的。”
阿苗听了,觉得隐婆有些可怜,“那你怎么不出去啊?”
“我出不去……我的命和地隐连着,一出地隐我就会死,地隐也会消失,这是他对我的诅咒……”
“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不再作恶,我可以帮你离开地隐。”
隐婆瞪大了双眼看着卫昭,激动得嘴角发抖,“当真?我绝不作恶,只……只要能重返凡间!”
阿苗不满地用手肘撞了撞卫昭的胸口,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不能去凡间!你没听见隐婆说她一离开地隐地隐就会消失吗?我们是要去观池界的,应该把所有人都顺道送去观池界!”
“观池界的妖贪嗜人血,将这些凡人都送去那里等于送羊入虎口。”
他转身问隐婆,“离观池妖界最近的人界地域在哪?”
隐婆眼一闭,收集了地脉信息后答:“人界极北——经野雪山。”
“将你们送去经野雪山可愿意?”卫昭问那群男子。
男子们连连点头,“愿意,愿意,只要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阿苗气卫昭的自作主张,但也无可奈何,因为只有他懂得解隐婆身上的诅咒,隐婆自然是听命于他。
卫昭开了楚望之瞳,看到隐婆脚下连着一根地锁,那地锁似细雾一般,不知道绵延到哪里……
“借你的越祝剑一用。”
阿苗翻了个白眼。
隐婆赶紧从半空中的漩涡里出一把小刀递给卫昭,“您用这个!”
卫昭将小刀划过自己的手掌,刀锋沾了血,四周的雾气自动避散开。
“你先打开去经野雪山的通道。”
隐婆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挥手打开了通道。那通道仅容一人通过,阿苗探头望去,里面看起来不似雾气迷蒙,反而像雪一样白得反光。
她确认过了,回身对卫昭微一点头。
“你先出去。”卫昭对她说。
阿苗的手撑在通道口迟迟未动,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后面排队等着的男子急了,恨不得挤开阿苗钻出通道。
“我一定会出来的。”
得到这句保证,阿苗才头也不回地钻进通道,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钻了进去,生怕自己晚一步要被留在这里。
最后地隐只剩下隐婆和卫昭两人。
“你刚才的话不是诓骗我的吧?要是你解不开地隐的诅咒,就得永永远远陪我待在这里。”
“放心,”卫昭紧握小刀蹲下身来,“我有要办的事、要见的人,不会和你留在这里。”
“你对那女妖……”
锁链被一刀斩碎,周围的雾气开始扭曲,地隐快要消失了,眼看那通道也要关闭了,卫昭大喊一声:“快出去。”
可是隐婆再着急,她跛着脚也走不快,最后在通道口被卫昭一把推了出去……
阿苗一眼不错地盯着半空中的通道,看着隐婆跌了出来之后再无动静,她一把推开面前挡着的人,扯着隐婆的衣领将她一把提起,厉声问道:“他呢?”
隐婆白着一张脸,下一瞬看清了四周的雪地,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我出来了,我没死!”
阿苗将她甩到地上,继续盯着空中,可是那通道已经消失了。
不行,不可以这样,卫昭要是不在了,谁来帮她解共生咒!
她的妖力满溢出来,周身燃起了妖火,连火麒麟崽看了都害怕地退了一步。
半空中浮现出一条红线,阿苗一愣,将红线拉住用力一拽……
卫昭从空中降下,翻飞的大红色衣袍成了雪地上最艳丽的那朵红莲。
落地后他抛了抛红线连着的那枚铜钱,对着红线另一头呆住了的阿苗朗声一笑,“还好没有丢。”
皑皑雪山上弥漫着重回人间的喜悦。
人群中有一人格外沉默,他捡起地上的小刀,向隐婆走去。
他走得不快,出手也有些偏,但隐婆没有躲过去,或许也可以说她并没有躲。
那一刀扎在她的心口,早已习惯地隐保护的她忘记了,现在地隐已经消失了,没人可以保护她了。
“老妖婆,去死吧。”被踢翻在地时,隐婆看到了他那张仇恨的脸以及缺失了的左臂。
她的意识逐渐消散,记起自己当年是江南名动天下的美人。富豪为她作玉像,文人为她写诗词。她就是众星捧着的那道月,高高在上……
一日不知从哪来了个年轻人,说自己叫隐,因为爱慕她想要娶她为妻,她持扇挡住的脸庞如花一般美,嘴里的话却恶毒万分。
你这样丑陋肮脏的东西连我鞋底的灰尘都比不上,凭什么肖想我……
隐死在了她的面前,临死前对她下了诅咒。
——永生永世,你将被孤独环绕。
她被囚在了地隐,随着时间过去,容貌也似鲜花一般枯萎凋零。但等到她最苍老丑陋的时候,她的相貌不再变化了,她也没有死去,一直一直活在地隐里。
原来她还是没能逃离那个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