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七夕中

没何问题,出钱的才是大爷。

程昭昭把话收住,默默摇了摇头。

付清台轻睥她一眼,带她先去干了正事——采买。

东市西市各逛一圈,所有东西几乎便都齐全。程昭昭跟在他屁股后头,发现他不论走到哪,都是直接给掌柜报自己所需要的数目,而后落下苍南山书院的大名和印章,叫人直接送到苍南山上去,压根不需要自己动手,便隐隐觉得奇怪,她不是下山来替他拎东西的么?东西呢?

付清台似乎窥中她心中所想,抬眼淡淡地问:“很闲?”

程昭昭又慌忙摇头,无处安放的小手却老老实实地说明着两个字——

很闲。

他想了想,给了她三十文。

“对面有糖葫芦,要不要去买了尝尝?”

“糖葫芦是小孩子吃的东西。”

程昭昭不是很买账。

何况,他给的还是三十文。

是那靠坑蒙拐骗才退回来的三十文,她才不用!

付清台沉吟片刻,“那你想吃什么?”

“我刚吃饱,不想吃什么。”程昭昭无趣坐在店铺的椅子上,老实巴交地等他办事结束。

付清台遂没再管她,待他签完最后一批需要运到苍南山上的东西,才想起去瞧坐在一旁的程昭昭。

她却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路又是下山又是骑马,还要四处赶集市,的确是有些累的。

付清台看着她,眸光不觉温柔了许多。

年迈的老掌柜见了笑道:“这小娘子是付郎君的心上人吧?”

这几年山间较大的采买都是付清台在处理,老掌柜同他也算是熟人。

他静静地看着程昭昭,轻轻“嗯”了一声。

老掌柜脸上的笑便越发深厚了。

“这么些年,瞧你一直面冷心热,却也难得,有这般柔情待人的时候,小娘子是个有福气的。今日乞巧佳节,老朽便祝二位,日后夫妻美满,长长久久。”

一个老人家都能看出来的东西,程昭昭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

付清台不知自己失不失败,只默默点了下头,“多谢掌柜吉言。”

“嗯,叫她再多睡会儿吧,我这里还新到了一批文房四宝,是徽州新产的歙砚,郎君有无兴致再瞧瞧?”

“好。”

付清台看砚,又看了一刻钟。

程昭昭兀自趴在桌子上睡得香,其间不知做了什么梦,竟不小心在袖上落了两滴口水,湿答答的。

她一觉梦醒,摸摸潮湿的薄纱袖子,脸有点热。

付清台过来看她,她又赶紧将袖子放下,假装无事发生。

只是湿了的袖子,总归颜色是要较其他地方深一些的,程昭昭在付清台严格的注视下,不断将脑袋埋的越来越低,直欲逃走。

倏忽,一方纯白的帕子递到了她的面前。

轻飘飘的,带点山间竹叶的清香。

他,他是要她擦擦袖子?

他以为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居然不会自己带帕子吗?!

程昭昭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被侮辱到了。

尤其是想起自己是做了什么梦才会流口水之后,她越加气愤,又羞又恼,将付清台的帕子推开了。

“我要吃饭!”

“好。”

付清台轻描淡写的语气,总能叫人一肚子的火都莫名没了气焰。

程昭昭哑了半晌,讷讷跟着他出了铺子。

此时才正值午饭,两人晚间再往城东赶,在陆家酒楼吃,午饭便先找了家附近瞧着不错的其他酒楼将就对付了点。

说是将就对付,那只是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程昭昭来说。

满满一桌的珍馐,于普通人而言,还是太过奢靡了。

在彻底开动前,她觉得自己需要在付清台面前最后挽救一下形象,便给他数着手指头,认真掰扯道:

“今日是七月初七,我在山上待了那么多天,只有同你吃的那几顿是真正吃饱的,不然是吃一顿饿一顿,饿了好几顿,才勉强能吃下一点,如此这般算下来,我几乎天天都是在挨饿的,所以今日才点的多了一些,不过分吧?”

“不过分。”

她其实不解释,付清台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是那么一解释,倒叫他莫名弯了唇角,心情颇好。

程昭昭也终于能够放心用饭。

等两人一道踏出酒楼的时候,她是抚着肚皮撑着门框出来的。

其实她愿意,她也可以撑着付清台的肩膀。

但是她不愿意。

吃撑了的肚子有些难受,她喊住付清台,想叫他陪自己去逛逛成衣铺子或是首饰店,瞧瞧当地正宗的苏绣手艺。

但是腹部突然一股暖流涌入,打的她措不及防,就连想说的话也都憋在了嘴里。

付清台不解地看着她。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付清台。

“付,付大哥……”她委委屈屈,最终还是撑上了付清台的肩膀,“我需要一间厢房……”

今日没有带山月出来,当真是最大的失策。

程昭昭郁闷地看着手上这些东西,一想到它们居然都经过了付清台的手,脸上烫的能煮鸡蛋。

隔了没多久,屋外的敲门声响起,付清台低声在外头问,“昭昭,收拾好了吗?”

催催催,姑娘家这等事情,是能催的嘛?!

程昭昭撅着嘴挪到门口,悄悄开了个缝,刚想说没休息好,目光便被眼前一个端屉所吸引。

红糖姜枣茶的甜腻香气直冲人鼻,撞的她有些头晕,边上还放了个汤婆子,似乎,可能,是给她暖身子用的?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付清台。

“我不方便进去,这些东西你拿进去吧。”他站在门口如是道。

程昭昭此刻却在心中腹诽,你什么没见过,现下倒是要来装清纯了。

她双手捂着肚子,将门踢开:“我不想拿,你替我放在桌子上吧。”

十足的大小姐做派。

付清台却也真能忍的了她,勤勤恳恳地将东西端到了桌子上。

程昭昭靠在门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背影,瞧他每一个动作都是那般细致自然,不禁便想,如若她不是一个非要得到夫君的爱、相敬如宾也是能接受的女子,那付清台当真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人选。

只因为梦里的一段缘,便能对她如此照顾,假以时日,他若有了自己心仪的女子,那那个女子该有多幸福呢?

“昭昭。”付清台在桌边唤她,“过来喝了这盏茶。”

“哦。”

程昭昭闻言挪了挪步子,小腹瞬间传来撕裂般的阵痛。

“付清台!”她苦了脸,就地蹲下,“我过不去……”

“……”

“那你?”

“抱我过去。”

她看到付清台明显怔愣了一下。

她自己也怔愣了下。

程昭昭,你还是个姑娘家,怎么能说出如此不要脸之言?

若是叫旁的人知道,你还活不活了?

她觉得丢脸至极,蹲在地上崩溃道:“你赶紧出去吧,别管我了,我自己休息休息便好了!”

可她甫一说完,便觉自己浑身都轻盈了起来,厚实有力的臂膀将她托在怀里,她一抬头,双手便揪住了付清台的衣襟。

他还真的来抱她了啊。

他对人的好,就没底线的么?

她怔怔盯着他的下颔,悄悄往他怀里缩了缩,心下不知怎么想的,竟希望这短短的几步路,能再漫长一点、再漫长一点……

可是再怎么想,厢房里也就这么小的地方,她不可避免地被付清台放在榻上,很快便失去了依赖的怀抱。

温热的汤婆子塞进她的手心,付清台端起那碗红糖姜枣茶,不确定地问:“我喂你?”

她鬼使神差,恬不知耻地点了点头。

他便当真一手碗,一手调羹,一口一口吹着凉气为她送到嘴边。

好甜,还有些辛辣。

是她喜欢的。

她边喝着送到嘴边的东西,边盯着付清台的手瞧。

青瓷纹的碗盏和调羹,衬得他的手可谓一绝。

付清台的手很好看,她从上回听他讲题就看出来了,整只手大概有她的两倍大,手指瘦长又骨节分明,带点苍白。

也是她喜欢的。

她慢慢地瞧,一直瞧到茶汤快见了底,才抚着舒服了不少的胃,抱怨道:“那条裙子是我挑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相中的,如今都不能穿着它去看灯会了,付清台,我好难过。”

“难过就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夜里还能去看灯会。”

“付清台!”程昭昭对他半点不上道的正经十分不满,“我心爱的裙子脏了。”

“嗯,我知道。”

她身上新的这条,还是他方才去买的。

“那我能不能要一点补偿?”

她又轻轻揪着他的衣袖,晃了晃。

“今夜城南城北不设宵禁,我想玩的久一点。”

付清台没吭声,不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苍南山的山门通常在戌时末关,玩的太晚了回不去不说,第二日上课还麻烦。

他们只请了一日的假,按理说是不宜在山下留宿过夜的,但是……

“付清台,付大哥,世子哥哥,你看我都这么可怜了,就让我瞧瞧姑苏夜里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上京繁华,好不好?”

身为家中唯一受宠的幺女,程昭昭最信手拈来的便是撒娇,只把付清台当自家父兄一般,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

付清台沉默了一会儿。

“如若我告诉你,姑苏夜里没有上京繁华,也没有上京的灯会好玩,你还想去吗?”

自然是想去的。

程昭昭诡辩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付大哥既都如此说了,那我更要去亲眼瞧瞧了。”

付清台了然,轻扯过床上的被子将她单薄的身躯盖住。

“那你下午好好休息,夜里才有精神去看灯会,玩的久一点。”

她喜上眉梢:“好!”

程昭昭睡了一个极香的午觉,一觉睡醒,肚子不是那么疼了,浑身也没有那么酸痛了。

付清台不知从哪雇了辆马车和车夫,将她扶上了车。

程昭昭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不知为何,总觉这逼仄狭小的车厢里,付清台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他的身形不算宽阔,甚至可以说是清瘦,但也许是程昭昭见识过他褪去衣物后的模样,所以总觉他同那些壮汉的身材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是比壮汉要好的。

壮汉的身材瞧着宽阔又可怕,但是付清台……压迫的很有安全感。

她想试着靠靠他的肩膀。

但是用什么法子呢?

总不能直接这样靠过去。

那多不好,他该觉得她不矜持了。

要不装睡吧?

她早上同他采买的时候便睡着了,午后又了睡了一个下午,如今还睡,他会不会觉得她同小猪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真的好想试着靠靠他的肩膀。

恰此时,马车的轮子磕到了石子,不轻不重地颠簸了下——

程昭昭一个激灵,闭紧双目,将整个身子往付清台那边斜。

不过须臾,她的小脑袋便成功搭在了付清台的肩上。

完美。

她紧紧闭眸,开始假寐,只是上扬的唇角哪里是那般轻易可以遮住的。

她不得不变换了下角度,将脑袋往下埋,不叫他看到自己的情绪。

果然他的肩膀是很舒服的。

她悄悄地想,不知从前的自己是否享受过此等美妙,好歹是夫妻,都拜了高堂,那该摸的该看的还是得做的,不然岂不是太亏了。

“昭昭?”

付清台好像在上边唤她。

她紧紧抿住自己的唇,不想叫他看到自己笑意泛滥的模样,便抵着他的肩膀,胡乱摇了两下脑袋,假装在泄气。

果然付清台转瞬便安静了许多。

“还难受吗?”他迟疑地问。

“嗯……”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同猫儿一般慵懒缱绻。

不过片刻,她的手中便被塞了一个汤婆子。

“你,你出门还带着?”

“嗯,怕你疼。”

她枕在他的肩膀,怀中抱着他给的汤婆子,心下涌起无尽的暖意。

夜里秋风悄然四起,她一下马车,便又被他抓着围了一件披风。

“夜里凉,好好戴着。”

“嗯。”

她当真是越来越习惯付清台这般仔细体贴的照顾了。

她轻轻又拽住了他的衣袖,纤细的五指将二人连接在一起。

付清台低头看了看。

她赶紧解释:“这儿人好多,我怕走丢了。”

“嗯。”

就算她不解释,付清台也不会想多。

程昭昭能避着他绝不上前的态度,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两人穿梭在姑苏城东拥挤的人群中,迎着夜里初升的月亮,缓步前行。

程昭昭一路都低着头,看着付清台走在自己身边的脚步,看他的衣摆,他的袖子,以及他若隐若现、似有若无的影子。

她想踩一脚试试。

听说踩住了人的影子,便能踩住他一辈子。

一辈子?

她怔怔地抬头,去看天边那轮弯弯的新月,月亮高升,挂在柳梢枝头,也挂在付清台不可触及的身侧。

摩肩接踵的人潮中,她懵懵懂懂地想,她大抵是要完蛋了。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付清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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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日复一日,将自己封闭在那方小院,直至某日,有人带她窥得世外天地,窥得另一方自在的景象。

她终于起了离开的心思。

周家不欢迎她,她也不想要继续留在周家。

登上北去路途的那一刻,她终于觉得自在。

而她外出三月终于回府的丈夫,得知她离家失踪的消息后,终于也有一次,为她着了急,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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