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昭一觉睡到了晌午过半,山月守在她床前,支着脑袋打盹儿。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也没给今日白日多添半分凉爽,她脑袋好像出了不少的汗,想掀了被子透口气,不想一摸身上的锦被,发现已经不是昨日那床。
山月被她的动静惊醒,惊喜莫名:“小姐你醒了!”
“嗯……”程昭昭还是觉得脑袋有些重,抬了抬手,要她扶自己起来。
她看着外头郁郁葱葱的绿叶,红花向阳,半点湿漉的痕迹都无,问:“我睡了多久了?”
“不久,您昨夜都没休息好,这会儿也才晌午。”
山月摸了摸她的额头,“脑袋已经不烫了,看来院长夫人当真是医术高明的。”
“嗯,这回真是多谢她了。”
刚睡醒的懵懂尚未消退,她说话依旧有些有气无力,抓着身上的被子,又问:“这蚕丝被是怎么回事?”
“这蚕丝被是表少爷今早特地为您去姑苏城里买回来的。”
山月为她端了盆热水,擦洗脸上身上的汗。
“还有一床褥子,待会儿小姐起个身,奴婢帮您把褥子也换上那全棉的。”
对上程昭昭疑惑的目光,山月解释道:“是奴婢自作主张,告诉表少爷您夜里睡不惯这床的。表少爷关心您,将院长夫人请来后,便告假下山,为您置办东西去了。”
见程昭昭没有责怪的意思,山月又道:“奴婢本以为,表少爷会把咱们原先在船上的那一套搬回来给您用,不想他竟直接买了套新的回来,可见他对小姐是真的很上心呢。”
“船上那套用了小半个月,湿气必定重,衔青只是想的周到,偏巧我又是家里人,便得了好处。”
“是。”
山月为她擦洗完,问:“小姐想吃东西了么?今早送来的青菜肉丝粥还有一点,奴婢拿去热热,味道应当也不会太差。”
这些话若是在侯府,山月自然是不会说的。
什么剩下的粥再热热,她家小姐堂堂的侯府嫡女,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可如今是在山上,程昭昭嘴挑,吃不惯山里的东西,唯有早上送来的青菜肉丝粥,她一口气吃了大半碗。
山月心疼自家小姐,但也实在没法子。
“那青菜粥是谁做的?”
程昭昭舔了舔嘴唇,的确是有些想吃的。
“不晓得,但是送粥来的公子姓沈,奴婢听见表少爷唤他沈二哥。”
“沈愿?”
程昭昭喃喃,脑海中渐勾勒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沈愿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沈善道,母亲是皇帝表姐、华安郡主萧玉殊,萧家同程家世代交好,她见华安郡主的次数便也多到数不清。
在约莫十岁的时候,她见过一面这位郡主的两个儿子,沈愿沈少惜便是她家的嫡次子。
“这粥是他做的么?”
她看着桌上尚未收起的碗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应当是的,今早同表少爷一起用饭的总共有两位公子,一位看起来不近人情,但也热心,另一位虽然话多,但也面善,都是好的。”
程昭昭乍听到两位公子和不近人情的时候,心下是有慌张一会儿的,但是听见热心,便又放下心来。
热心的。
那就不会是付清台了。
她靠坐在罗汉床上,眼巴巴又看着那只碗,犹犹豫豫,道:“山月,你把剩下的粥再热一热吧,我饿了。”
“好。”
山月应声而起,端了碗筷出去,不想一开门,正看到表少爷苏衔青又往这边来。
他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许是怕吵到程昭昭,苏衔青走到屋外,特意压低了声,问:“表姐好些了么?晌午快过了,我给她热了点吃的,是早上从姑苏城里买回来的,你给她喂几口,看她能不能吃下去,不行再同我说,我再想想办法。”
山月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打开食盒看了看。
最顶上是一盘晶莹剔透的水晶包子,清晰可见是玉米肉馅儿的,是程昭昭最爱吃的;
中间是一盘素炒黄瓜,清淡开胃;
最低下还有一碗桃胶银耳羹,肉眼可见的莹亮与粘稠。
“能吃下去,这些都是小姐素日里爱吃的,她定是能吃下去的!”
她高兴极了,连声同苏衔青道谢。
即便后来回到屋里也不忘絮叨:“表少爷真真是将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说这些都是早上在姑苏城里买的,可奴婢瞧着这素炒黄瓜,明显就是刚做的,是用了心也不想让小姐知道呢。”
“衔青也会下厨吗?”
若说沈愿,程昭昭还不是很了解,但是对于自家的表弟苏衔青,程昭昭那绝对是了解到不能再了解的。
她印象中,苏衔青只在很小的时候贪玩进过一次厨房,就那一次,他手上便不小心被热油烫了个大包,过了一个月才恢复好。
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靠近厨房。
“那难道又是早上的沈公子?”山月猜测。
“不清楚。”
程昭昭摇摇头,只知道这总归不是自家表弟做的就是了。
—
“付大哥,清淡开胃的菜还有哪些,你能不能教教我?”
午休的空当,苏衔青摸到付清台和沈愿的屋子里。
沈愿听了他这问题,来了兴致:“你也要自己下厨?”
“不是!”苏衔青对厨房还是有种不可克服的恐惧在的。
“但是我表姐不是病了吗……”
他挠挠头,道:“我就从家里宅子里拎了个小厮过来,打算接下来让他每日下山采买,直到表姐康复为止。”
苏家在姑苏城里有座老宅子,此番随苏衔青下江南的仆人都住在那里,一些原本在船上不便带上山的东西,也都暂放在那里。
“恕我直言——”
付清台还没开口,沈愿又道:
“你这位表姐,是自小锦绣堆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她现在病着,你为她买山下精致清淡的吃食,这无可厚非,但她将来病好了呢?你就不买了吗?你不买了她照样吃不惯山上的东西,照样要挨饿要生病。”
“那你要继续买吗?继续买的话,如今才六月,待到你明年科考回京,起码还得在这待上十个月朝上的日子,十个月,天天派人下山去买,这像话吗?还有半点来虚心读书的样子吗?”
苏衔青被问的一时张不了嘴。
付清台也没有说话。
屋里很是沉寂了一番。
“承认吧,送她回去才是最好的法子。”
良久之后,沈愿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短短五个字,包含了太多复杂的因素。
苏衔青失落地垂下脑袋。
他其实也知道自家表姐可能不适合到苍南山来读书,毕竟侯府里的好日子过惯了,上京城里前呼后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过惯了,到这什么都没有的穷山上来,怎么可能会适应呢?
可他只要一想起表姐为了上山所做的一切努力,心里就又响起一道不赞成的声音——
为什么不能相信她呢?她是娇气了一些,可她也并非全然不能吃苦的,现下还只是个开始,为什么不多给她点时日,叫她慢慢适应呢?
所以他很快抬起头来,坚定地摇了摇头:“付大哥,沈二哥,我觉得我该相信表姐,她只是现在生病了,特殊一些,等她病好了,她定能自己慢慢适应的。”
说完,他又生怕他们不信,补充道:“你们不知道,我表姐为了能顺利上山,一路吃了很多苦头的。”
“在阳亭县的时候,我邀她与我一道坐船,其实心里也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因为我表姐自幼有些晕船,永定河上的画舫坐久了都得吐,更遑论整日行船以水为路呢?”
“可她还是上船了,就因为同我坐船能避开我姑姑姑父的人手。”
“而且,表姐素来爱美,毕竟是姑娘家嘛,可是一路跟着我行船,她全是女扮男装,做男子样,在外人面前,偶尔还会涂上黑灰扮丑。”
眼前三人都是自小与程昭昭相识的,自然明白她这样一位从来都只会从头精致到脚的娇小姐,扮丑对她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再就是后来,表姐为了能顺利上山,在姑苏码头下船后,午膳也没用就往苍南山赶,好容易我们快上山了,山脚下突然便出现了姑父的人,她只能一个人饥肠辘辘,拼了命爬上山,原本她都已经自己准备好了竹轿的,也没能派上用场。”
“山上多蚊虫,东西吃不惯,床榻不舒服……这些她其实都没亲口跟我抱怨过,若非是她病的突然,我也不会自己察觉,所以,表姐其实也没那么娇气……”
他话毕,沈愿同付清台又是好长一阵的沉默。
“那恕我再直言——”
还是沈愿道:
“你说你表姐一路经历了这么多,才得以上山,那你知道你表姐究竟为什么要上山吗?”
“为了读书!”
苏衔青铿锵有力的声音是那么坚定、干脆、深信不疑。
沈愿终于再无话可说,看了看付清台,抬肘碰了碰他。
“那边有笔墨,自己去拿。”
付清台道。
“昂?”
“我把她近几日可以吃的菜都告诉你,你吩咐人下去采买,买不到的告诉我,我来做。”
作者有话要说:n年后的随机采访:
—请问程小姐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想要上山读书?
程昭昭本昭:谢谢,为了逃婚。
—请问现在身为丈夫的付先生当时知道这件事吗?
付清台本台:嗯,知道。
局外人表弟苏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