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婚

姑苏,苍南山

“这便是苍南山!”

群青翠绿的山脚下,程昭昭昂首仰望,瞧着自己千辛万苦到达的地方,心下感触颇深。

她身后,有一青衣男子正使唤大队人马搬着东西。

“表姐,咱们终于到了!”

三伏热天,苏衔青擦擦额头的汗,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欣慰。

程昭昭与他一般高兴,道:“是啊,终于到了,不枉我这一路受的苦、吃的罪。”

这对表姐弟,一个是上京乾安侯府的嫡幺女,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现如今双双来到千里之外的苍南山书院求学。

苍南山书院除了每年春日统一的入学招生,寻常时候不收学生,程昭昭是拿着自家祖父,也就是乾安侯老侯爷的拜帖,苏衔青拿的是国子监祭酒,也就是他父亲大人的拜帖。

两人原本殊途,程昭昭走的是车马陆路,苏衔青走的是行船水路,且比程昭昭早两日出发。

但是却在距京城不远的阳亭县碰上了,便一拍即合,一道行船,结伴至姑苏。

路途走了有小一个月,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

现下终于到了,是该好好感慨一番。

苏衔青身为国子监众弟子之表率,读书人的毛病一上来,忍不住开始大抒心怀。

“适才水路进城,城门口上姑苏二字是隶书所写,有蔡公墨宝之风,现下到这苍南山脚,放眼山林,居然也是如此气派,无字题山,此山,却满是风骨!书香宝地,名不虚传,难怪付家大哥和沈家二哥都喜欢待在苍南山,不愿回上京呢!”

区区一座山,程昭昭倒是看不出什么,不过他提到了“付清台”……

她神色不是很自在,心想,他心心念念的付大哥,如今可已经不在苍南山了,估计这傻小子还不知道,也罢,叫他自己上山去发现吧。

“好了,还是赶紧收拾东西上山吧。”她催促道。

“好!”

收拾东西自然是苏衔青的活,他自小同这位表姐一块儿长大,是再明白不过她的大小姐脾性的。

要她动动手指干一点活,都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任劳任怨惯了,正回身打算吩咐人上山,突有一阵达达急促的马蹄闯入他的耳中。

“五姑娘,我等奉大爷和夫人之命带你回京,请您跟我们回京!”

他表姐程昭昭在家中正排行老五。

苏衔青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事情是何缘故,转头便见自家表姐已经着急忙慌跑到了苍南山的小径入口处。

“衔青,我先走一步,你帮我应付着他们!自己赶紧上来啊!”

燥热的夏风中只剩下她急躁的话音。

苏衔青又未明白过来是何缘故,便见自家表姐使出了吃奶的劲,大步流星往山上去,比窜过竹林的野兔还要迅速。

丫鬟山月紧赶慢赶,差点没跟上自家小姐的步子。

原本寻常人走都要花小半个时辰的山路,她们却只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待见到巍峨耸立的石碑牌匾,两人才一齐跌坐在青石台阶上,汗如雨下,累如老牛。

程昭昭抱着苍南山书院的石柱,宛如抱着自己新生的救命稻草,望着石阶下郁郁葱葱深不见底的林子,不敢相信这居然是自己一口气爬上来的。

她想开口说话,可眼下除了喘气,她实在做不得别的。

等来等去,苏衔青也不见上来,她便继续紧紧抱着石柱,道:“山月,你说我这已经到姑苏了,马上就要进山门,进了山门,家里还能抓我回去成亲吗?”

“大抵是不能的。”山月也喘匀了气,道,“小姐是拿了家中老侯爷的拜帖来念书,苍南山书院,满大启闻名,堪比国子监,大爷和夫人若知晓您已经入了书院,必是不敢上山闹事的,丢不起这个人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程昭昭因为爬山而过度泛红的脸颊俏生生的,听了山月这话,放松地眨了眨眼,心情总算好一些。

山月登时便看直了眼。

饶是自小到大都跟在自家小姐身边伺候,但是每每看到她天仙似的样貌,她都忍不住惊叹,实在是上天垂怜,才给了她家小姐这般明艳的美!

虽然因为赶路,迫不得已女扮男装,且不施粉黛,但眼前的姑娘脸庞白净,五官明丽,鸦羽似的长睫下是一双璨璨星眸,灵的好像会说话;满头束起的青丝簪在素白的银冠里,再配月白青竹的衣裳,在这炎炎夏日里,宛如青松翠玉,简单贵气。

这美貌,绝对是天底下独一份的。

两人坐等在石阶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苏衔青。

他带着许多下人,吭哧吭哧扛着行李往山上来。

程昭昭仔细观察了一番,没有山下追着她的那群人。

很好。

她带着略微愧疚的神情,笑着迎接苏衔青。

“表姐!”

尚未满十五岁的小表弟苏衔青将行李一扔,两手叉腰,气愤不已道:“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压根没博得家中同意,自己私自逃出来的?!”

程昭昭心虚地赶紧争辩:“有祖父拜帖为证,他同意了!”

“可是姑姑姑父没有!”

苏衔青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你不知道,适才山下那群追兵,气势简直是要将我生吞活剥了,我以为他们是何人,结果他们却亮出了乾安侯府的招牌,居然是姑父手底下的人!”

“难怪啊难怪,表姐你一路遮遮掩掩,只道老侯爷劝你来苍南山念书,只字不提姑姑姑父,原他们根本就没同意你来!”

程昭昭梗着脖子:“不同意又如何,反正我都已经到了,这苍南山,我只差临门一脚了,必是要进的!”

书院的山门暂时无人看守,程昭昭便试探着,真将一只脚踏进了山门,气势十足要强。

苏衔青苦恼不已,抱着脑袋头疼。

姑姑姑父根本不叫表姐来苍南山念书,他却堂而皇之带着表姐一路到了姑苏,还将她好生照顾上了苍南山,若是姑姑姑父知晓——

山林寂静了片刻,苏衔青艰难地咽一口口水:“若是姑姑姑父知晓此事,会打死我的。”

“没事,有祖父顶着,他们不敢。”

“若是父亲母亲知道此事,也不会轻饶了我的。”

“没事,我会同舅舅他们说实话,说我是在半道上遇见的你,非要挤上你的船,这都不怪你。”

这倒的确是实话。

他半道碰上的程昭昭,只以为是顺路,谁承想会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表姐当时与我道,是碰巧顺路遇上的我,是骗我的?”

“所以表姐说拗不过家中非要你来读书,也是骗我的?”

“所以表姐一路非要女扮男装,也是因为要掩人耳目?”

“所以表姐你——”

“所以表姐你究竟为何要上苍南山?”

苏表弟后知后觉,回顾起路上的桩桩件件,陈词激昂,义愤填膺,涨红了脸批判过后,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他素来对念书不是那么感兴趣的表姐,为何要来这名满天下的苍南山书院?

这是当今唯一能与上京国子监并驾齐驱的私塾书院,是天下读书人的向往,表姐……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上书院,自然是念书。”

程昭昭睁着水汪汪的一双杏眼,表情诚恳又认真,目不转睛地盯着苏衔青,只叫这涉世未深的傻小子,当真信了半分。

“罢了。”

苏表弟终究叹气。

“上都上来了,我也不能赶你下去。”

他自小对表姐都是百依百顺的,她说想念书,他也不好阻拦。

程昭昭瞧他耷拉着耳朵的模样,郑重地拍一拍他的肩膀:“放心,表姐上山真是为了念书,我是突然觉着,咱们乾安侯府祖祖辈辈出过那么多聪慧的姑娘家,我也不能差,是不是?我就想来历练历练,爹娘是担心我,才不叫我来的,祖父却开明的很,他都亲自为我写了拜帖,你还担心什么?”

苏衔青黑白分明的眼神极致单纯,“当真?”

“当真!”

于是,苏表弟剩下的半分信任,也完全给予了他热爱读书的表姐。

一炷香的功夫后,苍南山书院的男舍

韩瑜在山门处接到两个上京来的学生,并将他们带去了白鹭堂见院长,甫一回到男舍,便被同窗们挤在中间,问个不休——

“怎么样,国子监来的人,同咱们这里有何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通身气派着呢,穿的用的,皆是上品。”

京城来的,可以理解。

“还有呢?”同窗们接着问。

“还有,这回来的两个,是一男一女,不知是两个都要读书,还是只有那男的要留下。”

“一男一女?”同窗之中有人好奇,“我听旁人说,怎么是两个男的?”

“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她方才开口说话,我听见了。”

韩瑜就是那个在山门处引程昭昭和苏衔青进来的,说到这,他的耳根子微微泛了点红。

同学们看出点苗头:“是个美人?”

“是吧。”韩瑜声量低下去许多,脑袋也埋的低了点。

众人直呼大开眼界:“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你就见了一回,就成这样了?”

“其实原先还没注意到她是个美人……”

苍南山书院少有女弟子,加之程昭昭又是女扮男装,韩瑜一开始的确没太关注她的样貌。

是路上偶然惊鸿一瞥,才叫他差点移不开眼。

“原以为只是个同清台不相上下的人,不想是个美人。”韩瑜笑了笑,“不过美人才好,不然又是多一个付清台,有何意思?”

同学起哄:“你说她女扮男装,是同清台兄不相上下的样貌?”

那是整个苍南山书院最俊的样貌了。

韩瑜肯定地点点头:“嗯。”

“我不信!”

“我也不信!”

“我也不信!”

窗前付清台正同沈愿一桌而坐,比作骈赋,对于同窗们的吵闹,恍若未闻,笔下也没做停留。

倒是沈愿,故意与他调侃:“怎么就是个女的呢?若是真来了个与你不相上下的,倒是能解你不少烦恼。”

“你今日的烦恼,是欠我的岫霞山居图该去哪里寻。”

付清台不动声色,笔已经落到了最后一行。

窗外的一群人还在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你说她是个美人,我倒是勉强能信,你说她女扮男装,同清台兄不相上下,那可就过分了!”

“就是,比谁不好,你比付清台,知道你是夸张手法用多了,脑子转不过来了吧!”

“就是,清台兄人就在这里,你看看,你自己看看,这样的脸,满大启我就没见过第二个!”

韩瑜气急:“你们,你们不信我的话,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你说,你说的这人,她叫什么名字?”

这韩瑜还真知道。

方才送人去白鹭堂的时候,他正听见了。

“程昭昭!”他笃定道。

啪嗒——

一滴清墨顺着笔尖滴落,在骈赋的最后一行,留下褪不去的污点。

沈愿抬头,付清台已经从屋内跨步到了屋外,对着韩瑜问:“程昭昭?”

韩瑜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嗯,程昭昭!”

作者有话要说:昭昭: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surprise!

苍南山书院,灵感来源历史上的白鹿洞书院,加了很多自己的设定,求不考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