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其砚带着其夫人走出曾生活了十多年的西街,搬进了新家。
搬进新院子后,其砚便从对面的书肆挑选了几本新书,更是比先前几日闭门不出。
时下新科进士榜单刚刚布告天下,由汴京城邸报组织编撰,将上榜进士文章一一刊印在册。
不知背后的官员跑断了多少条腿,其中出色的文章竟一一由朝中知名大儒、此次科举主考官甚至还有内阁大臣作了点评、见解。
这样一本堪称“优秀范文”的书册一经印刷便风靡汴京。
其砚上辈子便是一甲头名状元,自视甚高,并没有跟风购买。
但重来一次,哪怕他还记得今次的科考题目,但记忆里对于当年作答的心境、以及近期的朝中要闻也模糊了几分,或者还有前世并未关注到的边角消息。
而科考题目往往与朝中政事甚至是帝王心事息息相关,哪怕琼林宴一般并不会论及政见,但有备无患,经历过一世官宦生涯,他自然知道官场起伏,当步步小心、事事周全。
因此,看见儿子似乎又恢复从前寒窗苦读一般的其夫人沉默了……
前几日才冷不丁扔下重磅炸弹说她就要有儿媳妇了,结果这几日,瞧其砚这样子,似乎完全已经忘了这回事,那个心上人怕是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自认并不想做棒打鸳鸯的事,而且其砚以往读书几乎都在她的眼皮底下,西街附近根本没有往来的女子,这她是清楚的。
如若说有了心上人,无外乎是师长介绍或是中了会员乃至状元后参加哪次宴会结识的哪家官员家的女儿。
虽说她只是一个薄有刺绣手艺的女子,但单看她一个弱女子顶住压力与周遭所有的风言风语供其砚读书科举,便知道她能分清孰轻孰重。
其夫人自认,自己过往认识的女子,或是前几日明里暗里来打听的媒人、邻里,与其砚现如今的身份已然并不匹配,她更是不曾结交合适的人家。
因此,其砚的婚事,由其砚自己决定比她来得更好。
而况,十月怀胎,多年教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其砚从来就是一个清楚自己目标、也有野心的一个人,她的儿子,当不会为儿女□□所绊。
罢了,等琼林宴后,其砚正式被授了官职,若是还没消息,她到时候也应邀参加一些夫人们的宴会,帮着掌掌眼作个参考便是。
如果666知道了其夫人的想法,一定会瞪大眼睛,抓着其夫人的肩膀,大喊:【你怎么真的不了解你儿子了啊!!!】
入乡随俗,同样穿了一身赵国最普遍的长袍,头顶一个玉冠,肥嘟嘟的脸可爱非常、但身高只有成年男子手掌长度的666此时正趴在书房的案桌一角,嘴角抽搐。
它伟大的第一任凤凰男宿主,除了第一日一目十行地将近三年的邸报并那本囊括了所有今科进士优秀文章与优秀“老师”注解的书册匆匆翻了一遍,那速度甚至叫666怀疑其砚有没有记下。
当然,这个怀疑在其砚难得好心情地为它示范了一番何为“过目不忘”之后便“忿忿”消失了,这速度,都快赶上它扫描数据存储了。
结果,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它竟看见自家宿主捧着几本也不算厚的书册近乎是逐字逐句地读着。
等它看清了书册封面上几个风流的大字后,统身一歪,差点跌倒。
赫然是——
《汴京女郎最爱听的情话大全》、《情诗示范三百首》……
它想着自家宿主一心要与公主成婚,重来一次上赶着当上门女婿,现在已经想好要住女方家,据它亲眼目睹,自家宿主还很穷。
而现在,自家宿主又开始研究起了谈恋爱中的“情话”技巧。
一条两条三条,完美符合时空站站长对于“小白脸”的定义。
天哪,666皱眉思索,时空站有没有“小白脸系统”来着?
如果它的宿主在它走后,又有了新的统,啧,画面太美,不敢想。
其实,其砚买下这几本,咳咳,“恋爱宝典”,也是实属偶然。
他当时已经选好需要买的书册,路过层层书架时,看见一处角落聚了两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明显还是上学年纪,两人行为鬼鬼祟祟。
他路过时,朝两人瞥了一眼,本没打算管,却听其中一人说道:“你知道吧,那张秀才都多大年纪了,才学平平,相貌也就中上,却还得了李大人家那娇滴滴的嫡女喜欢,非他不嫁。听说,就是看了这书!”
“李大人,那个礼部侍郎?这能同意自己女儿嫁给一个穷秀才?”
“嗐,所以这不是在闹呢么!”说话的人长吁短叹,“咱们也买一本瞧瞧?”
两人偷偷摸摸将书册往宽袖内一卷,准备走人。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眉眼锋利、长相不俗的男子立在身前,看着他们,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其砚原本只是想要提醒书肆老板已经注意到了他们,将书卷在袖子里仿似一个偷书贼。
结果没想到,那两名少年被他吓了一跳,那个卷着书册的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心慌,看着他便问:“你,你做什么?”
还不等其砚回答,他似乎恍然大悟。
回头动作慌乱的从身后一个隐秘的角落翻出了藏在最底的几本书,走上前便非常“义气”地将书拍在了他怀里,还眼带同情地叹了口气:“唉,看来长得俊俏也为情所困,呶,听说这几本就是张秀才的追女良方,我给你找出来了。”
说完,那个少年四处张望了一番,便昂首挺胸绕过了他,只留下一句:“行了兄台,我走了,你等会儿再出来,买这书咱们得悄悄的!”
其砚:“……”
他停在原地,觉得手上的几本书册有点烫手,但鬼使神差地,竟然还将这几本书买了回来。
而今日,他终于将这所谓的“追女良方”,给读完了。
666翻了个白眼:【宿主,你从中学到什么了?】
其砚嘴角也抽了抽:“花言巧语,巧言令色”,他皱起了眉头,“对待妻子,自然该真诚以待,行动大于言语,真心岂是用嘴巴说出来的?”
666一震,摆直了身子,仍是带着几分狐疑:【那你看得那么认真?】
“但,不知道公主会否喜欢”,其砚轻轻开口,“如果公主喜欢,我也该学上一学。”
不知想到什么,他语气认真,眉眼莫名温柔了几分:“重来一次,我该学习如何当一个好郎君。若是公主喜欢行动大于言语,我便该事事关怀,悉心呵护;若是公主也喜好听的情话,那我便该也学习一番如何讨公主欢心。”
毕竟,就连帝王都爱听臣子奉承,若是言语上的温柔也有奇效,何乐而不为?
而况,重来一次,看先前与公主的两次见面,他瞧着,甜言蜜语,公主应该也不反感?
其砚轻笑一声,但到底还是先将几本书册放置在了一边。
666继续追问,没有再得到回答。
它定睛一瞧,其砚已经又低着头,神情莫名专注,不知在做什么……
它从刚刚飘上的半空又下来,只见方才还捧着一本书研读的人此刻手执一把刻刀,竟也是如出一辙的仿佛在做什么无比重要的大事……
——
奉诏新弹入仕冠,重来轩陛望天颜。
在传胪大典的半个月后,由赵武帝亲设宴席,在琼林苑邀请新科进士,昭示天子门生。
三年一度的科举落下帷幕,布告天下,新科进士入朝,赵国朝廷的这批新鲜血液的官路便将在琼林宴之后正式起航。
离着上辈子的琼林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重来一次的琼林宴还是如其砚记忆里上一世一般,按着常规的规制礼仪,平平无奇,无甚风波。
虽然名义上这场“琼林宴”的主角是他们这批新科进士,但皇帝在宴,朝中官阶大些的文武官员亦在席,其实真正的主角仍是赵武帝。
载歌载舞,斗诗斗文,间或夹杂着几句来自天子的问候与关怀,与他记忆里的一般无二。
尽管重来一次,其砚对自己的官路、前程亦早已谋划,但他不愿在今日这个场合,不愿在琼林宴,这个他与公主即将被赐婚的大喜之地,去谋划那些,费尽心机地出头。
因此,整场琼林宴,哪怕他身为状元,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人之一,他也仅是如记忆里一般,配合着作了几首诗,谦逊又不失少年意气地展示着自己的才华与青涩。
身为状元,他的才气自然是在场所有学子中最出类拔萃的,更别提他经过一世积累,眼光、积淀更为独到。
更难得的是他虽然出身寒门,仍是不卑不亢,在这样的场合哪怕不是如鱼得水但也算进退自如的姿态。
他知道,皇上看中的除了他脱颖而出的才华容貌,便是他不同于贵胄子弟的“清白”。
果然,酒过三巡,赵武帝兴致高昂,他今年已经四十又三,年过不惑,笑起来有了几分和蔼。
“状元郎?”他视线扫向坐在众进士首位的其砚,眼里还带着笑意。
其砚心头一跳,来了。
他只感觉自己的四肢都有些僵硬,但出席的礼仪挑不出半分毛病:“学生在。”
赵武帝笑呵呵的,将其砚从上到下扫视了一圈,眼里浮现几分满意。
“状元郎不仅才华出众,样貌也是俊朗。不知家中可有婚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