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迟怿把林檎送上楼以后, 找她讨点水喝。

林檎让他进了屋,给他拿了瓶水,正在这时候, 接到了室友们打来的祝福电话。

林檎让迟怿暂且自便,结果去阳台上把电话接完, 发现迟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沙发只有一米五, 椅背上还搭满了拍摄所用的衣服,能睡的地方就那么一点, 迟怿蜷在那里面, 局促得很。

过去搡了一把,迟怿嘟囔一句, 把她手一挥,接着睡。拽了拽, 也没能拽得起来,喝醉的人比一个沙包还要沉。

没办法了, 只好把客厅的空调打开, 再从客房柜子里翻了床棉被给他盖上。这样他要是还感冒了,也是他自找的。

动静吵醒了主卧里睡觉的季文汐,她打开门, 打了个呵欠, “一一, 你回来了。”

“嗯。你感冒好点了吗?”

“没,鼻子堵得跟水泥一样, 我肯定还得吃颗药——你不是说几个室友要过来借宿吗, 还来吗?”

“刚打了电话, 说不来了。过来有点远,她们就近定了个民宿。”林檎指了指沙发, 告诉她那儿有个人,免得她半夜起来吓到了。

季文汐点点头,“有热水吗?”

林檎走到餐厅去,晃了晃烧水壶,“我烧一点。”

她去厨房接满水,通上电把水烧上,人站在餐边柜前,神思却飘远了。

季文汐自然发觉她情绪不对,走过去往她脸上看去,“怎么啦?生日还不高兴?眼睛这么红,哭了的啊?”

“没吧……美瞳戴太久了。”

“少来。”

沉默了片刻,林檎才说:“孟镜年今天来找我了,带着玫瑰。”

“告白?”

“应该是的……但我直接拒绝了。我很奇怪,为什么我好像没那么高兴。”

“不奇怪啊。跟等公交车一样,等了很长时间,一直等不到,下定决心步行,结果走到一半,公交车却突然来了,这种时候,人高兴得起来吗?是不是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子。”

“……你这样说,我应该再等等才对。”

“那也得等得下去才行。你总有自己的计划吧,万一那车就是不来呢,总不能一直待在原地。”

林檎“嗯”了一声。

季文汐短短几句话,就把她那种不上不下的心情描述了出来。

季文汐之所以这样了解,是因为她有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两人其实一直互有好感,但因为种种原因,还是错过了。她竹马去年脱单,朋友圈里高调官宣,大约是奔着长久发展去的。

水烧开了,自动跳闸。林檎把自己的马克杯涮了涮,拿过来倒了半杯开水,又兑了半杯瓶装的纯净水。

季文汐服了药,催促林檎先去洗漱。

林檎卸了妆,简单洗漱过后,回到卧室躺下。

大灯关上,仅留顶上的星空灯。

这卧室是从前父母的房间,上大学以后林檎把它收拾出来,添置了一点软装,变成了自己的卧室——睡在这里面,好像就睡在父母的怀抱里。

这房间最大的改变,就是她装的那盏星空灯,因为孟镜年说流星就是父母发给她的宇宙摩斯码。

失眠的时候,望着天花板上的那些“星星”,心里会平静一些。

“……还喜欢他吗?”寂静之中,季文汐突然出声。

“当然。但是……我以前总是觉得,我就像那种老式的台式电话机,孟镜年是那根电话绳,一旦拔掉了,我跟这个世界就断联了。我觉得这种依赖是不健康的。”

季文汐深以为然,“如果只是喜欢他就这样了,要是在一起却又分手的话,我怀疑你撑不撑得下去——当然,我不是说你俩谈了就一定会分手,只是,我确实不希望你失眠症又复发,不管服药还是酗酒……对身体和精神的伤害都太大了。”

“……嗯。”林檎盯着天花板上的那颗“北极星”,“……我没什么信心——不是说对他,他是很有责任心的人,我只是担心,到时候多方反对,我看到他在家长和我之间左右为难,我自己能不能做到咬牙不放弃。”

“你就是完全见不得他痛苦。”

“但我今晚好像真的伤害到他了。”

“也算不上吧?他表白你就一定要接受吗?表白这种事,本身就是一半一半的概率。我不信他没有表白失败的预期,要没有的话,那我觉得他这人有点太自负了。”

林檎沉默了一瞬,“其实在北城的那段时间,我一度觉得,及时行乐也没什么,毕竟我苦了这么长时间,总该得到一点甜头吧。但他外派这段时间,那种冲动好像渐渐地消失了……好像,在一起不在一起的,在我这里变得没有了分别。”

“是会这样的,就和摄影一样,某个moment的光影,错过就是错过了,可能一辈子也只能遇得上那一次,无法复现。”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就在林檎以为季文汐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说:“不要太内耗了,一一,答应不答应,你都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觉。你今晚不答应,一定是你的直觉在告诉你,你没有那么想要,至少在那个时刻是这样的。”

感冒药有助眠成分,季文汐打了个呵欠,翻身以后,呼吸间渐渐沉缓了下来。

林檎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但过了两点钟,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床后去客厅里一看,迟怿已经走了,微信上给她留了言,说很抱歉,那时候酒劲儿突然上来,本来打算躺一躺就回去的,结果一不小心就躺睡着了。

中午,林檎跟季文汐随意吃了一顿外卖,下午就在家里,拿现有的布景拼拼凑凑的,拍了套21岁的生日写真。

傍晚婶婶打来电话,知道她最好的朋友过来了,也就热情地邀请一道去家里吃饭。

两人打车,去了林檎婶婶那儿。

进门第一眼,还是下意识地往屋里看去,孟震卿和祝春宁已经到了,却没有瞧见孟镜年的人影。

快开饭时,婶婶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他说在路上。

孟落笛去北城的时候得季文汐照顾,今天换了主场,自然也要做好这个东道,把自己最喜欢的零食和水果,统统贡献出来。

之前季文汐给她拍的那套写真,林檎去网上下单,制成了一本相册。那相册孟落笛也拿了出来,跟季文汐一同翻看,看一张夸一句拍得好,把季文汐夸得心花怒放。

而孟震卿知道季文汐就是那本竺可桢签名书的藏家,也亲切地同她多聊了几句。

大约二十来分钟,孟镜年到了。

他穿了件黑色大衣,脱下以后挂在门口柜子里,里面是件圆领的黑色毛衣,面色苍白,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进门以后,却还是微笑同大家打招呼,目光落在她脸上时,也没有半点的尴尬,还是那样温润的音色,叫她,一一。

今日一桌子菜全是林檎喜欢的,少不了那道苦瓜酿肉。

因为是元旦,又是小辈生日,孟震卿也随和许多,一顿饭称得上是其乐融融。

晚上喝的酒,正是那回酿的柿子酒,七八度左右,不醉人,入口绵甜,有柿子的甘香。

孟镜年没有喝,大约因为晚点要开车。

林檎注意到,整顿饭下来,他几乎没有说超过五句话。

吃完饭,大家坐到客厅里去,热热闹闹的,各聊各的话题。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人总是多一些新鲜的奔头。

孟镜年坐在沙发一角,仍是十分的寡言,只在谁问起他问题的时候,才会微笑着答上两句。

孟震卿问他申请基金的事,他说在做了,强济精神,简单介绍了一番进度。

孟震卿很满意,叫他抓紧,做专职科研也不过就这两年,多出成果总是好的。

孟镜年点头听训的模样,目光垂落,只有疲惫。

中途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客卫设计是三分离的,洗手台半开放式,拿一个半墙隔开。

他将水龙头调成凉水,浸湿手掌,正要拍一拍额头,忽觉对面房间里人影一晃。

对面是书房,与洗手间隔着走廊。

林檎就站在书房门口,望着他,乌沉沉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你发烧了吗?”

孟镜年怔了一下,敛眸“嗯”了一声。

“我跟婶婶说一声,你吃颗退烧药,去客房休息吧。”林檎低声说。

孟镜年摇头,望了一会儿流水的陶瓷台盆,片刻,抬眼,看向她,“别说,一一。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林檎一下愣住。

流水哗哗,使得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客厅里笑闹的声音似乎很远,灯从身后照过来,落下的影子也是淡的。

而孟镜年也怔了一下。

因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去年春天,他回国的那个雨天,他发现了林檎发烧,她却不许他声张。

什么不想给叔叔婶婶添麻烦,都是托词。

她也不过是,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原来有那么早。

他本以为经过昨晚,心脏早已不会觉知到任何的痛苦。

却还是有细密的针脚扎过,把懊悔与痛苦,缝补得密密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