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迟怿很好奇面对挑衅, 孟镜年会如何应对,但靠在他肩膀上的人这时动了动,皱着眉把头抬了起来。

“……我睡着了?”林檎按一按胀痛的额角。

“嗯。”迟怿似笑非笑, “你舅舅出来接你了。”

林檎忙朝窗外望去。

孟镜年稍稍侧身而立,从她坐的位置, 不能把他整个人看全, 只看见他身上穿着一件深灰色T恤,宽而薄的身形, 随意站在那里也觉得风姿清举。

林檎来不及细看, 飞快去拉车门,“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回去注意安全, 到了微信上说一声。”

迟怿还没说什么,她已经下了车, 甩上车门,他哼笑一声, “跑得够快的。”

他懒散地靠着后座, 把烟衔在嘴里,看着林檎从车前绕过,飞快地去了另一侧的路肩上和孟镜年汇合, 随即, 两人就朝着车尾方向走去了。

过了一会儿, 他才吩咐司机:“走吧。”

孟镜年脚步很快。

林檎原想同他解释晚归的事,然而根本说不上话。

他原本腿就长, 一加快步伐她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林檎跟了一会儿, 放弃了, 停下脚步,看着他身影渐远, 喊了一声:“……小舅。”

孟镜年脚步一停。

这称呼像盆冷水兜头淋下。

顿了顿,他转过身,看着夜色中已经隔了一段距离的林檎,很是温和地说:“我是不是走太快了?”

“嗯。”

孟镜年站在原地,等着林檎慢慢走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过了衣服,白天穿的是T恤和长裤,现在长裤变成了一条格纹的不规则短裙,T恤下摆束在裙子里,整个人格外显得高挑。

等走到跟前,嗅到她身上一股酒精的气息,混在洗发水的香气里,几分浑浊。他不大喜欢这气息。

“迟怿请了一支我很喜欢的乐队,一时玩嗨了,没有注意到手机没电关机了。”

“没关系。”孟镜年笑一笑,“走吧。”

虽然还是平常那样微笑的表情,林檎却觉得有哪里不大一样,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藏在长睫毛的阴影之下,整个人都多了几分难以琢磨。

“……实在不好意思,我下次跟你约时间,一定提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事……”

“不用再道歉了,一一。我说过没关系。”孟镜年截住她的话,神情更加温和,“走吧。”

林檎还有犹疑,但“嗯”了一声,跟他并肩往前走去。

脚步声一轻一重,回荡在沉寂的夜色里。

一直走到1108的门口,都无人说话。

进门以后,林檎便回房间拿上换洗衣服乖乖去洗澡。

没在浴室里耽搁得太久,把脏衣服丢进生活阳台的洗衣机里,启动之后,回到房间。

做了些入睡的准备工作,却觉得有些口渴,又出去拿水。

打开门,走到走廊拐角处,才发现孟镜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客厅。

没有开灯,只开着电视,他坐在沙发上,电视里的光线投在脸上,忽明忽暗。

她看了一会儿电视里播放的内容,确定那应当是部恐怖片。

“……你心情不好么?”林檎走过去。

孟镜年转过头,“还不睡?”

昏暗灯光隐没了他五官轮廓的细节,只是眉眼格外黑沉。

林檎没答这句话,走过去,犹豫了一瞬,在他身旁坐下,“我陪你看会儿?”

“怕吓到你。”

“有部片子叫《遗传厄运》,室友说很好看,你看过吗?”

“看过。”

“那你陪我看。”

孟镜年轻笑一声,“不是说陪我吗?怎么变成了我陪你。”

“不可以吗?”仿佛撒娇一样的语气。

像有羽絮拂过喉间,轻微的痒,咳嗽也无法排遣。

“这部有些吓人,你确定要看?”孟镜年拿过遥控器,退出了当前播放的影片。

“你可以给我高能预警。”

“如果知道剧情,看起来岂不是没有惊喜。”

“不会啊,提前知道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我还挺希望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可以提前知道结局。”

孟镜年没有作声。正是因为预见了结局,他才裹足不前。

电影开场。

坐了一会儿,林檎起身,去厨房冰箱里拿了两罐可乐过来,递了一罐给孟镜年。

孟镜年接过,却没有打开,顺手放在了茶几上。

“你好养生。”

“我养生就不会凌晨在这里陪你看恐怖片。”

林檎笑了一声。

易拉罐打开,“噗呲”一声,林檎喝了一口,两腿盘坐在沙发上,“有恐怖的地方你要提前和我说哦。”

“好。”

孟镜年也不知道她的心理阈值在哪里,只好随时提醒。

刚开场时都不算惊悚,直到电影播到男主角开车载过敏的妹妹去医院,孟镜年着重提醒:“等下妹妹的头会撞上电线杆,这里比较吓人。”

林檎明显紧张起来,缩住身体本能地往他那里靠了靠,“什么时候……”

“马上。三、二、一……”

电视里“嗙”的一声巨响。

林檎吓得快速低头,把脸往他肩膀下方一埋,过了片刻,睫毛乱颤着睁开一只眼睛,瞄向电视屏幕,“……过去了吗?”

“……嗯。”

她刚洗过澡,穿的是那套浅灰蓝色的睡衣,头发刚刚吹干,蓬松地挨在他手臂上,散发一股洗发水的香气。

呼吸是温暖的一团,拂在他的肩头。

在汉堡学习的时候,和研究所的一位同事合租。同事养了猫,膘肥体壮的英短,有时候他坐在沙发上写论文,那猫会跳上来,挨着他的腿,团成一团入睡。

他很莫名地就想到了那样的场景。

走了一会儿神,未觉剧情已经到了下一处高能点,马上会出现一颗爬满蚂蚁的头颅。

提醒已来不及,他直接伸出手掌,往她眼前一挡。

“……我从指缝里看见了。”林檎伸手,把他手掌往下一压,“你专业一点好不好。”

“那你自己看吧,我不提醒了。”

林檎立即抓住他将要收回的手,又挡回到眼前,“不行,我会吓死的。”

“……太难伺候了吧,林一一。”孟镜年低低地哼笑一声。

林檎心脏突跳。

他手掌微凉而干燥,分明的骨节像从河流里捞起来的玉石。

原来他的手,握起来是这样一种触感。

片刻,她意识到自己掌心在出汗,立即松了手,往前俯身,佯装镇定地拿起茶几上的可乐。

克制许久,才没有拿易拉罐挨上自己早已发烫的面颊。

林檎动念过来陪看恐怖片,动机真的十分单纯。一个人看恐怖片,是他不高兴时的习惯。

她今天临时放了他鸽子,口头道歉总是显得单薄,想做点什么作为弥补。

更不想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有这样一种说法,男女一起看恐怖片,很容易因为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和吊桥效应造成的脸红心跳而感情升温。

可是,对他的感情还要怎样升温呢。它已经到达一个稍不留意,就要喷涌而出将她本人也灼伤的极值。

林檎又喝了一口可乐,垂下目光,看见孟镜年换了坐姿,微微往前倾身,小臂撑在膝盖上,手掌自然地垂落。手指修长,灰蓝暗沉的光线里,皮肤有种褪色的苍白。

是她握过的手。

“马上妹妹会附身妈妈……”孟镜年提醒一句。

“嗯……”

她注意力已无法集中于电影本身了,只在惊悚的配乐里,去捕捉他的呼吸,即便没有靠在一起,也能感觉到来自他身体微热的体温。

林檎突然出声:“……为什么喜欢看恐怖片?”

“我觉得导演编排各种桥段只为了吓人一跳,很努力。”

“……就因为这个吗?”

“嗯。如果编排得很蹩脚,我会想,那毕竟也是努力过了。”

“感觉这个观影视角,有点傲慢。”

“你有没有想过,我原本就是个有些傲慢的人。”

“偶尔隐约会有这样的感觉。”

孟镜年转头看她,“比如?”

林檎抬眼,与他对视,“……比如,你叫我不用再道歉了。明明你其实还在生气,却做出宽容的姿态,好像那样才符合你长辈的身份。我觉得这样其实有点傲慢。”

孟镜年怔了一下,“……我生气不是因为你,一一。”

“那为什么?”

“……因为我自己。”

“我没听懂。”

孟镜年摇了摇头。

“你不说我是不会懂的。”

沉默了一会儿,孟镜年才说:“你有过这样的时候吗?明明你知道事情往某个方向发展才更正确,更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可当事情真的这样发展了,你又会觉得很不高兴。”

“当然有过。可是……这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孟镜年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站起身,说要去倒点水喝。

“……你别去!我一个人不敢!”林檎忙说。

孟镜年只好坐下来,好笑地说:“人菜瘾大,说的是不是你?”

“我也没有很菜吧,目前为止我觉得……”林檎往屏幕上瞥了一眼,陡然一声尖叫,猛地把脸埋到孟镜年肩膀上,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女主角身体倒立,不断拿头撞击阁楼门,这部片子最恐怖的场景之一。

“……你怎么不提醒我啊?”林檎声音颤抖。

“故意的,还有为什么?不是说不菜吗?”孟镜年笑说,“ 你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林檎待心跳稍稍平复,才意识到自己是怎样姿势,正要坐直身体,孟镜年伸手,把她脑袋一按,“等会女主会拿线锯锯自己脖子,你等这个画面过去。”

“……嗯。”

她于是心安理得地将脸埋在他肩膀上,轻嗅他身上的气息。

睁开一只眼睛,稍稍往上看去,就能看见他颈侧白皙的皮肤,只要一抬头,她就可以把一个吻印在上面。

仅仅只是想象,心脏就如同擂鼓一样狂跳。

假如,以这样一个结局与他断交,好像也不算亏。

“好了……”孟镜年提醒,声音有些哑。

“嗯……”林檎闷闷地应了一声,顿了一会儿,松开他的手臂,坐直身体。

后续基本没什么高能片段,电影结束邪神成功回归,从这个角度而言,居然称得上是完美结局。

孟镜年拿过手机看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

“休息去吧,一一。”

林檎打了个呵欠,“我再去刷个牙。”

孟镜年笑说:“不会害怕吧?”

“……”

林檎走去浴室,沿路把所有灯都打开,门也开着,仓促刷过牙之后,再回到客厅。

所幸孟镜年没有丢下她一个人,客厅的大灯也打开了。

“你先回房间,我来关灯。”孟镜年说。

林檎听话地穿过走廊,走到书房门口,“……晚安。”

“晚安。”

孟镜年将林檎喝剩下的可乐倒掉,可乐罐丢进垃圾桶,垃圾袋束起来,放去大门口,再给垃圾桶换上一个新的。

洗过手,把所有灯都灭了,回到卧室躺下。

刚关上灯,手机一振。

拿起来一看,是林檎发来的消息。

林一一:小舅,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