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樾停在那,目光沉野的扫过来,呼之欲出,但又似隔了一层薄雾。
“出事了?”
他问,缓沉的音调吐出来时不紧不慢。
方士青知道这句话是问他的,他如实道:“一楼出了点小事,孙炎正在解决。”
他落在虞桉身后一步,说话时眼神朝她偏了偏,向主子表示这件事与虞姑娘有关。
崔樾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开口。
他能察觉到此时的她身上隔了层疏远,还有紧张。
她刚刚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紧张。
因为他之前稍稍露出了一点强势,所以她似有所觉,心里发乱,但不敢确定。
崔樾不怕她知道,倒是更怕她装傻。
眼神从方士青身上挪到她身上,从温吞里反应过来的她眼睛亮而明媚,但其中还糅杂着种种复杂的思绪,让她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被吓到了?”他的语气很缓和。
虞桉目光游移了下,慢慢摇头。
“没有。”那些人都没近她的身。
边说她边悄悄打量他,试图从他的神色中去确定什么。
只是她不敢看得太明晃晃,这样虚掩飘渺匆匆而过的目光,哪里确定的出什么。
连他的眼睛她都没敢多看。
不过……好像是和前几日没什么分别?之前的那一刹,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可那时他跨步离开时,分明是有些生气的。
虞桉更加不确定了。
崔樾好笑的看着她忽闪游离的视线,连试探,也不敢大起胆子。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他笑着说。
虞桉顿了顿,犹豫的朝他走过去。
步子缓慢,崔樾倒是也有耐心,等她走近了,转了身形往房里去。
虞桉迟疑了。
崔樾停下来看她,笑了笑,说:“要隔着房门和我这样站着说话?”
虞桉默了默,跟上去。
房门没有关,吴铁几个里里外外守着,不让无关人等靠近。
虞桉无意朝门边瞥了眼,心下稍松,但也变得更加不确定。
当然,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很好的相貌,对别人应该挺有吸引力,就像刚刚在千水楼下面凑过来的那几人一样,他们不认识她,对她不知根不知底,但只因为一眼的惊艳,所以想凑到她跟前来,崔樾是男子,自当也是免不了俗的,可……
虞桉瞧了瞧他,他自己便天生有一副好相貌,挺拔的身躯,深邃俊秀的轮廓,偏硬朗,带着几分野性和不羁,第一眼就叫人印象十足深刻,更不提他这一身浑然天成的气势,确实是容易让人有些别的心思。
她对他们这些大族子弟不怎么了解,相处的最久的人是郑端止,所以一贯就把他的行为往郑端止身上套。
不一样,他和郑端止不一样,那人是温和而强势,第一眼眼神里的兴趣就透露的很直白。
但这点她没在崔樾身上看到过,所以她不确定,他这样的人应当见过不少女子,她在其中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不值当他耐心忍下这大半个月。
这也就是虞桉至今仍然纠结的原因。
她怕她误会了他,毕竟,这人是实打实帮了她,这些善意,她是很感激的。
“坐。”崔樾指向一张凳子,自己在另一边坐下。
虞桉看了看,默默坐下。
“之前吓着你了?”他往她杯子里注一杯茶,说着。
虞桉疑惑,他不是已经问过了?
反应了会儿,明白他问得是他之前离开的那次。
她沉默了下,不大擅长说这些事情。
在她的认知里,这些容易让人关系生出裂痕的事,有些时候过了也就过了,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提,便当没发生过,这样才不容易惹起争吵和嫌隙,但他再次明晃晃提起来……虞桉也避不过去。
“没有的。”她说。
说完停了会儿,她问:“你那时……生气了?”
后面这句说得干巴巴的,她还是不怎么会试探。
在她家里爹娘和弟弟妹妹都是直来直往的,她不需要试探。
到了京城后虽然那些人说话都话里藏刀,但她依旧没怎么适应。
崔樾:“你认为呢?”
看她皱了下眉,他笑了笑,说:“是有点。”
虞桉嘴巴张了张,没想到他这么直白。
崔樾放松身体,大嚼大饮一杯茶就下去大半。
两人间的氛围看上去好像有那么一丝轻松。
虞桉看了看他喝茶的动作,手指也下意识碰上自己跟前的茶杯,不过只是摸着杯壁,并没将茶杯拿起来。
“不问问我为什么?”看她这么安静,崔樾放下茶杯,又开口。
虞桉手指顿了下。
她当然想问,更想问他那一刻的气势代表什么。
可是这种话题显得有些不好,她不想说出口,更怕到时候真戳破什么。
她憋了憋,含糊了声:“因为我执意要付钱?”
崔樾笑了,这话倒是问得够弯绕的,她这人啊……怎么也不敢去戳破。
手随意搭到膝上,他身上松散的姿态丝毫没变,沉着混在喉咙里低哑的嗓音,笑说:“嗯,一部分。”
这句话倒是不算假,确实只是一部分。
他费了那么多精力,就为了她那点银子?那几个银锭可没有那么值钱,他也丁点瞧不上眼。
但这只是一点,更多的还是今天早上,在她说出“崔樾,我难受”那句,就不一样了。
她的态度在软化,她对他的防备在一点点松动,她那样虚弱的蹲在地上喊他的名字,让他在尝到一丝滋味后又用这些死物来划出界限,这让他如何不生气呢。
郁闷和不耐在那一刻充斥着胸腔,他不想对她发脾气,也就先离她远远的。
不过现在看来,那时没忍着倒是一桩好事。他的爪牙,终于可以露出一点点。
他愉悦的笑了笑,看向她因为他这句眸中露出的些许不解,不解他说得“一部分”包含了什么。
虞桉确实是这样,但她不是想知道剩余的其他部分包含了什么,而是想到别处去了。
左边窗外拂过来的风吹到脖颈后,有些凉,谈不上冷,但让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当初出门时为了避免麻烦,她一向是梳着妇人髻的,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早已习惯了如此绾发,从最初需要刻意牢记才不会忘记,到因为熟练慢慢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下意识,到现在她都快忘了。
所以……她从始至终在他跟前梳得都是妇人髻。
她在他眼里,是一个有夫之妇。
虞桉笑了笑,笑里是难以言喻的放松和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