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噜噜噜噜——”沙丘上响起一道惨叫,绵绵不绝,异常销魂。
一道抛物线划过半空,直飞了十来丈,那惨叫的东西才落下来,一个倒栽葱插.进沙里。
黄沙细软,埋掉它大半身子。
天魔蝎的尾巴扭啊扭,好半天,才像拔萝卜一样把自己从沙里拔.出来。
隔着两重沙丘,天魔蝎双眼喷火,与立于沙脊上的少年遥相对望。
少年衣衫猎猎,乌发如墨,眉眼清冽若梅间新雪。他立身于无尽的沙海中,像不染凡尘的懵懂仙倌,又如荒野中游荡的深山艳鬼。
妖且仙,清媚而凛肃,难以捉摸,令人见之难忘。
天魔蝎直勾勾地盯着这副好皮囊,恨不能在上头灼出两个洞来。
它不禁想起幼时族中前辈对它的谆谆教导来:越漂亮的人越会骗魔。
前辈诚不欺我也!
“李玄同!你可别惹恼了老子,老子今日非要吃了她不可,你给老子让开!”
李玄同回首,垂目而望。黄衣红裙的少女静静地躺在沙丘上,睡容恬静。
他抬手捂住右眼,再放下时,那只眼睛已变得一片血红。
“毗舍阇,”他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刻意放低了声音,“别闹了。”
语气虽是轻柔,却不像平等对话,倒像在训不听话的爱宠。
天魔蝎被这语气激到,双目通红,纵身一跃,几个纵跳朝少年冲了过去,那凶狠的模样,似乎不从少年身上啃下一块肉来,绝不罢休。
躺在少年身后的少女忽然轻轻动了动手指,双睫微颤。
李玄同轻轻叹了口气,终于动了。只见他一挥衣袖,一串血红佛珠电光般激射而出。
那佛珠由一百零八颗血菩提串连而成,迎风暴涨,每颗佛珠上都幻化出一颗血骷髅来,或是大张着嘴,或是咬牙切齿,神态狰狞,鬼泣涟涟。
天魔蝎一见少年祭出此物,甚是恐惧,硬生生在半空中调转身子,扭头便逃。
然而此时后悔已来不及。
血菩提如泰山压顶,重重砸在天魔蝎背上,将它的头颅、身躯、尾巴团团缠住,血色电光滋滋作响。
天魔蝎鬼哭狼嚎地落入黄沙之中,沙底很快爬出数不清的小蝎子,托起它往远方疾奔而去。
容玉致眼皮颤了几下,似乎听到耳旁有人哽咽着呼唤她的名字,猛的一下,睁开眼来。
少年半跪在她身旁,面容雪白,眼角微红,几乎喜极而泣。
“玉致,你终于醒了……”
容玉致头疼欲裂,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晕倒,她明明记得之前她还在同少年说话,然后……
咦,然后呢?
李玄同面露微笑,眸中却似凝着泪光,轻声道:“玉致,你方才忽然心口作痛,然后便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
心口痛?不对……她分明是头痛才对!
而且,这个月的万蛊争锋才刚发作过,没道理这么快又来一回,上辈子分明来得比月信还要准时,除非……
容玉致盯着少年那张俏脸,怎么看都觉得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她狐疑道:“我不过是昏过去罢了,你怎生那般紧张,竟急得快哭出来了?”
咱俩的关系还没那么铁吧?
李玄同敛眸,遮掩眼中泪意:“你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处?”
容玉致右手抵额,左手伸到少年面前,要他拉一把。
“还好,就是头昏沉得厉害。”
李玄同隔着衣袖托住她的手,顺势向上,扶住她的手臂,趁势一托,将她整个人扶了起来。
容玉致忍不住睨他一眼,心道:瞧着瘦得风吹便倒,没想到还有点力气。
转而想到之前二人坐在沙怪背上,于猛烈的沙暴中穿梭时,少年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始终很牢靠,倒真没叫她跌下来,不禁一哂。倒是她小瞧人了。
容玉致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刚站稳脚跟,眼前忽地扬起一道黄沙,天女散花般撒得二人满头满脸。
“……”
一颗红彤彤的,硕大无朋的脑袋从地底浮出来。沙怪一脸憨相,龇着牙,牙缝里卡着十来只挣扎不休的沙鼠,献宝似地往少女面前凑。
好家伙,这沙怪还挺懂人情世故。
自己个去觅食,回来还不忘给主人稍带点略表殷勤。
容玉致拉着李玄同的手,霍地倒退一步。
她往后退一步,沙怪就往前进一步,丑陋的脸上还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来。
如果它会说话,此刻必然已口吐疑问:怎么啦?主子你不吃吗?我替主子尝过啦,这沙鼠可好吃了,主子你怎么不吃呀?
终于,容玉致忍无可忍,飞起一脚,将沙怪的脑袋踩进沙里,崩溃咆哮:“把这些臭老鼠弄走!现在,立刻,马上!否则本座活剥了你的皮做风筝!”
沙怪终于感受到主人的熊熊怒焰,哧溜一声钻回地底,好一会儿,才重新钻出来,只是不敢靠得太近,就在三丈之外小心观望。
容玉致用力拍掉头发,衣服上的沙子,双手似乎还在隐隐发抖。
李玄同刚窥探过一部分她小时候的记忆,见此装作随口一问,道:“你怕老鼠?”
容玉致似乎回忆什么极不好的事情来,别开脸,试图藏起坚盔利甲下的软弱,恶狠狠道:“我不怕!”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李玄同轻勾唇角,岔开话题:“事不宜迟,该接着赶路了。”
容玉致深深几个呼吸,平复情绪,下令命沙怪近前。
李玄同率先走向沙怪,正欲翻身“上马”,忽听得身后一声清甜如蜜的“等一等”。
他转过身,和声道:“玉致还有什么吩……”
他眸光忽地一定。
少女玉容冷俏,手里托着一团滚滚翻腾的黑雾,那团黑雾逐渐凝聚成形,变作一颗砰砰跳动的黑色心脏。
容玉致眸中若碎冰浮现:“我既未受伤,又未中毒,怎会无缘无故昏倒?李玄同,你若不说实话,别怪我破坏盟约,下手无情!”
话落,猛地攥紧那颗黑色心脏!
李玄同顿觉好似利箭穿胸,一时锐痛难当,双膝一软,半跪于地,抖得宛如筛糠。
容玉致慢慢走到他面前,俯身挑起他的下巴,迫他仰起脸,盯着他双眼道:“说,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原来如此……
原来她那日舍血喂他,除了帮他暂压毒性,诱他结盟,同时也留下一手后招,若他背叛,她顷刻间便可令他痛不欲生。
想通此点,他心中并不觉得如何愤怒,反而生出一股诡异难喻的欢喜来。
少年兴奋得眼角微红,全身都在颤抖,容玉致却误以为他是痛得难以忍受,不由放松手上力道。
“你现在老实交代了,我还可以饶过你。”
“我……我什么也没做……”少年姿态可怜,颤声道,“我怎么敢害你?你……你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
一介凡人,怎么可能受得住这种锥心之痛?
容玉致几番逼问,对方仍只有这么一句话应对。她暗想:莫非自己太过敏感,错怪了好人?
罢了,谅他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去。
她收起法力,黑色心脏重新化作黑烟消散无形。
李玄同缓了许久,才扶着沙怪的身躯,慢慢起身。
容玉致干巴巴道:“我这人疑心病重,你莫要介怀。”
李玄同笑容虚弱,摇了摇头,毫无怨怼之意:“怎会?你是我的恩人。”
听他反复强调“恩人”二字,容玉致忍不住道:“不要恩人恩人喊得亲热,咱们很快便要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她说完,不见李玄同回应,抬起手臂捅了他一拐子:“听到了没?”
少年终于无奈地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上路,天光渐渐放亮,天与黄沙交接之处,逐渐浮现出城郭的轮廓,宛若一条卧龙盘桓于大漠之中。
夜行五百里,终于来到西洲进入大魏途中必经的第一大城,沙洲。
容玉致遥望墙垛上猎猎而动的旗帜,满怀欣慰,几乎要喜极而泣。
一夜奔逃,总算没叫她白费功夫。
只要进入沙洲,城中数十万人口,她便如鱼儿入海,难觅踪迹。若能搭上城中的散修盟会,她便可借散修的力量遮掩行迹,避开欢喜宗的搜寻,进入大魏。
她要回到东都,再和妙真师兄他们交一次朋友。
然后,她要找出前世杀她的凶手,报那一剑杀身碎魂之仇!
想到此处,笛声愈发高昂,沙怪卷起滚滚黄沙,朝远方的城池疾奔而去。
忽然,她听到萧萧晨风中,似乎响起一声极轻的“铮——”。
泠泠若松下泉,玱玱如风中玉。
这琴声如此熟悉,熟悉到容玉致只听到一声弦响,一下就辨出那独特的音色来。
前世的记忆迎面扑来——
琼花瑶台下,落英缤纷。
裴家少主抚琴而奏,她立于他身侧,吹笛相鸣。
容玉致霍然色变,想要驱使沙怪改道,避开前世故人,然而一切已来不及——
一道冰寒侵骨的剑光从天而降,卷起漫天雪霰,将她座下沙怪拦腰斩断!
沙怪与她结有血契,受此大创,几乎丢掉半条命,而她这个主人,自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喉间腥甜,“噗”地喷出一口血来。
剑光再度斩下,持剑之人清喝:“大胆沙怪,休得害人性命!”
沙怪没了半截身体,养养还能长回来。若是真被砍死,她这个主人恐怕得跟着丢掉半条命。
容玉致当机立断,吹出一声短促的笛音,命令沙怪钻入沙中,自顾逃命。
二人从半空跌下。李玄同抱着她打了个滚,那道冰刃般的剑光凌空斩下,差一点点就将二人劈作两半。
轰——
容玉致从李玄同怀里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少年模样的剑客提着剑,慌慌张张跑过来,结结巴巴道:“抱、抱歉,我是要斩那沙怪,差点失手伤了你们……你们没事吧?”
少年剑客身后,一行骆驼慢悠悠向前。
为首的是个衣饰精贵的少年,身前横放一张古琴。
少年抬手挑开斗笠白纱一角,温润的声音如水般流淌而出:“阿英,你可是已将沙怪斩杀?”
被唤作“阿英”的少年剑客不好意思道:“没有,叫它给逃了。”
“被沙怪挟持的人可救下了?”
少年剑客瞥了眼容玉致衣襟上的血迹,更是羞愧难当:“都怪我太过鲁莽,有个人好像被我的剑气伤到了……”
另一只骆驼迎上前来,上头坐着个身着绛红袈裟的青年僧侣。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阿英檀越还请勿要担心,小僧略通岐黄之术,倒是可以为那人疗伤。”
“舍弟莽撞,四郎在此谢过法师。”
听到男子的声音,容玉致脸上血色尽褪。
怎么会?!
容素英和裴承芳结伴出现在西洲并不奇怪。
裴家与容家乃是世交,裴家少主和容家女公子少时经常结伴游历。可欢喜宗宗主……
无生弥勒又怎会与他二人搅合到一起?!
惊怒攻心,喉间又是一阵腥甜,容玉致只来得及靠在李玄同耳边道:“埋……”
赶紧把干粮水囊都埋了!
这样他们还可以对无生弥勒撒谎,说是被沙怪劫持,不是自己逃走!
“玉致,玉致,你说什么?”
容玉致才说完一个字,便觉天旋地转,彻底丧失了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李玄同:她对我下蛊了,开心。
天魔蝎:你脑阔有包哦?
容素英:刚上场就把我姐的灵蛊一剑砍成两半,还把我姐也打晕了,请问要怎么修复姐妹之情,在线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