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石从清早便守在纳言亭等候,见直接派出了四名修士,看着就面相不凡,一问居然还都是太傅和太保的关门弟子,七尺男儿都不由得软了膝盖。
尉迟鸿及时把对方捞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姚大哥不必拘礼,驱鬼降妖乃我等分内之事,待会我御剑带着你,还麻烦在前头指路了。”
姚石见人家毫无架子,总算松了口气。
之前刘家村的村民对天璇教颇有微词,说人家姿态高事儿多难请还不负责云云,还好当家的自掏腰包执意叫他跑一趟,现在看来更像是传闻失实了。
卫霁见这人是外行,倒没似平日里那么犀利,还指了指高空好心提醒他道:“上面风很大,你忍一下。”
因“言辛”是文斗考生才刚入门不久,所以“没有佩剑”也“不会御剑”,便由与他相熟的叶甚御剑带着他在右边,尉迟鸿带着姚石在左边,卫霁一人在中间负手御着风月剑,飘飘乎如遗世而独立,显然完全没把师尊临行前交代的那句“这次出行凡事以大师兄为首”当回事。
“看来你用这把天璇剑用得挺顺手的。”阮誉低头看了看脚下,又见叶甚饶有兴致地盯着努力想搭话的大师兄和努力无视人的二师姐,忍不住点了点她后背示意她专心御剑。
叶甚被他戳得收回了视线,抬脚随意踢了踢,评价道:“还行吧,白捡的仙剑还挺结实耐用的,是把好剑,就是也没你们想象得什么那么神乎其神,没准只是咱们创教仙人拿来杀鸡的……哎,也不知怎的被我拔起来了,莫非因为我也喜欢拿剑杀鸡?”
阮誉:“……”
说完叶甚也意识到这么揣度祖师未免有些不敬,迅速转移话题道:“那你的言辛剑是用得不顺手?堂堂太师的佩剑,怎么会都没有人知道它呢。”
“也顺手,只是没什么机会用到它罢了。”
“御剑不用吗?”
“我从不御剑。”
叶甚“啊”了一声有点傻眼,阮誉明白她为何惊讶,淡淡解释道:“我在此之前从未下过山,而在山上有什么远距离值得动用御剑的。”
“可那条赤练蛇……”
“怪畜生自己不长脑子溜上山想偷吃仙药——诚然,若它在山下作祟我也是会去的,不过高阶妖兽并不常见,更不怎么与人为敌,寻常的高阶修士也能解决,几乎不需要我亲自出马。”
好罢。叶甚心想太师当真不食人间烟火,合着整天就在那大山里宅门不出,研究那些枯燥的仙法,再做那类一刻钟能做八个的灵石么……
盘腿坐在剑上的姚石撑着下巴,默默瞅着各说各话的这两对男女,莫名感觉自己脖子上那颗头有点发亮。
那边陲之地确实有够偏远的,姚石说他快马加鞭赶了足足一周的路,而以众人御剑日行千里的速度,算上中途休息饮食的时间,亦飞了半日才到。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
远远望见太阳仅剩小半个露出定胜山的山头,还在不断沉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乌云升起,雨意渐浓,愈靠近愈觉得狂风肆虐,俯视山下的酒楼,但见高高悬于路边的酒旗被吹得倒立竖起,昭示着大雨将至。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行人在山脚徐徐落下,顺着曲折山路往上走去,不消片刻,便看见了一处山寨,此时正是生火做饭的时候,寨内炊烟四起,衬得寨门口那块刻着“定胜团”的巨石颇有几分仙气。
尚未走近,便从路边草丛中跳出数个虬髯壮汉,为首的那个拔刀冲着他们,粗声粗气地吼道: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要想从此过,留下慈善财!”
众人:“……”
“误会误会,都赖自家兄弟有眼无珠,请仙君们海涵。”
姚石一溜烟从他们身后绕出来,赔笑完了又瞪着对面道:“才几天不见,老铁你吃熊心豹子胆了?敢打劫天璇教的修士?要让当家的知道你这么对他大老远请回来帮忙除祟的人,仔细你那肥屁股!”
为首的那人见姚石出面,心里暗骂谁让你人又不高还非站在后头,前头两位仙君生得这么伟岸,你被挡了个严实大家伙谁看得到你啊。
骂完不忘收起大刀,弯腰抱拳道:“铁纪,多有得罪,对不住远道而来的各位。”
众人面面相觑后回了一礼,表示没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唯独叶甚好奇地关注在了铁纪刚喊的那句打劫发言:“等等,这话是那样说的吗?难道不该是‘留下买路财’?”
铁纪憨憨挠头,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那是寻常的土匪强盗,不是我们。我们跟着当家的在这里占山为王,初心只是想保护一方百姓,向来劫富济贫,不发黑财,全都用来做慈善事的。”
叶甚乐了,果然是他,是她认识的那个他的行事风格。
这时身旁的卫霁上前主动询问:“你们当家的叫?”
“风满楼。”这次是姚石回答的,语气中满是崇敬之意,“当家的不像我们都是些大老粗,他爹娘可是有文化的,才取得出这么个好名字。”
从姚石的言行举止就能看出,定胜团明面上是山间草寇,实则并非真是什么恶人。
叶甚四人路过观察下来,寨中上百人,不仅对他们周到热情,和自己人也是打成一片,无论是待客还是待友都好得出奇。
置身其中,与其感觉在山野村寨,不如说更像在世外桃源。
他们被安置在了一处独立的屋中,待进门后,那倾盆大雨很快倒了下来。
而室内灯火通明,干净清爽,衣食住行皆已准备齐全,桌上摆着尚冒着热气的野味佳肴,众人一尝,无不称赞美味。
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师大人放下筷子,面露惊喜,见叶甚晶亮的眼眸隔着盈盈烛火带着浅浅揶揄看过来,张口无声地问了三个字“怎么样”,阮誉颔首轻笑,亦用口型答复“来对了”。
吃饱喝足后,四人便围坐在了正门前的土炕上,准备讨论这次除祟要怎么个除法。
卫霁纵然心气高了些,却到底是柳浥尘教出的徒弟,不是那种骄傲到目中无人之辈,尉迟鸿在她耳边自顾自絮叨了一路,其中就听他说起改之师妹带的这个朋友,乃是本届星斗赛的文斗第一,才识过人,成绩斐然。
如此想来,他的理论知识必然是四人当中最深厚的,遂将那张诉纸先推了过去:“不如让言辛先谈谈他的看法吧。”
阮誉见左右二人都没什么意见,也就大方接过了。
在场仅有他事先没有看过此次除祟的具体情况,叶甚知会他时,只说去的地方有和范以棠相关的线索,他便欣然应邀,跟了她一道下山出来。
即使没怎么亲眼见过世面,但凭他的道行,浏览一遍心里已大致有了数。
阮誉放下诉纸,食指点了点重复出现的“山石”二字,道:“厉鬼索命,多得是更简单残暴的死法,可这只厉鬼很有意思,他还挺爱干苦力的,非要舍近求远去推山石来砸死想杀的人,费力不说,还容易失了准头。若说一个是巧合,那么四个死者都是这么被砸死的,可见‘被山石砸死’已是这鬼的执念了。”
叶甚登时明了他的意思:“做鬼不像做人,不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执念,所以这鬼执念的根源基本在于——他本人就是这么死的,抑或是类似这么死的,被砸死嘛,无外乎就是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卫霁:“……这话听得怪别扭的,说得好像你做过鬼似的。”
叶甚干笑两声,她何止做过鬼?她还誓要做个执念修仙的鬼!
“不仅如此,还有。”阮誉转而指向“一次比一次大”那句,继续分析下去,“纵然身为厉鬼,但毕竟鬼无实体,他能一次次推下更大的山石去害人,力气显然比常鬼更大。同理可知,他生前的力气理所应当也比常人更大。”
“综上所述,我认为,这只厉鬼生前应该是成年男子,很可能是刘家村里靠卖力气营生的村民,比如铁匠、石匠、瓦工、搬运工……诸如此类。”
“我们可以明日顺着这条猜测,去打听一下刘家村近半年来的死者,尤其是和已经被砸死的那四个人有过密切接触的死者,找到线索估计不难。那厉鬼的真实身份一旦知晓,如果还存在与其死相关的人,我们只需轮流盯住,那鬼迟早会再次现身害人。”阮誉说完了他的结论。
叶甚在师兄师姐的愣神中率先很给太师面子地鼓起了掌,心道这人忒可怕,人姚石也不过是三言两语描述了下大致情况,好好的大活人怎么比她还了解鬼,扫一眼能看出这么多东西来。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见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自外头的雨声中传来,听上去还不止一人,紧接着门被叩响,门外传来了一个她倍感熟悉又太久不曾听过的声音。
“几位仙君可在?在下风满楼。”
那个声音穿过记忆里弥远的百年岁月,和某个在茶楼雅间熏香袅袅中向她打招呼的声音慢慢重叠——
“皇女别来无恙?在下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