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美容”这三个字从封嘉驰嘴里出来的一刹那,屋子瞬间陷入了冰窟一般的冷寂。
祝鸣抬手默默捂住了嘴,倚靠在门框上的席羡青揉了揉太阳穴。
封嘉驰的神情悲愤欲绝,脸颊涨红,双手捂着胸前的浴巾,身后的藏獒也跟着羞愤地狂摇着尾巴。
谈玉也很明显被这个真相冲击得不轻,然而目光落在封嘉驰上半裹着的浴巾,他始终疑信参半:“但你做美容,为什么会不穿衣服?”
封嘉驰视线游移,声若蚊蝇:“因为我今天打算修复颈纹来着,上衣脱了才能方便人家注射啊。”
“可是你看,我裤子还在的啊!”
他委屈得不行,上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把浴巾揭开:“我裤腰带一个扣儿都没松啊!谈玉你看——”
谈玉的脸无声一红,咬牙制止道:“你给我住手!”
封嘉驰吸吸鼻子,心有不甘地收回了手。
“既然做美容,你为什么不去正规的机构做,而是要在别墅这种地方?”
谈玉显然还是无法消化这个荒诞至极的事实,紧接着又意识到了什么:“不是,封嘉驰,你三十七岁,你做什么美容?针都打进脑子里了是吗?”
“因为美容机构那种地方人多眼杂啊。”
封嘉驰反驳得理直气壮,“我好歹也是堂堂四区代表人,被人发现频繁出入美容院,多不好听啊。”
“而且和六区七区相比,四区医美条件太差,条件不卫生,机器型号也不够新,这别墅里都是我找渠道买的顶级型号的仪器,只给我自己一个人用。”
他有条有理地分析道:“我想做的时候就过来,不用预约也不用排队啊。”
谈玉还是难以置信,看向门外的几个小姑娘:“你一个人做美容,需要请这么多人过来?”
“术业有专攻的,这些医美老师擅长的领域也不同,有的是光学类,有的是抗衰类,有的是注射类的啊。”
封嘉驰说着说着,声音又逐渐虚了下来:“我,我就是想着提前保养一下,你要知道,男人的花期其实是非常短的——”
谈玉并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冷声打断道:“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话问得一针见血,因为方才狡辩得头头是道、巧舌如簧的封嘉驰,顿时就噤了声。
“因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比我清楚吗?”
过了许久,他扯出一个笑,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就非要明知故问,让我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吗?就不能给我留点最后的尊严吗?”
谈玉皱起眉头:“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
封嘉驰悲愤地打断了他:“因为你从来都只是喜欢我这张脸啊!”
谈玉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空白。
“从半年前开始,你碰也不让我碰!亲一口嘴儿你都躲我躲得老远!”
封嘉驰越说来劲,双手叉腰,底气愈发足了起来:“我问你为什么躲我?你冷着脸说没什么,你不就是对我的容貌和身体厌倦了吗?”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他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是老了,我知道我不再年轻俊朗了,但年龄这种东西我无能为力啊,我只能努力挽救,可我就是回不到过去了啊……”
“封嘉驰,你能不能把是非稍微拎清楚一些?”
谈玉冷笑,“半年前我得了那场感冒有多严重你不知道?我如果那个时候不顾一切和你亲热,你也跟着一起病倒,公司和项目谁来负责?”
封嘉驰先是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扯着脖子,急眼道:“你,你少来!你后来感冒好了也不让我亲热!”
眼看着两人又有要战斗起来的趋势,祝鸣悄无声息地拉住了谈玉的胳膊,席羡青也将身体挡在旁边桌上的盆栽前。
谈玉感到不可理喻:“感冒好了之后不让你碰,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发现你已经开始对我撒谎隐瞒,频繁出入这间别墅,我以为你——”
他们两人都诡异地静默了一瞬,意识到这个乌龙究竟是从何而起了。
封嘉驰的身子无声抖了一下:“所以我每次偷偷做美容的时候,你都以为我是在外面有人……所以才一直不给我好脸?”
谈玉闭了闭眼:“……是,我嫌你脏。”
封嘉驰嘴巴张了张,感到荒谬至极:“不是,你当时心里有事儿,你怎么不和我说呢?”
谈玉冷笑:“你做美容的事情和我说了吗?”
封嘉驰被噎得说不出话。
“封嘉驰,当年如果只是喜欢你的脸,我会放弃已经有的七区研究院offer,选择和你个穷小子白手起家吗?”
谈玉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脚边的缅因猫也跟着弓起了背,气炸了毛:“我如果觉得现在的你没有魅力,会以为你出轨后,三个月来的每一天都没睡过好觉?我犯得着天天吃那些抗抑郁的药物?我直接找个比你更年轻更好看的谈恋爱不就完了?”
封嘉驰听到前半部分,脸上的神情还是十分的茫然,听到最后一句,直接怒吼出声:“你敢出去找别的男的试试!”
谈玉抬手捂住脸,喘息着没再说话。
封嘉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咧着嘴,“嘿嘿”地笑了出声。
谈玉一愣,皱着眉:“你是不是有病?”
“所以谈玉,你以为我出轨了……所以才和我提离婚?”
脚边的藏獒欢快地狂甩着尾巴,封嘉驰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你并没有厌倦我这个人?你瞧瞧这事儿闹得……”
又琢磨了一下,嘴巴咧更大了:“而且你刚才,是不是在变相和我告白啊?”
谈玉一顿,冷冷地剜了他一眼。
大概是觉得这番对话实在是过于荒谬,谈玉再也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转头向门外走去。
封嘉驰原本脸上的得意之色难以掩饰,见此情景愣了一下:“你去哪儿?”
封嘉驰拿起旁边的外套,几步上前,抓住谈玉的胳膊。
谈玉没说话,恶狠狠地甩开他的手,继续向门外走去,封嘉驰漫不经心地哼笑一声,单手把外套披上,直接把人打横在怀里抱了起来!
谈玉一惊:“你干什么?!”
眼睁睁看着谈玉被抱出门的祝鸣和席羡青:“……?”
虽然看不到人影,但走廊里听到谈玉恼羞成怒的声线:“封嘉驰你放开我,你——”
他的声音十分令人遐想地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隐约能听到了封嘉驰低笑哄人的声音,以及含糊的一句“我怎么都不知道你这么能醋呢”,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屋子里万籁俱寂,只剩席羡青和祝鸣两个人。
两个人面面相觑几秒,席羡青抿了抿嘴,刚想要说些什么,祝鸣则若有所思地朝他招招手:“你过来一下。”
席羡青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祝鸣也没说话,而是和膝上的白狐一起仰起脸,直勾勾地对着席羡青的脸看了一会儿。
席羡青被盯得十分不自在:“你干什么?”
祝鸣的眼珠子一错不错:“我在你这张水灵的俊脸上寻找针孔的痕迹呢……好像看不出来啊。”
席羡青一怔,随即错愕地睁大双眼,抬手捂住脸颊,愠怒地辩解道:“我只是陪封嘉驰过来,根本什么都没有动!”
祝鸣像是有些失望地“嗨”了一声,视线落向旁边的药剂柜:“不过你别说,这些胶原蛋白和玻尿酸的生产商是很正规的,我看看有没有我需要的——欸,你推我轮椅干什么啊席羡青?”
“……回家。”
一周后,LotusX集团官方于社交媒体公布,集团的两位总裁谈玉和封嘉驰将于未来无限期休假,他们所负责的项目交由团队高层处理。
这对外人眼中的模范爱侣兼工作狂,从公司成立以来便一直保持着高质量的产出,哪怕一同当选四区代表人后,也没有对团队里的项目松懈过分毫。
这次突然一同放了长假,外界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高处不胜寒,多年压力的积累让两人的心理状态十分疲惫;有人传是说不定是发生了婚变,感情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问题。
但紧接着,LotusX官方社媒又放出一张双人合照力破谣言——是两人二区海边度假的合照,还真是字面意义上的放假去了。
照片是穿着情侣款的海滨衬衫,咧着大嘴傻笑的封嘉驰和神色无奈的谈玉,配文是:“两位新认识的朋友给我们推荐的二区饼店,十分美味~”
于是一开始的风言风语不攻自破。
大多爱侣可以在年轻时做到共苦,但功成名就后,便忘记感情也是需要精心经营的,偶然一次不到位的沟通便会导致嫌隙渐生。
等到微小的嫌隙演变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沟壑时,一切便都已经太晚了。
所以当谈玉提出,要和封嘉驰去二区旅游一阵的时候,席羡青和祝鸣都表示了理解。
因此关于这场考核的第三次见面,他们甚至是在线上通过帮帮的光屏完成的——好在四区的网络十分流畅,他们沟通并敲定了一下作品以及尺寸上的细节,并不比线下会面的效率低上多少。
真夫妻忙着修复感情,他们这对假鸳鸯度过了一段难得平和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馨的相处时光。
大部分时间,祝鸣和席羡青依旧是互不打扰的状态——席羡青和工匠们在书房里商讨作品细节,祝鸣在客厅里回归老本行,进行直播给人问诊。
席羡青开完会议的时候,祝鸣也差不多结束了他的直播。
于是两人会打开电视,一起吃帮帮送来的晚饭,饭后继续各忙各的,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去客卧的游戏舱里玩玩游戏。
灵感这东西来的时间都说不太准,因此席羡青有时候会赶工到凌晨,撑不住的时候,会伏在工作台前睡一小会儿。
祝鸣会在书房门口探个脑袋,发现人睡着后,会帮他把凌乱堆叠着的卡纸和硫酸纸收拾好,并用帮帮叫了一杯热牛奶,放在手边。
醒来的席羡青发现了放在手边的牛奶,神情看似很平静,脚边绿孔雀尾巴却忍不住接连抖了一下又一下。
喝完牛奶之后走出书房,会发现电视上播放着豪门狗血连续剧,而祝鸣和白狐则一同蜷缩在沙发上,呼吸平稳,睡得正酣。
席羡青会站在沙发旁,静静对着他的脸看上一会,随后轻轻叹一口气,将电视关上,弯腰将人抱起回到卧室,并直接关上了门。
很快便到了成品展示,以及最终合影的日子。
席羡青这次的作品并非常规意义的珠宝,因此也和六区当地工匠打磨许久,与杨佳禾连番商议,不断敲定修改,最终的作品还算令人满意。
LotusX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公司,宣发部也十分卖力,想借着席羡青六区的名气好好拓展一下公司在四区外的影响力,于是准备在公布成品的当晚,举办一个公开的酒会。
酒会地点选在了LotusX公司的总部大堂——从作品展示,到灵感,以及最终的试戴和合影环节,安排得严谨妥当,并已经提前邀请席羡青进行了一次彩排。
晚会开始的前一个小时,Nova来到了席羡青下榻的酒店,敲响了酒店的房门。
开门的是席羡青。
Nova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席先生,车已经在楼下备好,半个小时后咱们就应出发前往会场,想问下您这边是否有任何行程上的变更?”
席羡青穿着一套剪裁流畅的烟灰色西装,然而Nova注意到,他的衬衣领口是有些凌乱地解开了上面的两枚扣子,领带结也微微地被松开了一些。
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奇怪的沙哑:“没有。”
心中虽然疑惑,但Nova还是面上平静地鞠躬:“好的,那我们的随行人员会在楼下等您,您慢慢准备。”
席羡青点头,关上了门。
他站在原地安静了一秒,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径自走向主卧,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内,祝鸣坐在大理石洗手台上,沉默地盯着眼前的浴缸看。
绿孔雀蜷缩着蹲坐在浴缸内,屁股后方的纤长尾羽静静地垂下,近乎要将整个浴缸的空间填满。
席羡青走进卫生间的瞬间,祝鸣抬起了眼,吐出三个字:“怎么办?”
席羡青扯了扯胸口的领结,躁郁地错开视线:“你问我?”
祝鸣没再说话。
卫生间内的空间狭小,似乎连空气变得稀薄,席羡青盯着浴缸里的绿孔雀,烦闷不已:“为什么前几次就可以,唯独这一次没有作用了?”
祝鸣很明显也有点大脑宕机:“别吵,我在思考。”
良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席羡青:“再试一次。”
大概是因为这晚他们已经试过远远不止一次,加上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所以并没有过多的犹豫扭捏,席羡青点了点头。
两人直接开始了行动,
祝鸣的指尖穿过席羡青的发丝,微仰起脸;席羡青单手托着祝鸣的侧脸,垂下了眼。两人靠近彼此,嘴唇随即灼热地、缱绻地相碰。
唇瓣短暂地相碾,随即分开。他们鼻尖相抵,呼吸明显都变得有点急促,却克制着冷静下来,一同回头看到缩在浴缸里的大孔雀。
洗洁精抖了抖尾巴,换了个姿势继续缩着,尾翎依旧是纹丝不动。
祝鸣简直都无奈了:“席羡青,你到底有没有在努力?”
席羡青耳根下方的皮肤漫起一片红,难以置信地沙哑道:“明明之前只要稍微想一下就会有动静,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就……”
他说不出话来。
“原本以为三次样本就够了,动物园里明明开得好好的,偏偏关键时刻掉链子。”
祝鸣吐出一口气:“现在几点了?你几点去宴会合影来着?”
“Nova刚刚说,半个小时后就要出发。”席羡青哑声说。
祝鸣喃喃:“完蛋,徒手掰也来不及了。”
席羡青眉头拧起:“你能不能别惦记着那些邪门歪道了?”
祝鸣呵呵一笑,指了指脚边屁股纹丝不动的绿孔雀:“那你说该怎么办?”
席羡青沉默,肩膀起伏一瞬:“不行就再试一次。”
祝鸣也确实想不出别的办法,“嗯”了一声,将手重新攀在了席羡青的肩头。
席羡青也将手臂支撑在他身侧的洗手台上,身子微倾,鼻尖只差毫厘,双唇即将相碰的前一秒——
祝鸣突然伸出食指,抵在了席羡青的下巴上。
气氛和情绪都已酝酿得到位,却被迫在这关键的一瞬戛然而止,席羡青的眉头凝起,有些不太愉悦地掀起眼:“你干什么?”
祝鸣没说话,而是恍然地盯着席羡青的脸看了会儿。
“我在想,今天的药之所以没了作用。”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可能性,他望着席羡青的眼,若有所思道,“会不会是因为你产生了耐药性,之前的剂量……已经不够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