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LotusX四区总部。
Nova坐在工位前,咬着手中的半熟芝士。
电脑屏幕上放映着六区最新的豪门狗血电视剧,她肩头的猫头鹰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电梯抵达楼层的提示音响起。
她面色从容,将剩下半块半熟芝士直接抛入垃圾桶中,利落将电脑屏幕切到会议日程表,并调整好了胸前的工牌。
Nova站起身的瞬间,电梯门刚好打开。
“席先生,祝先生,二位下午好。”
她对着走出来的两人鞠躬:“封总和谈总已经在办公室内等候二位多时,请现在随我进去吧。”
席羡青说了一句“辛苦”,祝鸣则以微笑回应。
引领着身后二人来到顶层办公室,Nova敲门,听到一声“请进”。
是谈玉的声线,于是她推开了门。
屋内,谈玉戴着银边眼镜,手持喷壶,神色恬静地站在落地窗前给花草加水。缅因猫餍足地仰起脸,沐浴着阳光。
坐在沙发上的封嘉驰也面色淡定,跷着二郎腿在办公桌前翻阅着手中的图稿,巨大的藏獒犬则温顺地窝在一旁,呼呼大睡。
对着这幅岁月静好、爱人共度惬意午后时光的场面,Nova不由得露出会心的微笑。
不过应该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身旁席羡青和祝鸣的神色,在顷刻间隐约变得有些微妙。
Nova没有多想,只是汇报道:“谈总,封总,席先生和祝先生来了。”
封嘉驰“嗯”了一声,放下手中文件:“出去吧。”
Nova又一次鞠躬,关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席羡青和祝鸣有幸欣赏到了一出川剧变脸。
谈玉的神色变得淡漠,放下手中的喷壶,在瞬间和封嘉驰拉开距离;封嘉驰的表情顿时也变得难看,冷哼一声,将手中文稿抛向远方,别过了脸。
“与二位上次会面时的失态,我实在抱歉。”
谈玉瞥了一眼身后的人,轻轻吐出一口气:“今天我会尽量配合,但效率……应该不会太高就是。”
封嘉驰差点从办公椅上弹跳起来:“谈玉你什么意思?暗示我拖后腿呢是吧?”
又开始了。席羡青和祝鸣无声地交换了视线。
幸好他们事先预料到了这一点。
“会面一共有三次,第一次主要是聊一些珠宝的喜好以及日常穿搭的偏好,这些问题,其实并不需要二位一同在场。”
席羡青淡淡道:“不如这样,今天我和封总先进行沟通。”
“然后我和谈总找个地方,单独聊一聊。”
祝鸣微笑地仰起脸,对上谈玉的双眼:“这样效率也高,可以吗?”
两人皆是一怔。
少顷,谈玉道:“我没有意见。”
封嘉驰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正合我意。”
谈玉拿起西装外套,丝毫不拖泥带水:“走吧,祝先生,我知道一处幽静的地方,正好适合聊正事。”
封嘉驰“哼”了一声。
他几步上前勾住席羡青的肩膀,咬牙切齿地特意提高了音量:“小席先生,我也有秘密基地,今天一定要特别招待你一下。”
席羡青:“……”
十分钟后,四区的路边小巷。
席羡青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封总,你的秘密基地就是臭豆腐店吗?”
封嘉驰一口气点了几个菜,然后拍拍他的肩:“这家店,有两道菜那可是绝顶美味,一个是爆辣臭豆腐,另一个是——”
席羡青面无表情:“九转大肠,对吗?”
封嘉驰:“咦?你怎么知道?”
“哦。”他反应过来,哼笑着点了根烟,“你和你爱人玩了《Choices》是吧,还挺会挑的。”
席羡青打量着店内的细节,静默片刻后问:“游戏里的选项,是你和谈总的亲身经历?”
封嘉驰吐出一口烟雾:“这么明显吗?更准确来说,其实是我们早年约会、吵架、磨合成长的记录。”
席羡青回想起了什么:“榴莲果酱?”
“嗯,当时公司年会,我觉得好玩设置了这么个盲箱环节。”
封嘉驰叹息一声:“没想到当时玩得太嗨,把果酱蹭谈玉西装上了,他脸直接绿了,哄了一晚上才和我说了句话。”
说着,他神色怅然地环绕四周:“至于第一次带谈玉到这家店的时候,我点的就是爆辣臭豆腐和九转大肠这两道菜。”
“然后他把我骂了一顿。”他哼笑了一声,“这臭脾气啊。”
嘴上是在埋怨,但是桀骜的眉眼笑意里却是柔和至极的。随着烟雾散去,他再次掀起眼时,只留下了怅然和留恋。
“小席公子,你和你对象这么年轻,又是刚刚结婚,激情正盛吧?”
封嘉驰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我和谈玉这么年轻的时候,每天那可是——”
不可言说地停顿了一瞬,他苦笑着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你再看看现在。”
席羡青缄默片刻:“所以上次和二位会面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才造就了那种场面?”
“因为他这一阵子总是莫名不给我好脸。”
封嘉驰暴躁地夹起一块臭豆腐:“那天会一开完,我没忍住问他为什么,结果他就是不说,我一直问,他还是冷着脸不说,我最后就没控制住脾气……吵起来了。”
“我们之前也没少吵过,气急了上头的时候总把离婚挂嘴边。”
封嘉驰喃喃道:“但这一次他说离婚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是认真的。”
他声线里的烦闷沮丧太过明显,席羡青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封嘉驰像是咬牙切齿道:“不过,我其实已经猜到……他究竟是因为什么对我这个态度了。”
“哦对,你的爱人也是七区的,对吗?”他迟疑地问道。
席羡青说:“是。”
封嘉驰神色一凛,宛若找到知己般地拉住席羡青的胳膊:“你们俩有没有吵过架或者冷战过?当时他是什么反应?”
席羡青微抿唇,良久后道:“我们不再说话,然后他……直接就回到他的实验舱开始做实验。”
“和谈玉一模一样!”
封嘉驰怒拍桌子:“他生气的时候,就冷脸就抱着笔记本敲代码,用我看不懂的东西隔断了任何沟通的可能性,从来都不给我个台阶下!”
两人越聊越有共鸣,席羡青眸光渐冷:“没错。”
“他们七区人啊,太聪明,太冷静,我感觉他们甚至不需要爱情。”
封嘉驰怅然道:“我当时把谈玉追到手的时候,总在想他究竟喜欢我什么呢?他们七区人对艺术不感兴趣,可是除了游戏之外,我们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共同语言啊?那他为什么没喜欢团队里的其他人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当时我这个六区人身上能够吸引住他这个七区人的,似乎只有那么一样东西了。”
封嘉驰神色晦暗不明:“一种随着时光流逝,现在的我……逐渐不再拥有的东西。”
席羡青眉头微动。
脸上像满不在意的,但他沉默少时,嘴上却还是没有忍住问道:“是什么?”
封嘉驰冷哼一声,身后的藏獒犬也跟着昂头“呜”了一声,晃了晃硕大的尾巴。
“这个。”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
谈玉推开了酒吧的门。
“这是我常来的一家清吧。”他侧过身,礼貌地抬手扶住了门框,方便身后祝鸣操纵轮椅进入。
祝鸣轻声道谢,进了酒吧,打量着眼前似乎有些熟悉的装潢。
谈玉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你来过?”
祝鸣微微一笑:“不仅来过,而且上次来的时候,还是靠自己的腿走进来的。”
谈玉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也笑了一下:“看来,祝先生你们玩过《Choices》的第十七关了。”
“当时我就感觉,每一关的场景在现实中都应当是有原型的。”
祝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感慨道:“里面的技术力……更是让人回味无穷啊,能体验一次这样的作品,也是值了。”
“我们七区神经科学院的专家担任团队的顾问,为的就是打造足够沉浸式的体验。”
谈玉平和妥当地答道:“公司现在也在开发康复理疗方面的项目,祝先生到时如果愿意参与并给出建议的话,那也将是我们的荣幸。”
“毕竟在七区,饶是我这种不在医学领域从事的人,都有听过你的名字。”他柔声说道。
两人之间滴水不漏地互相恭维一番后,气氛松弛了不少。
祝鸣掏出包中的光屏,里面是席羡青提前列出的问题,例如日常出席频率较多的场合,偏好的色系和宝石类型等。
谈玉面容沉静,细致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两个七区人的沟通效率极高,全程没有一句废话,不到半个小时便将全部答案记录完毕。
“我想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祝鸣将光屏放到一边,环视四周:“我记得Nova说,《Choices》的正式发行时间是十年前。”
“一家酒吧的装潢这么长时间没变,实在是难得啊。”他说。
“是。”谈玉的指尖摩挲着酒杯的边缘,坦然承认道:“因为我把它买了下来,一直维持着当年的样子。”
祝鸣不难意识到这背后蕴藏着多么深厚的感情:“所以那一关……”
“当时我们才二十出头,团队才刚刚起步,我和他还没在一起。”
谈玉淡淡笑了一下,喝了一口杯中的龙舌兰:“一次团队聚会,我输了游戏,被人起哄着在喝酒和亲酒保之间二选一,我选了喝酒。”
“起身点酒的时候,封嘉驰这个傻子以为我是要去找酒保接吻……”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急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强吻了我。”
“当时我并不想把这个故事加入游戏当中,但他执意要加,一是说我们的初吻值得纪念。”
谈玉轻声说:“二是我们后来觉得,这关可以让许多在朦胧期的爱侣看清自己的内心,所以后来制作的时候,保留了下来。”
祝鸣的身子无声一滞,许久后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原来如此。”
谈玉像是有些醉了,微醺地撑着脸颊,嘴角勾起:“不论如何,当时听起来确实很美好,对吧?”
他镜片后方的眼睫微微垂下:“年轻的时候,觉得爱意可抵万难,后来共同的梦想终于实现,却发现一切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祝鸣静静望着他的侧脸。
“抱歉,祝先生,我们不过见过两面,我便向你诉这样的苦水。”
谈玉定了定心神,牵强道,“我只是……实在是压抑得太久了,真是不好意思。”
“不,我很愿意倾听,也很高兴你能选择和我倾诉这些。”
祝鸣轻声道:“但我想说的是,虽然开口会很难,但沟通有时候会是最好的良药。”
“但我们的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谈玉苦笑了一声:“如果只是普通的隔阂,我愿意付出一切精力来修复,但是他做的这件事情,在我的眼中已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了。”
“你可以,先暂时帮我保密吗?”他望向祝鸣的双眼。
祝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难道是——”
谈玉的嘴角动了动,拿起酒杯,“嗯”了一声。
“他出轨了。”他说。
-
傍晚。
酒店套房的大门打开,席羡青进了屋,目光落在客厅中央的人身上
“回来了?”
祝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尖在帮帮脸上的光屏滑动:“你想吃炒饭还是煎饺,炸猪排还是照烧鸡?”
席羡青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袋子藏到身后:“煎饺和照烧鸡,少油。”
祝鸣嘴角抽动:“那我备注一下。”
刚下达了送餐的指令,祝鸣便看到席羡青从卧室里走了出来,随口问了一句:“聊得怎么样?”
席羡青似是一僵:“没聊什么,就问了问基础的问题。”
祝鸣“哦”了一声,也说:“我们这边没聊什么。”
席羡青像是不经意地试探道:“谈玉那边有没有和你说,他想离婚的原因是什么?”
祝鸣神情从容:“没有啊。”
“封嘉驰那边有没有和你提到,他觉得谈玉想和他离婚的原因……有可能是什么呢?”祝鸣状若无事地反问道。
席羡青的喉结一动:“也没有。”
其实稍微细品一下,都会发现两人答得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喏,你的那些问题,谈玉的回答我都给你记录下来了。”
祝鸣将光屏交给席羡青,同时下意识地朝客厅里的实验舱移动,“饭估计半个小时后帮帮会送过来,我先……”
抬起眼,席羡青的脸色十分难看:“你还去那个实验舱干什么?”
祝鸣先是一愣,随即“哦”了一声。
“我忘了。”他说,“不好意思。”
——时间回到昨晚。
在席羡青说完“这款药,我不想吃外人做的”这句话后,饶是昔日七区首席候选人的大脑,在瞬间都有点儿转不过来了。
“我需要明确一下我理解的有没有问题。”祝鸣迟疑地指了指自己,“你的意思是,你只想让我——”
席羡青的视线落在远处,及时打断道:“是。”
耳根绯意未消,他看似镇定道:“反正这两次吃的都是……都是你的‘药’,我已经服用习惯了,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如果只是为了考核。”
也不知道是对祝鸣说还是对自己说,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付出这样的代价,我无所谓。”
祝鸣先是反复咀嚼了一下“代价”这两个字。
视线落在客厅里美滋滋展示屏羽的绿孔雀身上,他点了点头,半晌后轻声道:“从帮助洗洁精开屏和科学研究的角度来看,我也无所谓。”
“但你是真的无所谓吗?”
祝鸣严谨地再次确定道:“如果你中途反悔不想试这个‘药’了,到时候又让我继续研究别的,我们科研工作者也不是驴……”
席羡青咬着牙打断了他:“我、无、所、谓。”
——时间回到现在。
“那确实是没什么进实验舱的必要哈。”
祝鸣操纵轮椅的手缓缓放下,思索片刻,坦荡地问:“冒昧问一下,今天你有要吃药的打算吗?”
席羡青原本自若的神态顿时变得错愕:“你——”
脸在顷刻间变了色,像是不想显得太过殷切似的,他别过视线:“今天不行,我有点累了……而且昨天才刚刚吃一次。”
祝鸣点头:“这样。”
“但是,”席羡青的嘴唇动了动,补充道,“明天画完草稿后……说不定能抽出一些时间。”
祝鸣嘴角微动:“可以。”
晚饭后,席羡青开始根据上午收集的穿衣习惯和个人风格等信息,在书房里构思起了草图。
祝鸣倒是难得清闲起来,在卧室里和祝盈盈打了个视频电话后,便感到困倦。
下午和谈玉聊天的时候喝了点酒,虽不至于像宴会那次随地大小疯,但此刻确实有点睁不开眼。
前几晚没怎么睡好,洗漱之后,一人一狐先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蒙胧间,他呢喃着翻了个身。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他隐约瞥到一个高大的黑影从卫生间里出来,正伫立在床头,双手在脸上不断摆动调整着什么。
这场景有些瘆人,于是祝鸣顶着困意,硬撑着将眼睛睁大了些。
然后那黑影转过了头。
然后祝鸣对上了一张惨白的、面无表情的脸。
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此刻祝鸣大概会喊出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句“闹鬼啦!”。
但他相信科学,因此哪怕无数脏话堆积在嘴边,他惊魂未定地盯着眼前那张煞白到极致的脸,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紧接着他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试探着喊出了一个名字:“……席羡青?”
黑影蓦然僵在了原地。
祝鸣定睛看了一会儿,更加坚信了内心的想法,直接摸索着把台灯打开了。
“你脸上的……”
屋内亮起的一瞬间,祝鸣的神色变得迟疑起来:“是面膜吗?”
作者有话说:
鬼鬼祟祟偷偷变美的大孔雀被小狐狸抓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