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明星时间晚上八点零三分,四区灯火辉煌的市中心,豪华酒店的顶层套房内,六区未来代表人和七区昔日首席候选人陷入了一场极其剧烈的争执。
争执的主要内容是……谁该睡这套房内的唯一一张大床。
“小席先生,麻烦您讲讲道理好吗?”
祝鸣操纵着轮椅来到床的一边,圈占着自己的地盘:“刚才和Nova亲口说不需要客卧的人是你,凭什么最后落得睡沙发的那个人是我?”
席羡青抱臂站在床的另一边,闻言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我只是怕她和上次二区的李顺一样……怎么能预料到她会直接叫人把床搬走?”
祝鸣“啧”了一声,甩出“我是残疾人”这张王牌:“你好意思自己睡床,忍心让我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去睡沙发?”
席羡青睨着他,并不吃这一套:“你轮椅有时候摇得比我跑得还快。”
其实眼前这张豪华床的尺寸大得实属离谱,别说睡他们两个人了,就连他们俩的精神体一同上来,再加上一个周粥都绰绰有余。
只是现在他们之间的氛围实在微妙,谁都不愿意主动去开“要不一起睡”这个口罢了。
就这么僵持于此不知道多久,席羡青听到祝鸣像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算了。”
席羡青身子微微一顿。
“确实是你的考核更重要一些。”
抬起眼,就看到祝鸣慢吞吞地抽出床头的一只枕头,放在膝盖上,喃喃道:“把洗洁精放出来再给我检查一下,然后我就去客厅,不扰你的清梦了。”
席羡青一愣。
就像是前一秒两人还在紧绷地进行拔河比赛,难分胜负,谁都不肯退让。
结果一人突然卸了力、松了手,爽快地宣布自己弃权;另一人攥着手中的麻绳,向后踉跄了几步,一头雾水地取得了胜利。
这让获胜者的心里反倒不是滋味起来。
而此时放弃大床争夺权的祝鸣已经转过身,在旁边的衣柜里挑挑拣拣起来。
他随手扯出一条毯子,端详着能不能一会儿当作被子盖,下一瞬,毯子的一角却突然被人用手拽住。
“你的腿才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回过头对上视线的瞬间,他看到席羡青松开手,视线不自在地转向远处:“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估计又要怪到我头上……床给你睡吧。”
两人的手在毯子的两端拉扯。
祝鸣静静地对着席羡青的侧脸看了两秒,突然扑哧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好心地让步却收获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回应,席羡青顿时恼羞成怒,瞪向他:“你笑什么?”
祝鸣只是摇了摇头,突然轻声问道:“存档吗?”
席羡青僵了一下。
少顷后他的下颌微微抬起,像是不太情愿似的吐出两个字:“可以。”
于是半小时后,他们盖着一床被子,背对背地躺在大床的两边。
洗漱完毕的席羡青刚准备合上眼,便感觉身上的被子被人慢吞吞地从后方拉扯着移动,随即猛地一抽——
他的半边身子蓦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祝鸣。”席羡青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把被子拽到自己那边去?”
“不能。”身后的祝鸣正抱着光屏阅读睡前的最后的文献,闻言把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并不让步:“我冷,你稍微睡过来一点不就完了?”
席羡青躁郁:“凭什么是我睡过去,不是你睡过来?”
“各退一步怎么样?”祝鸣叹了口气,“咱俩不要背对背地睡,而是面对面地睡,这样被子的可使用面积还能稍微多那么一点。”
席羡青勉为其难:“……行。”
其实他们刚才是准备酒店再要一床被子的——只需要在那个小机器人上方的光屏上操作一下,便无需沟通,可以直接向前台下达指令。
但就在席羡青点击“确定”按钮的前一秒,祝鸣突然摁住他的手背:“你等一下。”
席羡青看他一眼:“怎么了?”
“有件事情我想确定一下。”
祝鸣抿了抿嘴,神色略带迟疑:“我不太清楚哈,就是,在外人眼里的新婚正常夫妻……是不是都是盖一床被子睡的?”
席羡青:“……”
两人都是各自领域内的佼佼者,但唯一同样毫无经验的事情——他们都是第一次结婚。
于是他们最后上网查了一下。
网上众说纷纭,但大部分的评论表示,像是小情侣和新婚爱侣,在激情满溢时大多会睡一床被子;一般婚姻过了十几年,感情平淡逐渐相看两厌的老夫老妻,便会变成各睡各的被子。
明明只是十分微不足道的细节,但席羡青知道,祝鸣其实并没有过分谨慎。
这个“要被子”的指令一旦下达,机器人和酒店的系统上便留下记录,有心之人一查便知。
自从酒会那一出“分房睡”事件过后,他们已经进入如履薄冰的高度警惕模式。
于是保险起见,他们今晚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裹着一床被子睡了。
他们同时翻了个身,面对面地躺在床上。
房间内很静。席羡青掀开眼皮,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对面的人。
祝鸣穿着睡衣,抱着光屏缩在被窝里。
柔软的发丝堪堪遮住他的眉眼,他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屏幕上的文献,指尖不断滑动,神情十分专注。
席羡青半晌后重新合上了眼,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他感觉被子另一端存在的拉扯感蓦然消失。
席羡青睡眠很浅,紧接着便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隐约有轮椅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
抬起眼,才发现祝鸣用手支撑着身体,蹑手蹑脚地移动到了床边的轮椅上。
席羡青怔住:“你……干什么去?”
祝鸣也像是一愣,回头看向他:“吵醒你了?”
“我看文献里提到了一个有趣的靶点,突然来了灵感,说不定可以在洗洁精身上试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披上外套,“我打算现在去实验舱看看有没有足够的药剂,没有的话,估计还要从七区的生物公司那边订一些过来。”
“……现在?”席羡青的目光落在闹钟的“2:35am”上,难以置信道:“你要去实验舱?”
“是的。”祝鸣低头又仔细看了眼文献,“如果材料足够的话,我今晚就可以把药备出来,算上反应时间,差不多明天晚上就可以给你试药了。”
他并没有提洗洁精之前开屏的事,也没有提因为那个可能引起开屏现象的吻。
他完美地做到了将那段记忆存档,就这么遵守了他们之间的合约,继续以一个医生,更准确地来讲,一个药剂师的角度,极其尽职地帮席羡青寻找着开屏的方法。
席羡青一时间只觉得心口闷堵,却又无话可说:“你就一定非要这个时候用功,明天不行吗?”
“不行。”祝鸣视线从文献上移开,直截了当道,“因为两个月听起来很长,但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要早点为你这一次的合影做准备啊。”
像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祝鸣用玩笑般的语气调侃道:“毕竟这一次,我可是没那个精力徒手帮洗洁精掰开屏了。”
“我估计我今晚应该会在实验舱里过了,正好被子也都给你盖吧。”他对席羡青笑笑,“那么,晚安了。”
还没有等席羡青反应过来,他便操纵着轮椅出了屋子,留下了一个潇洒轻松的背影。
只听见“啪嗒”一声,是卧室的门被轻柔地关上。
席羡青坐在床上,盯着紧闭的房门,许久说不出话。
八个小时后,LotusX科技公司总部。
“两位boss现在还在开会,先由我来为二位简单介绍一下公司布局和主要项目吧。”
Nova依旧是一副“我在上班”的模式,用工牌将大门刷开:“先由我来为二位简单介绍一下公司布局和主要项目。”
“公司总部建立在四区的核心区域,还有几个分部设置在其他区。”
肩上的猫头鹰神情一丝不苟,她沉静介绍道:“这里是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展览墙,主要讲述了LotusX建成的时间线与历史。”
像是想起什么,她抬起头,眼底浮起一丝近乎微不可察的期冀:“对了,不知道二位昨天,有没有体验我们的新款游戏舱?”
席羡青瞥了一眼身旁坐在轮椅上狂打哈欠、昏昏欲睡的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还没来得及,未来会体验的。”
卖安利失败的Nova面露憾色,但还是秉承着自己的职业操守:“这样啊。”
轮椅上,半梦半醒的祝鸣揉了揉眼,终于回归了现实世界。
他睡眼惺忪地盯着企业文化墙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贵司的两位创始人,原来都不是四区人出身吗?”
“是的,说来也巧,和二位一样,封总是六区插画设计出身,谈总是七区计算机科学出身,两人早年间也是因游戏结缘。”Nova答道。
祝鸣忍不住感慨:“这么看来,四区还是个挺多元化的区。”
“毕竟享乐是不分界限的。”
Nova指向展柜里的游戏周边展品,声线不知不觉地放得温和:“从创业初期小小的一张游戏盘,到现在最新型号的游戏实验舱,Lotus X的成长的时间线,某种意义上也是他们两人感情的见证。”
“算算,到现在也将近十年的时间了。”她感慨道,“他们是真正把青春献给了LotusX的。”
引领着他们进入休息室,电子手表亮起,她低头看了一眼:“会议大概会在半个小时后结束,您二位可以自行参观或者休息一下。”
“这是帮帮,有什么想喝或者吃的,可以直接在它身上的光屏操作。”
她指了指地上圆滚滚的柠檬黄机器人,并输入了一些操作指令:“半个小时后,帮帮的闹钟会自动响起,会引领着二位上电梯。”
帮帮盯着他们说:“帮帮,很高兴为您们服务。”
Nova将休息室的门合上。
祝鸣饶有兴致地在帮帮脸上的光屏上滑来滑去:“小东西还挺有意思……我打算来一杯冰美式提提神,你要不要?”
席羡青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翻阅起桌面上的宣传折页,不冷不淡道:“你脸上的黑眼圈,不像是一杯咖啡能够救得了的。”
祝鸣就当没听见,输入指令,帮帮“叮”了一声,平缓地滚动着前行,跑到休息室的一角去准备咖啡了。
机器的轰鸣声响起,几分钟后,帮帮端着新鲜制作好的冰美式滚动到祝鸣面前:“帮帮提醒您,您的冰美式已经准备完毕啦。”
“我劝你最好现在不要怼我,我昨天给你制药到深夜。”
祝鸣拿起一杯冰美式,喝了一口,苦得整张脸跟着皱起来:“如果不是叶姨劝我过来,我也确实没那个精气神在这里陪你强撑。”
席羡青的手一顿:“叶姨?”
“嗯,她说这对代表人结婚多年,而咱们好歹也是一对假鸳鸯。”
祝鸣又试着喝了一口,苦得又一哆嗦:“如果我陪你来,勾勒处一种婚姻美满的假象,说不定能给你刷点印象分,帮着打开一些话题。”
席羡青喉结微动:“你还真是给她面子。”
祝鸣自若地顺着他话说:“嗯,知道是给叶姨面子,不是给你的就好。”
席羡青:“……”
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祝鸣皱着脸喝了会儿咖啡,席羡青则冷着脸盯着手中的杂志看,谁都没再出声。
不一会儿,帮帮像是收到了什么远程指令,滴滴地响了一声
圆滚滚的黄色机器人滚动到两人中间:“帮帮提醒您,会议已经结束啦,请二位跟随我的指引,进入前方的电梯。”
进了电梯,祝鸣看了一眼身旁僵直的人:“小席公子,咱的脸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能否松弛一些,我们是爱侣,不是冤家。”
席羡青吐出一口气,肩膀下沉。
祝鸣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别紧张。”
席羡青瞪了他一眼:“我没紧张。”
嗯,果然一和自己斗嘴反驳,表情便鲜活松弛了不少。
电梯叮的一声响起,祝鸣眼底浮起浅淡笑意,没再说话,只是转过脸看向门口。
电梯门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视野极其宽阔的办公室,满墙落地窗的设计赋予了绝佳的采光,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顿时尽收眼底。
然而祝鸣还未来得及看清办公室的全貌,便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风驰电掣般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走在他们前面的帮帮直接被精准命中,“啪嗒”一下倒在地上。
圆手圆脚的它僵直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依旧十分平静地“帮帮”了一声。
而击中它的东西,是一本厚重的书。
祝鸣捂住嘴,无能为力地伸出手:“帮帮——”
席羡青:“……”
两人再次抬起头,一个锋利的文件夹接踵而至。
帮帮已经倒下,这一次没人能再帮他们挡过这一劫,这一次,是朝着祝鸣来的。
祝鸣的瞳孔一颤——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其实他哪怕反应过来了也根本无从闪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朝自己飞来。
下一瞬,身旁的席羡青及时伸出胳膊,抬手挡在了他的面前。
“啪”的一声闷响,文件夹落到了地上,里面的白纸腾空着飞出,十分壮观地、漫天飞舞地散落。
塑料文件夹虽然重量不大,但是边角却锋利分明。
加上飞过来速度极快,祝鸣看到席羡青的眉头无声一蹙,缩回胳膊,抬手捂住了自己的手背。
祝鸣心里一沉:“你——”
席羡青没说话,抬起手,手背上俨然一条新鲜细长的血痕。
祝鸣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席羡青的手……一个珠宝设计师的手。
如果不是席羡青出手挡了这一下,这条血痕……现在大概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祝鸣抓住席羡青的手,眉头皱起,想要说些什么,紧接着另一本书便砸了过来——噼里啪啦,一本接着一本,办公室瞬间变成文件夹和书本组成的枪林弹雨的战场。
祝鸣和席羡青:“……”
他们终于抬起眼,找到了抛出这些不明飞行物的源头。
办公室的两侧,伫立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人。
一位魁梧高大,眉目桀骜俊朗,只是人正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喘着粗气,身后跟着一只龇牙咧嘴的藏獒犬精神体。
另一位清瘦精壮,面容清隽,戴着眼镜,喘息着和对面的人对峙。他脚边的缅因猫神情阴冷地立起耳朵,弓起后背,展现出防御姿态。
一位嘴角破了皮,一位额角挂了彩,看起来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这诚然是场十分激烈的战争——不仅仅是因为这间办公室已经无从下脚,而是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电梯前席羡青和祝鸣的存在。
“谈玉,老子是一天都和你都过不下去了!”
魁梧高大的男人用手抵住嘴唇,狠狠一抹,盯着手上的血迹,怒不可遏地冷笑出声,旁边巨大的藏獒也愤懑地摇着尾巴,“结婚的这几年里,你有哪怕一天把我当人看了吗?你现在对路边乞丐施舍的笑脸,都比这几个月对我笑的次数要多!”
“这些废话,留着和我的律师聊吧。”
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额角青紫,他靠在墙上,抬手冷淡地松了一下自己的领带,脚边缅因猫的瞳仁也跟着冰冷一闪:“封嘉驰,咱们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独守空床一整晚的大孔雀,喙虽然邦邦硬,但是保护小狐狸时的小爪子倒是伸得很快捏(*`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