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纸袋抱在手里,满载而归的祝鸣长舒了一口气,他感觉这一次购物消耗的体力,比今天上午的复健还要多上不少。
两人静默地坐着观光车,望着六区的绚烂夜景,返回停车场的路上。
晚风清凉舒适,喷泉在明亮的灯光下起起落落。过去的祝鸣会唾弃这样的自己,但现在的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痴恋于纸醉金迷的生活,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几十万就买两袋子布料了。
——因为真的是太爽了。
祝鸣喃喃道:“你别说,购物让人产生的多巴胺确实是无法取代的,如果不去想银行卡里少的几个零,那我大概还能再多开心一会儿。”
旁边的席羡青有些心不在焉,良久后才“嗯”了一声。
他回头看向祝鸣,嘴唇微动,似是有话想说。
祝鸣却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他接通电话:“嗯?我现在在六区呢,一会儿回去。”
听筒另一端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席羡青看到祝鸣挑了挑眉:“……嗯,下周吗?应该可以啊,你定就好。”
挂了电话,对上席羡青的视线,祝鸣笑着解释道:“是小姨,她下周打算去她一区朋友的农场采摘,问我要不要一起过去玩两天。”
“我和你讲个八卦哦。”他将脸凑近了一些,笑意盎然地说道,“我怀疑这个所谓的朋友,是她新交的对象呢。”
正常人听到八卦多少都会来点兴致,但席羡青似乎一僵,问:“你下周几走?”
祝鸣将手机放回口袋里,回想了一下:“她说是下周五吧,估计就去住一个周末。”
席羡青许久都没有说话。
得知祝盈盈有感情新发展的祝鸣心情十分不错,捏了捏手中高级纸袋的边缘,哼着不成调的歌,半晌后感觉身旁安静得有些诡异:“怎么了?”
少顷,他听到席羡青说:“……没什么。”
祝鸣隐约感到不太对劲,还想再追问些什么,但身旁的人却已经将脸别到了一旁,锋利的下颌淹没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回到家后,祝盈盈看到祝鸣带回来的大包小包,也被吓了一跳。
可她非但不觉得祝鸣败家,反而高兴得和小兔子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蹦蹦跳跳打转了好几圈,又给兔笼里的兔子添了干草,嘀嘀咕咕地念叨了好久。
“小满啊。”
她蹲在兔笼前,对着嚼腮帮子鼓鼓的垂耳兔念叨起来:“你在那边放心吧,小鸣已经结婚啦,刚刚度蜜月回来,现在也更爱出门走走了……”
祝鸣的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他折腾了一整天,本想直接回屋子睡觉,但一想到这些衣服的价钱,还是决定先挂进衣柜之中,晚睡那么个几分钟也不会怎样。
过了一会儿,祝盈盈出现在他的房门口,提议道:“这周末的度假,要不你也把小席一起叫上吧?”
“不叫。”祝鸣拉开西装的防尘袋,拒绝得毅然决然:“而且我自己也不打算去了。”
祝盈盈一惊:“为什么啊?”
“让我猜猜,你的那位‘朋友’应该、本来也没邀请我吧?”
祝鸣幽幽地一语戳破,并特意把“朋友”两字也加重了读出来:“我才不要去做电灯泡呢。”
脚边的小兔子耳朵一抖,祝盈盈假装没听懂,叉着腰:“你,你说什么呢?”
“好啦,这次呢,你们就好好玩。”
祝鸣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最后一件衣服挂在衣柜里:“等你度假回来,也像我当时带席羡青那样,你把你的‘朋友’带到咱家,一起吃一顿饭吧。”
祝盈盈的脸颊染上飞红,嗔怒道:“你,你再这么胡说八道我就真的生气了!我和梁枫现在真的只是朋友——”
脚边的白狐微微眯起眼,祝鸣抓住了话中的重点:“现在?那以后呢?”
祝盈盈一僵,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半天说不出话,红着脸和小兔子转身跑出了屋子。
周五上午,祝盈盈喜气洋洋地拎着行李前往了一区,留下祝鸣独守空房。
祝鸣时刻谨记自己贴身医生的身份,白天也没怎么闲着,又在实验舱里埋头研制了几种药剂。
整理恒温箱的时候,他发现有一种药的活性在一周后就会变得不佳。斟酌少时,决定给席羡青送上门,让他尽快试试。
发了短信,席羡青却一直没有回复。
祝鸣在“让自己的心血进入垃圾桶”和“叫一个跨区快递之中”权衡了片刻,回想起上次过敏症状后鸡飞狗跳的洗洁精,还是决定干脆自己今天直接上门,顺便交代一下使用禁忌。
却没想到开门的人是席慕妃。
席慕妃依旧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手里抱着光屏和电子笔。白孔雀姿态优雅,眯着弟弟同款的豆豆眼,在主人脚边松弛地休憩着。
祝鸣一眼就认出她身上的裙子,是席羡青那天买两条紫色裙子之一。
似乎是薰衣草紫的那一条,嗯,不太确定。
看到祝鸣,席慕妃的神情显露出了一种略带惊奇的复杂。
随即她弯弯眼睛,对着祝鸣热情地挥了挥手。
祝鸣将装着药剂的塑封袋无声往轮椅后方藏了一下,然后放慢语速:“席羡青,他在不在?”
席慕妃摇了摇头,拉开大门,示意祝鸣先进来。
祝鸣进了屋,看到她在手中的光屏上写了些什么,然后递到自己的面前。
他定睛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他去参加爷爷的生日宴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吐舌头的颜文字。
生日宴?
祝鸣一怔,心中隐隐觉得不太对,抿了抿嘴,接过电子笔,在光屏上写下:“他自己去的吗?你不去吗?”
席慕妃凑过来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用笔作答:“我不喜欢去这样的场合。”
又补充道:“他也从来不让我去。”
祝鸣微怔,点了点头。
看来今天是注定跑空了,毕竟席慕妃并不知道席羡青的病情,这药……大概是送不到席羡青本人的手里了。
正出神时,席慕妃又将光屏递到了祝鸣的面前。
上面写着一句话:“听说,他原本想要邀请你,和他一起去爷爷的生日宴。”
祝鸣还没反应过来,席慕妃便将光屏取回来,低头龙飞凤舞地又写了一句:“但是,你好像拒绝了他哦^_^~”
祝鸣:“……?”
祝鸣盯着屏幕上飞舞的波浪号,怀疑自己和席慕妃的沟通过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因为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忆,他笃定确定并且完全肯定,自己甚至没从席羡青的嘴里听到过“生日宴”三个字。
祝鸣这回没接过笔,直接用手指着自己:“我?”
席慕妃点了点头,又在光屏上刷刷刷地写下一行字:“他这两天,一个人可是偷偷不开心了好久哦。”
后面跟了一个哭哭的“(>﹏<)”。
祝鸣有些哭笑不得,但他是真的冤枉,接过光屏上,写下为自己辩解的话语:“你是不是搞错人了,他真的没有邀请过我。”
席慕妃抿了抿嘴,神情严肃地晃了晃食指,写道:“他的脑子很独特,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理解他的话。”
不愧是亲姐姐,骂起来丝毫不手软的。
祝鸣忍俊不禁。
他看到席慕妃又洋洋洒洒地在光屏上写下:“有的时候你可能意识不到,他其实正在邀请你,有时你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拒绝了他。”
祝鸣一怔,笑着摇头,刚想说“怎么可能。”
零星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他脸上的笑意蓦然一僵。
席慕妃望着祝鸣脸上微变的神色,脸上浮现出莫测的微笑,将笔塞到了祝鸣的掌心之中。
祝鸣缓缓握住电子笔的笔杆,笔尖微妙地悬滞在光屏上方,却始终没有再落下去。
先是毫无征兆的,突然给自己买昂贵正装的行为。
其次是在试衣间时,那句还没有说完便被导购小姐的打断了“这周末——”
最后出了商城接完祝盈盈电话后,问自己“周几去旅游”时,脸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坏了。”祝鸣喃喃道:“他好像……真的试着邀请我了。”
车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席羡青静静地望向窗外络绎不绝的赴宴宾客。
席建峰九十大寿过后的每一场生日宴,席家都是按照以最后一次的排场在办。
这样的后果就是,宴会越办越铺张奢靡,到了今天九十五岁的寿宴时,规格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寿宴不似普通的家宴,有向媒体和外人等无数双眼睛展示的成分在,面子和排场自然是不能失了的。
地址毫无疑问地选择在六区顶级规格的酒店,除了席家人以外,无数和席建峰有过交集的名流富商、艺人和艺术家们也都相聚于此。
因此从酒店门口入场开始,便已经是一出好戏。
席羡青全程望向窗外,坐在一旁的叶鹭则是欲言又止。
“羡青。”
叶鹭的神情之中难得带了些无奈:“老爷子这次特地嘱咐,说是想亲自见小祝一眼,你也带着人去了昙城,添置好了衣服,怎么到了最后一步,咱就是没问出口呢?”
席羡青淡淡开口:“他都已经有安排了,我问什么?”
叶鹭闭了闭眼睛,笑容不变地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但小祝人家向来脾气好,做事也体贴,你但凡稍微开口问一下,他说不定也会愿意改变一下自己的行程,和你一起——”
“他的小姨对他很重要。”席羡青打断道,“我开口问了,就不是在邀请他,而是在难为他。”
叶鹭微怔。
片刻后她轻轻叹息道:“我也明白,只是你们刚刚新婚,今天这样的场子……小祝人不来的话,二伯那边怕是又要不消停了。”
席羡青没再说话。
“我去看看酒店入口处的人流。”
叶鹭察言观色,知道自己不该再说下去了:“今天媒体人来得多,肯定有不少没存好心思的,还是避开点好。”
席羡青点了点头,叶鹭下了车。
车内空气闷热,他打开窗户,吁了一口气,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
已经接近傍晚,晚霞柔和,车流如织。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马路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一刹那,席羡青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瞳孔一颤,半晌后按下车窗,想要努力看清那个身影。
然而正是绿灯通行的时候,车流汇入夜色,车水马龙间,他始终难以清晰辨明。
直到红灯停了下来,他得以看清那人的脸。
尖下巴,白皮肤,黑色的丝绒西装,那人正百无聊赖地垂下眼,盯着袖口上的袖扣若有所思。
半晌后,绿灯亮起,祝鸣同时抬起眼,隔着马路和车流,与车窗里的席羡青来了个四目相对。
远处的祝鸣一怔,望着他,随即唇边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意。
席羡青的呼吸微微停滞。
他的大脑是空白的,完全是被意识驱使着推开车门,下了车,几个大步走上前,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人的脸:“你怎么——”
祝鸣刚好控制着轮椅过了马路,两人面对面地站在了路边。
他打量着眼前靡丽的酒店,语气轻松自若道:“真巧啊,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现在也省了。”
“本来呢,我是想让那套32万的西装出一次场的,但是回七区再过来这里,很有可能就赶不上了。”
他看向席羡青的脸,晃了晃自己略长的西装袖口:“最后你姐姐找了件你的西装给我,还算合身,你不介意吧?”
回想起了什么,祝鸣的神情变得感慨:“哦对,你的衣柜可真是大啊。”
席羡青的大脑还半缓冲的状态:“你不是……应该和你的小姨在度假吗?”
“我不想做电灯泡嘛。”
祝鸣耸了耸肩,笑道:“而且她要去的是一区郊区农家乐,你这里可是六区最高级的豪华大酒店欸,我可分得清哪个更值得打卡的。”
“不过仔细想想,我好像也没有被邀请哈。”
他咬着下唇,盯着席羡青的脸,露出一副有些为难的神情:“哎呀,不会一会儿进了酒店大门,我就直接被保安拒之门外吧?”
夜色渐浓,车流喧嚣,他们安静地在路边对视。
“不会。”席羡青喉咙一紧,绷住脸上的神情,含糊其辞道:“你……你现在被邀请了。”
祝鸣没有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盯着他的脸看。
半晌,席羡青干涩地命令道:“手抬起来。”
祝鸣乖乖地抬起双手。
席羡青垂下眸,帮他解开袖扣,随即将双边的袖口挽起来了一些,调整成了合适的长度。
他直起身子,目光随即落在了祝鸣空荡荡的衣襟上。
祝鸣顺着他的视线一同看过去,“啊”了一声:“对哦,像你们家这种级别的宴会,是不是身上都要戴点亮晶晶啊?”
他听到席羡青说:“没事。”
祝鸣以为他的“没事”,指的是不戴珠宝首饰也无所谓的意思。
他轻轻“嗯”了一声,再次抬起眼时,却发现看到席羡青微微侧过了脸,摘掉了自己右耳的耳钉。
先前在祝盈盈的生日宴上,祝鸣记得席羡青会为了不抢主人的风头,特地穿得低调来降低存在感。
但祝鸣注意到,席羡青今天的穿着并不内敛,根本不藏着锋芒一般,他选了一套藏青色的重工刺绣西装。
这套衣服做工本就精美繁复,因此他并未在衣物上进行更多的点缀,唯一称得上亮晶晶的,便是他耳上的那对同色系的耳饰。
——一对由蓝宝石、沙弗莱石和钻石制成的孔雀翎羽形状的耳钉,正常人很难压住这样明艳张扬的色系。
但出现在席羡青冷淡俊美、骨相分明的脸上,只显出相得益彰的融合,衬出眉眼浓烈张扬的俊朗。
此时此刻,席羡青摘下了右耳的翎羽耳钉。
他抬起手,指尖勾起衣襟,像是要将耳钉别在祝鸣的领口前。
祝鸣一怔,拉住了他的手腕:“你给我当了胸针,自己不就少了一只耳钉了吗。”
席羡青淡然道:“我戴单耳也不会难看。”
祝鸣:“……”
他确实无法反驳,毕竟这人的脸摆在这里。戴双耳是明艳的赏心悦目,单耳添了几分利落干练的俊朗,确实都很好看就是了。
于是祝鸣没再推拒,松开手,任由席羡青在自己的领口上调整。
几秒钟后,他听到席羡青说:“好了。”
祝鸣低下头,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翎羽上细小的钻石,抬眸,笑着轻声问道:“怎么样,好看吗?”
以他对席羡青的了解,应该会说一句“可以”、“凑合”,或者是“勉勉强强”,
夜色渐深,青年翠色的眸子也显得愈发深邃,他望着祝鸣的脸,喉结滑动,不自在地稍稍移开了视线。
“嗯。”不知道是在说胸针还是在说人,他声线喑哑道,“好看。”
作者有话说:
暗爽的大孔雀衔出身上最漂亮的一根羽毛,精心装点在小狐狸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