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俩可真是好久没见啊,多少得给我买杯酒吧。”
杨佳禾用指尖点了下席羡青的肩头:“说真的,刚才都没敢认。因为我寻思像你这种人,怎么可能来二区度假玩乐,而且还和人在泳池里打情骂俏呢。”
“可转念一想,你现在正在考核,在二区也合理,这才赶上来确认一眼。”
她说着,又惊奇地看了眼泳池边的人:“看了新闻才知道你小子突然闪婚,怎么个情况?爱情来得太快就像——”
“杨老师。”席羡青将酒水单推在了她的面前,淡淡打断了她,“您想喝点什么?”
杨佳禾扑哧一笑,摇了摇头,笑意盎然地向调酒师指了两款酒。
杨佳禾是席羡青攻读设计学院的导师,性格直爽热烈,设计风格前卫大胆。
她正在多区巡回开办自己的展览,这个月刚好轮到了二区。
像他们这样的顶尖珠宝设计师,眼睛是一个赛一个的尖。
寒暄了几句,杨佳禾的目光立刻锁定了席羡青手上的婚戒,两眼放光:“等等,你这不会是……四区库里特矿山那边已经绝矿的蓝钻吧?”
席羡青没说话,杨佳禾直到他这是默认的意思,立刻捂着嘴尖叫一声,连忙抓过了他的手细细端详。
“这近乎无瑕的净度,还有这艳彩蓝的级别,类似质量的蓝钻近几年只有两颗在拍卖行上露过面,原来其中之一被你小子给收走了?”
杨佳禾喃喃道,眼睛里嫉妒的光快要化作实质:“气死了我,你这收藏的级别,已经快赶上我这个入行几十年的老油条了。”
“哎,不对。”她又猛地想到了什么,“你说你这是婚戒,那你对象是不是也有一枚……你把两颗全都拍走了?”
席羡青不置可否。
“这都能买座楼了……不对,恐怕连隔壁小点的星球都能包下来了吧,你真是奢侈得离谱啊。”
杨佳禾跺了跺脚,身后的鸢尾花精神体也跟着簌簌抖动:“诶对了,你爱人也是六区的吗?俩人怎么认识的啊?”
“婚戒这种东西,媒体有的时候也会深究,所以用的东西不能太过草率。”
席羡青将话题轻飘飘地转开:“他是七区人。”
杨佳禾一惊:“妈呀妈呀,脸生得这么好,结果你告诉我人家还是个学霸?”
“怪不得能给我们席小公子迷得开始相信爱情。怎么,不给你恩师介绍一下吗?”
她捻着酒杯边的柠檬片,一边笑着调侃,一边越过席羡青的肩膀向泳池边上看去,随即神色微变:“欸……这是在?”
席羡青也跟着回头看了过去。
明明几分钟前,祝鸣还是一个人坐在泳池边。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身旁突然站着了一位戴着眼镜,一脸青涩书生气质的男生。
男生神情十分兴奋,弯着腰拉着祝鸣的手臂,姿态放得十分谦卑,热切地向祝鸣询问着什么。
祝鸣的神情则掺杂了些许微妙的无奈——他似乎应付不来男生的热情,但片刻后还是温和礼貌地笑了一下,回复了些什么。
下一秒,席羡青看到眼镜男生直接在岸边坐下,放出自己的豚鼠精神体,一脸期冀地盯着祝鸣的脸看。
祝鸣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片刻后微微点头,也放出了自己的白狐。
席羡青看到,那只豚鼠用圆滚滚的身体兴高采烈地蹭了蹭白狐的尾巴。
“您应该不记得我了。”
男生紧张地推了推眼镜:“我是K大的钱多,几年前的精神体医学研究大会,您代表T大来我们学校进行了演讲,到我们组参观,当时您还和我握了手呢。”
在研究院时期,祝鸣参加过的讲座没有千场也有百场。
他只能尴尬不失礼貌地做出回忆的样子:“嗯……K大的话……”
钱多提示道:“嗯,那场演讲中午的茶歇里有道沙拉不太新鲜,有个教授讲到一半开始闹肚子,一边疯狂放屁一边跑厕所去了呢!”
祝鸣一下子想起来了:“哦哦,是那场啊。”
七区医考满分的名头不是盖的,祝鸣知道自己有过不少年轻的学生粉丝。只是之前见面时,大家都是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在正式严谨的学术场所进行交流。
此时此刻,祝鸣全身湿透地坐在泳池旁边,双腿还泡在水里,场面便多少有些尴尬。
但钱多似乎并不在意,直接大大咧咧地坐在岸边,紧紧攥着祝鸣的手,脚边豚鼠的星星眼闪烁个不停。
“我们课题组是做啮齿目精神体发育缺陷的,现在课题的研究基础,其实就是您早期的几篇论文呢!”
他紧接着说出两篇论文的名字,祝鸣差点两眼一黑。
因为这是他最早期的研究方向,属于是深藏已久的黑历史级别了。
不过此刻他也终于确定,眼前的男生确实是个自己的狂热粉丝,而且一看就是刚进研究所,饱含对学术的热情和憧憬。
祝鸣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些恍然,微微一笑:“啮齿目精神体其实是很有意思的领域,只不过后来学院希望我转了研究方向,便搁置了下来。”
他有点好奇:“这么看来,K大确实资金雄厚啊,这样小众的领域,还有组在一直跟进。”
钱多挠了挠头:“嘿嘿,其实我们组经费少得可怜,只不过我爸是学校股东,出钱盖了栋教学楼,所以实验室里的大家现在过得还算可以。”
祝鸣:“……”
果然,能在这种度假村遇到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
见到自己的学术偶像,钱多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现在具体做的课题,用的什么技法,三言两语便都交代出来了。
眼看着实验室大门的密码就要说出来,祝鸣赶紧出言制止道:“够了够了,和我说也就算了,被有心之人偷听到,你和你导师这几年就全白干了。”
钱多这才抬手猛地捂住了嘴。
须臾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祝鸣:“那,您还会回来吗?”
祝鸣微怔:“什么?”
钱多望着祝鸣的双眼:“您出了事故之后便在休养,我们导师一直试图和您合作,也发了许多邮件到您的学术邮箱。”
“如果您哪天有了继续科研的想法,我们的团队永远都欢迎您来!”
钱多喜气洋洋地说:“前两天我们组还刚添了新款的生物实验舱,如果您有其他需要的仪器,我也可以叫我爸一起搞定呢!”
祝鸣忍俊不禁。
他深知自己应该很难再回到研究所那样的大环境之中了,却又不想磨灭一颗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的热情。
于是便柔声道:“好,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我想我应该需要先回房间了。”
“好,好,您可千万记得检查邮箱哦。”
钱多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看向不远处的轮椅:“欸,您现在要起来吗?我来帮您吧!”
祝鸣:“没事,我——”
眼看着钱多殷勤的手又一次要落在自己身上,祝鸣还未来得及开口,便感觉有什么干燥柔软的东西蓦然落到了自己的脸上。
视野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他茫然地抬手一拽,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条巨大的浴巾。
回过头,才发现是换完衣服的席羡青,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和钱多的身后。
席羡青缓缓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冷淡地问:“聊够了吗?”
祝鸣抓紧手中的毛巾,下意识地瞥了眼远处的吧台,发现方才和席羡青攀谈的女士已经不见。
他收回视线,“嗯”了一声:“回去吧。”
席羡青没说话,将祝鸣从岸边抱起,安放在了轮椅上。
这也不是席羡青第一次抱着祝鸣上轮椅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到席羡青此刻扣住自己腰的那只手,力度莫名使得有些重。
他只感觉自己的屁股刚落到轮椅上,席羡青的手便在瞬间松了开来。
祝鸣低头穿好鞋袜,再次抬起眼时,发现席羡青已经头也不回地向泳池外走去。
身后泳池的钱多还不忘对祝鸣挥挥手,大声提醒道:“记得检查邮件哦,祝教授!”
祝鸣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
出了泳池的区域,席羡青大步流星地走在前,祝鸣控制着轮椅在后,静默地向回酒店的路上走着。
谁也没有想要主动展开交流的意思,就这么一路缄默地走回了别墅。
席羡青径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瓶冰水;祝鸣则在玄关处停了下来,用浴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
席羡青喝了两口水,站在餐厅的岛台前,始终没有说话。
祝鸣将微潮的毛巾放在膝上,无声吐出一口气,决定回卧室先换件衣服。
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席羡青冷不丁地开口道:“你们七区人,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祝鸣没听明白,停下轮椅:“什么?”
“协议上可写得很清楚,这一年时间内,你应该做我的私人贴身医生。”
席羡青森然道:“现在不过两个月的时间,我的治疗进度毫无进展,你的线下巡诊却是次次不落。”
“甚至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寻起了下家。”
他冷笑一声:“不愧是七区人,真是精打细算到了极致。”
“……你在说什么?”
祝鸣一头雾水:“而且什么叫毫无进展,今天上午,我不是刚把制好的药剂给你了吗?”
其实要是换作平常,祝鸣是能品出这番话中隐隐的不对劲之处的。
但偏偏此刻他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莫名其妙又被阴阳着地域歧视了一番,干脆不加思考,直接跟着直觉进行反击。
“协议也写得很清楚。”
祝鸣操纵着轮椅,移动到他的面前:“你和我结婚之后,需要履行爱侣义务,骗过我的小姨。”
席羡青喝水的动作一顿,扭过头:“所以?”
“所以希望小席公子你以后在公共场合的时候,也稍微注意一下与他人交流的分寸。”
祝鸣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不要让媒体拍到会落人话柄的东西,使我的小姨起疑心。”
席羡青拧起了眉:“什么交流分寸……你在说谁?”
祝鸣静默少时,也突然品出股不对劲的滋味:“那你刚才说的下家……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皱着眉对峙着,隐隐意识到似乎有什么误会横在中间。
明明都是一句话可以澄清的事情,却又觉得谁先开口解释,谁就会输了这场对弈一般,屋子里陷入了近乎窒息般的寂静。
“我现在要继续画图了。”
席羡青定定地看向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提醒你一下,我作图的时候喜欢安静,所以希望你不要再像早晨一样,直接进屋来打扰我。”
“没这个兴趣,我也要回我自己的房间。”
祝鸣心里也乱,扯了下唇角:“放心好了,除了检查洗洁精的状况,我也没有任何想要踏进您屋子的想法。”
席羡青的脸在霎时间沉了下来。
他胸膛无声起伏,下颌收紧,随即转头就走。
听到席羡青卧室的房门重重关上传来的闷响,祝鸣的嘴角无声一僵,脸上的笑意逐渐消退。
他操纵着轮椅回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只感到一阵荒诞至极的好笑。
幼稚死了。
深吸了一口气,祝鸣换掉了身上湿透的衣服。
犹豫片刻,又打开手机,登录了自己许久没有上线过的学术邮箱。
邮箱毫不意外地被几百封邮件塞满。
论文被引用的提醒,高校演讲的邀约……他随意地向下滑了几下,看到了邮箱尾缀来自K大的几封邮件。
但手指在屏幕上悬浮片刻,最终还是没有点进去,关上了手机。
祝鸣从未因自己做出的选择而后悔过。
早期研究院的生活,而后的直播问诊,乃至于现在的私人医生,他始终在追逐自己热爱的事物,只是进行的方式不同而已。
尽管此时此刻,他和自己的重点实验对象之一陷入了原因不明的冷战之中。
泳池边的体能消耗实在是不小,身体上的疲倦驱使着祝鸣蜷缩在了床上。
白狐也将柔软的尾巴温顺地搭在了主人的手腕上,一人一狐面对面地缩在一起,就这么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梦中的祝鸣残留了一些意识,觉得席羡青不可能主动敲自己的门,应该是听错了,便睡眼惺忪翻了个身,继续安稳地在梦乡流连。
但敲门声并没有停下,而是逐渐变得急促起来。
祝鸣终于睁开眼,直起身,有些迟疑地向门外看去。
已是傍晚时分,祝鸣开了盏台灯,坐上轮椅,上前打开了门。
——是席羡青站在门前。
祝鸣先是一愣。
他紧接着盯着席羡青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迟疑地开口道:“你……怎么了?”
大少爷主动找上门来这件事,确实在祝鸣意料之外。
但他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席羡青此刻的状态充满了肉眼可见的不对劲——他的脸和耳朵透出近乎被烧灼般的红色,额头上也被细密的汗珠布满。而且就在祝鸣打开门的瞬间,似乎听到他剧烈而难耐地喘息了一声。
下一瞬,祝鸣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只大手重重捏住——
席羡青将脸凑近,呼吸灼热,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给我的那支药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药?什么药?
后背猛地抵在轮椅上,祝鸣大脑一片空白:“你在说什么药?是我早晨给你的那支精神活化剂吗?”
席羡青瞪着祝鸣的脸看了片刻,片刻后猛地垂下头,闭着眼,艰难喘息了一阵。
祝鸣看到,汗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滑落。
骨子里的高傲让俊美的青年始终无法启齿自己身体的异样,但大概是实在束手无策了,他最终难堪地咬着下唇,吐出一口气,侧过身,露出自己身后的景象。
祝鸣的瞳孔在瞬间缩了一下。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
——席羡青身后的客厅天花板上,祝鸣看到了正在拖着长长的尾翎,激烈地扑扇着羽翼,如无头苍蝇般来回疯狂乱撞的绿孔雀。
作者有话说:
洗洁精:都说我支棱不起来,那现在就支棱一下给你们看!(*`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