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
餐厅门口,祝鸣叹息着说:“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亲手触摸到掉毛的黑绵羊精神体,托您的福,估计是这辈子都进不了这家店的门了。”
席羡青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祝鸣幽幽道:“玉米小甜饼最后也没吃到,独家新品呢。”
席羡青的脸色又是一沉。
他睨了祝鸣一眼:“你说的是要去治精神体异常,没说还要治失心疯。”
祝鸣一顿,发现自己确实有点没办法反驳。
他也没预料到,纪茸会无端地发这么大的脾气。
席羡青这张嘴容易得罪人不假,但方才祝鸣坐在旁边听了全程,他今天的回答确实没什么问题。
至于纪茸,这小姑娘的情绪管理能力虽然有待提升,但从之前的相处中祝鸣是能看出来,她也并不是没教养的人。
唯独在提到“沈樱”这两个字的时候,刹那间变成了一颗一触即燃的炮仗。
祝鸣沉思默想片刻:“我在想,是不是这两人之前有什么过节?毕竟餐饮业嘛……竞争压力比较大,听说还挺容易结仇的。”
席羡青眉心微微动了动:“有过节的人,会用一样的设计图案在自己的店里吗?”
祝鸣静默少时:“但没过节的话,又为什么要把咱俩轰出来呢?”
“难道是曾经好过……但是现在闹掰了?”他迟疑地推测道。
席羡青也静了一瞬。
这倒是他们没想到的。
沈樱是二区如今炙手可热的新星代表人,纪茸则是一家平凡饼店的小掌柜,在外人眼里,她们几乎是两条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他们的运气也好得有些邪门——如果祝鸣没有办线下巡诊,如果席羡青今天最后没有跟来,那么他们可能真的会阴差阳错地错过这个信息点。
席羡青吐出一口气:“先回去吧。”
天色已暗,海滨小镇到了客流量最大的时间段。
步行街装点的路灯亮了起来,行人来来往往,海浪声夹杂着人声,咸湿的海风混合着小吃的香气,一派热闹温馨的景象。
这确实与席羡青这几日在山上了解的二区截然不同。
二区的山上是细节华美,笔触细腻的油画,仙气飘飘地向食客呈现最精美奢靡的服务;山下则是人间烟火气十足、创意满满的分镜漫画,有种真实鲜活、给旅客带来宾至如归的归属感。
席羡青那边捕捉着风景素材,祝鸣这边却有些不太好过。
小吃街这种地方本就热闹,人流量大了起来,瞬时变得水泄不通,在人挤人的状况下,祝鸣的行走就成了一个问题。
他只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操纵轮椅在人群中缓慢前进,避免撞到来往的行人。
然后他突然听到了巨大的一声“砰”从远方传来。
抬起头,只能看到被黑压压的人群挡住的半角天空,便茫然地问席羡青:“怎么了?”
席羡青抬头看了眼,说:“是烟火。”
二区在旅游业方面下的心思着实不少,正是初夏时节,海边配上烟火,无疑是一道不可错过的夏日风景。
于是原本流动的人群都停了下来,驻足欣赏起来。
祝鸣的处境便有些尴尬。
他只能听到烟火发射到空中的声音,但视野受限,看到人群的肩膀,只能勉强窥见几分空中变幻的光影。
却唯独看不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烟火。
这样的不便祝鸣早已习惯,他也从来不是自怨自艾的一类人,毕竟办法总比困难多。
祝鸣思索片刻,掏出手机,努力伸长胳膊举向空中,想要借助手机屏幕帮自己看到烟火,顺便留下几张照片。
这样一会儿就可以发给祝盈盈,告诉她自己正在二区享受人生。
他专注地仰着脸看着取景框里的烟花,却突然透过手机屏幕,对上了比烟火还要漂亮的墨绿双眸。
手指下意识地点了快门,祝鸣放下手机,问席羡青:“怎么了?”
席羡青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是烟花的声音实在是太大,湮灭了一切人声。
祝鸣听不清,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席羡青没再说话,抿了抿嘴。
下一秒,他直接抽走祝鸣手中的手机,转过身,利落地帮他拍了几张烟花的图。
祝鸣一怔,接回手机,笑眼弯弯,对他做了一个“谢谢”的口型。
然而他低头看向照片,却被照片惨不忍睹的曝光吓了一个激灵——拍得不像烟花大会,倒像是闪灵再现。
他赶紧低头重新调整了下手机参数,拉了一下席羡青的袖口,比了个“1”,意味着能不能再来一张。
意识到自己的摄影技术似乎被人嫌弃,席羡青脸色倏地一黑。
祝鸣也知道自己有点得寸进尺。
他先做了一个“我看不到嘛”的嘴形,连忙双手合十,比画了一个拜托的手势,最后毕恭毕敬地将手机呈现到席羡青的面前。
流星般的花火一轮又一轮地划过天际,席羡青却很久没有动作。
祝鸣承认自己可能有点贪得无厌,叹息着低头重新看向屏幕,思索着用P图软件能不能稍微力挽狂澜一下。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大手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先是一喜,以为席羡青良心发现愿意帮自己补拍,正想开口,却突然发现席羡青手的落点并不是自己的手机。
后腰和膝盖后方同时被有力的手扣住,随即被轻松地一托,身体便在下一秒腾空而起——
他的视野顿时变得开阔起来。
视线可及的高度在瞬息之间发生变化,祝鸣无声无息地睁大双眼,近乎是茫然地看向四周:“……!”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先是美丽的烟火。
不只是在天空,同时也映照在柔美的海面上,整个世界都被这浪漫的璀璨点亮,那是无法用照片复刻的,只能用肉眼捕捉的美丽与绚烂。
视线偏转,祝鸣缓慢看向了将自己抱起的人的侧脸。
俊美青年的脸被明灭的烟花照亮,嘴微抿着,神情中略带着不自然。
但察觉到了祝鸣看过来的视线,最终还是扭过脸,故作镇静地对上了他的双眼。
“看到了吗?”席羡青问。
心跳与烟火声近乎同频,祝鸣微微勾起唇角,转过头,看向天空:“嗯,看到了。”
“很漂亮。”他凑到席羡青的耳边说。
祝鸣的侧脸随着烟火的频率明明灭灭,乌亮圆润的眸子也被浸染上了花火的色彩,透透亮亮的,像是火彩最好、净度最佳的宝石。
席羡青静静看了一会儿,无声移开视线:“要拍就自己拍,别磨蹭了。”
明明帮了人,却总要用别扭的语气把话故意说得难听。
祝鸣轻轻笑了出来。
“嗯。”他一边单手勾紧了席羡青的脖子,一边举起手机:“既然如此,那就请您稍微多使点力气,再举高点吧。”
被毫不留情使唤了的席羡青:“……”
烟火的时间不长,但最后祝鸣总归收获了几张能看的照片。
聚集的行人们熙熙攘攘地散开,席羡青弯下腰,将祝鸣重新放回到了轮椅上。
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祝鸣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席羡青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他们重新向步行街的出口移动,祝鸣回味了一下这一天,感觉席羡青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收获颇多。
先是跟着自己在餐厅被骂了一顿,又当了烟花摄影师,还做了一会儿免费的人肉支架。
换作别人,心里多少会有点过不去,但祝鸣不是一般人,觉得这人还有极大的榨取空间,便又坦坦荡荡地提了个请求:“对了,咱俩可以合个影吗?”
席羡青向他看过来。
“我小姨这几天总发消息,问咱俩在干什么,你也知道嘛,戏演全套才对她有说服力。”
祝鸣说:“所以蜜月期合影还是要有的,你稍微配合一下哈。”
他一边嘴上询问着,手也风驰电掣般地举起,眼看着就要按下快门——
然而席羡青没让他得逞。
他直接抬起胳膊,修长的手指覆盖住了祝鸣的镜头。
“如果我陪你拍合照,”席羡青淡淡抛出条件,“那作为交换,你也要帮我个忙。”
祝鸣微怔,随即便猜到了这个忙是什么。
祝鸣一边试图将手机从席羡青的大手中抽回,一边谈判道:“那可不行,你这个忙可比我这个难度大多了。”
席羡青瞥了他一眼,依旧没松手:“那我不拍。”
祝鸣歪了下头,笑眯眯地讨价还价,“这样,除这张外,未来几天你还要陪我拍至少五张情侣度假合照,成交吗?”
席羡青拧眉:“……两张。”
祝鸣笑容不减:“四张。”
席羡青终于把手松开:“三张。”
祝鸣眨眼。
“成交。”他叹了口气,说,“来吧,看镜头。”
“……”
“不是,你稍微笑笑行不行?”
“……”
“……算了,够阴森的,还是别了。”
意外得知沈樱和纪茸相识的事情,对席羡青而言也算是一个突破口。
一周后,席羡青迎来了与沈樱的第二次会面。
流程和上次近乎没有区别:席羡青呈现了团队的几张初稿,沟通了沈樱平日穿衣的习惯,交流了色彩上的偏好。
并在最后,又一次询问了与沈樱生活经历有关的问题。
沈樱还是一样不卑不亢的态度,同样以官方疏离的语气进行回答。
给出的也来来回回,无非是“父亲对我的教诲”,抑或是“拥有这家餐厅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礼物”,这样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套话。
她就像是一枝插在瓷器中、被精心修剪过的花,每一片枝叶和花瓣都向看客呈现出最完美的角度。
但是因为根部早已被切断,浸在冰冷的水而非有养料的土壤之中,所以美则美矣,却已然没有了鲜活的气息。
但席羡青这次的心态非常平和。
他沉得住气,在得到沈樱与那完美无瑕宛若演讲稿般的回答后,只是平静地点头,进行礼貌的附和。
沈樱这次用了二区上好的茶来招待席羡青和他的团队,装在内绘墨彩山水的镂空瓷茶具之中,配上了精美小巧的茶点。
“这是我们二区最难得的燕婴岩茶,新采出来的。”
沈樱说:“您尝一下。”
席羡青颔首,用手拿起了茶杯。
他垂眼啜饮一口,随即将茶杯放回桌面,却没有收回手,而是指尖顺着杯沿下滑,落在了下方亚麻餐巾边角处的小小刺绣上。
“沈小姐,餐巾上的这枚图腾,看起来像是两个图案拼接在一起的。”
他望向沈樱的脸,突然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这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他看到沈樱交叠在膝上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与此同时,盘旋在沈樱手腕上的粉白色锦的眼瞳似乎微微一缩,片刻后钻回到了主人的袖口中,只露出细小纤长的尾巴。
“上半部分的樱花花瓣,是我个人名字的意思。”
片刻后,沈樱开口,回答得滴水不漏。“至于下面的云朵,是因为这家餐厅设于隐蔽的高山之中,被云海笼罩,所以算得上是餐厅的象征。”
席羡青片刻后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云朵吗?”
沈樱嘴角的笑意凝固:“……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您这家餐厅整体古色古香,如果想要表达云的主题,选择类似祥云纹这样古典韵味更加浓郁的素材,似乎会更加贴切。”
他的指尖描摹着凸起的刺绣边缘,语气平静道,“这朵云,似乎比较圆润蓬松,看起来有些……过于卡通可爱了。”
沈樱的指尖无声一滞。
席羡青将餐巾放回到了桌面上,望向沈樱的双眸:“所以我倒觉得,它勾勒出的形状,看着像是某种动物的毛发呢。”
作者有话说:
大孔雀的脖子长,可以直接酷酷地叼起小狐狸看烟火呢(骄傲扭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