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席羡青的工作室内。
席羡青的别墅位于六区优雅僻静的富人区,由当年的席建峰老爷子亲自操刀设计。
席建峰毫不掩饰对这位孙子的疼爱:别墅既有着宽敞舒适的生活区域,又设置了采光一流的工作区,同时具备着安保严格的保险库,考虑得面面俱到。
六区向来不乏优秀的珠宝设计师,席羡青年纪轻轻,作风低调,却是席建峰众多继承人中讨论度最高的一个。
样貌是其中一个原因,他的天赋同样不可多得。
无数当红明星想要上身他的作品,他却独有一套筛选客户的准则,宁缺毋滥,设计团队也小而精悍,极少与他人合作。
当然,这样的傲慢作风也时常被人诟病。
可每当由他操刀的新作品被人穿戴上身,业内人士又忍不住去细细研究他采用的技法,并身不由己地被他的才华与天赋征服。
“太漂亮了。”
徐蓉用手抚着胸前的项链,笑意盎然道:“我家老头子的公司年会就在下个月,我是天天盼着你的成品出来,今天一戴,果然真是没让我失望,不枉我大老远坐车过来试。”
徐蓉的精神体是一只荧蓝色的夜明珠蝶,此刻正愉悦地在她的肩头扑闪着翅膀。
她原本是六区人,年轻时嫁给了一位四区游戏科技公司的老总,豪气满满出手阔绰,因需频繁出席宴会酒会,便把一家人的珠宝饰品都交与席羡青设计。
四区人遵循着及时享乐放纵人生的生活理念,徐蓉丈夫公司里理念新潮的年轻人居多,但徐蓉又割舍不了六区传统的雅致美学,于是想要一件称心的、又匹配场合的首饰便成了难事。
所以在设计这条项链时,席羡青主要用了利落的几何编织线条,交叉呈现出正中梨形切割的无烧蓝宝石,尾部缀了单颗形状不规则的野生珍珠,呈现的成品前卫大气,细节处又不失温婉的典雅美。
“但你今天还不能拿走。”席羡青戴上手套,托着项链回到盒中,“链条的长度还要再改一下。”
“好好好,都听你这个完美主义者的。”
徐蓉笑道:“欸对了,我可听说,你们区代表人的考核轮选两个月后就开始了,你家里那群糟亲戚……是不是又要头疼啦?”
席羡青没正面回答:“全力以赴,各凭本事罢了。”
徐蓉扑哧一笑,嗔怪道:“不过你这一开始忙,估计要小半年吧,那我家丫头的生日宴,你今年是不是拿不出东西了?”
她这话听着笑吟吟的,但这种级别的富婆嘴中,可出不了太多单纯的调侃。
席羡青没说什么,只是向身后叶鹭点了点头。
叶鹭打开桌上的另一只手提箱,展示出里面安静躺着的珠宝。
“这是从二区的沿海地区挑的一批海螺珠,都是色相最好的橙粉和深粉。”
席羡青道:“但小姑娘也可能更偏爱传统彩宝,所以又选了俏皮一点的帕帕拉恰做备选,即使我人不在六区,样图和设计也会有团队里的设计师及时跟进的。”
与在母蚌中传统人工养殖的珍珠不同,海螺珠的培育过程无法进行人工干预,加上成熟期久,因而稀有性极高。
徐蓉盯着颗颗躺好的海螺珠,火焰纹细腻柔美,品相和饱和度都是无一例外的好,必然是精心筛选过的、又或是拍卖行里拍下的精品。
她心花怒放:“哎呀,你也真是的,怎么偷摸着准备了这么多?快拿近一些,让我仔细看看。”
叶鹭本想上前,席羡青正好戴着手套,便摆了下手,示意自己来就行。
却没想到下一刻,桌面上的手机开始振动起来。
徐蓉心情好,道:“没事,别耽误你的事儿,接吧。”
席羡青犹豫片刻,担心是看护席慕菲的佣人打来的电话,于是卸了单手的手套拿电话,另一只手则持起盒中一颗品相最好的海螺珠。
其实席羡青的手向来极其稳,可以描摹极细的宝石刻面,拿出一颗分量不大的珠子更不是什么问题。
然而在接通电话的两秒钟后,席羡青却瞳孔一颤,手也猝不及防一抖!
幸亏他及时定了心神,及时将海螺珠紧攥在手心中,才没有掉到地毯上留下划痕。徐夫人在一旁捂着胸口,惊呼道“真是好险”。
而听筒另一端的人,声线清冽而温和——
“亲爱的,在忙吗?”
见席羡青一直没说话,那边的呼吸也跟着停了一秒,随即轻柔而暧昧地询问道:“是我,我想你了,这周末来我家里吃顿饭吧?”
自从祝鸣出了事后,祝家的别墅便很少热闹过了。
当时祝鸣卧床休养,仆人们人多嘴杂,私下难免会议论。祝盈盈发现后气得不行,把大多人都遣走了,只留了几个帮忙烧饭和打扫卫生。
当时祝鸣实在是身体虚弱,昏睡一天是常有的事。祝盈盈把工作交给了下属,一个人从早到晚地在屋子里守着,眼巴巴地等他醒来。
她对祝鸣的照顾到了有些神经质的地步。祝鸣自然也为此和她争吵过,因为他觉得祝盈盈这样围在自己身边,更证实了自己是个废人。
他让祝盈盈继续回去打理公司,去和追求她的一区军官约会,去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每次只要试探着一开这个口,祝盈盈的眼泪就和拉了闸的洪水一样说来就来。
后来祝鸣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接受了无法行走的事实,但始终走不出来的人不是他,是祝盈盈。
这次席羡青来,虽然说要吃一顿家常菜,但祝盈盈还是特地找了二区专业的私厨上门。
祝盈盈精神抖擞地对厨师嘱咐道:“今天的客人是六区人,和我们七区的口味不一样,再多添一道清淡一些的莲子羹吧。”
祝鸣盯着热热闹闹烟火气十足的厨房,看着在其中来回穿梭着的祝盈盈,一时间有些恍然。
别墅的门铃响起,祝鸣的思绪飘了回来。
操纵着着轮椅到了门前,一开门,祝鸣和席羡青墨绿的双眸对了个正着。
当时那通电话来实在匆忙。
尤其祝鸣开头就是一句“亲爱的我想你了”,大概是给电话另一端的人带来了不小冲击,五秒钟后,他都只能听到极轻的呼吸声。
当时开着免提,电话接通了,另一端却许久没有人声传来,祝盈盈的神情逐渐变得疑惑。
祝鸣心里虚得要死,微微咬着牙,笑容僵硬道:“说话呀亲爱的,这周日,你有空吗?”
祝鸣故意用了最腻歪诡异的那一套说辞和语气,希望席羡青可以早点发现不对。
电话那端的人终于隐约猜测到了什么:“……可以。”
祝鸣跟着松了一口气,语气放得温和:“好的,地址我回头再发给你,晚安?”
“……晚安。”
祝鸣几乎是在瞬间就挂了电话。
“他这人就这个毛病。”
他捂着手机,对祝盈盈滴水不漏地笑:“话比较少,闷骚。”
时间回到现在。
祝鸣盯着眼前衣着华美正式,腿长肩宽如超模般的俊逸青年陷入沉思:“小席先生,这里是我家,不是你们六区高定时装周的秀场。”
席羡青的耳根顿时浮起薄薄的一层红:“是你后面和我强调,见家长要穿得正式。”
“我的意思是别穿T恤那种——”
祝鸣静默一瞬,抬手揉了下太阳穴:“我的问题,仔细想想,你这类人的衣柜里也不会有这种衣服。”
视线微微偏转,他盯着席羡青身后的一排保镖,沉吟道:“你这是要抄我家吗?”
席羡青愠怒道:“当时也是你说的,要准备一份礼物。”
祝鸣定睛一看,才发现每个保镖的手里都拎着包装精致的礼盒,更头疼了:“我说的只是别空手来,你这阵仗……是要来拜年吗?”
从小到大,席羡青去过名流聚集的珠宝展和拍卖行,就是没去过别人的家里做客。
此刻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准备得有些过头了。
尴尬与羞恼交织,席羡青的下颌一紧,他冷声对身后的人道:“水果和糕点留下,其它的,都原封不动地拿回去吧。”
祝鸣却突然开口,指向一个保镖手中拎着的东西:“等等,这个小木盒里的是?”
席羡青的身子一顿:“一把雕玉兰的紫檀木五齿梳,不要的话,叫他们一起拿走。”
木梳的价格应该不会离谱到哪里去,祝鸣看这包装盒上的雕花精美,觉得会是一份较为妥当的礼物。
祝鸣温声对席羡青身后的保镖说:“这个也烦请留下吧,谢谢。”
席羡青没说话,但脸色倒是肉眼可见的缓和了一些。
门口黑压压的保镖撤了下去,祝鸣总算是能喘上一口松快的气。
他抬头对着席羡青的打扮端详片刻,招了招手:“过来一点。”
席羡青冷着脸睨着他看,不太情愿地稍微低了点头。
距离还是不太够,祝鸣干脆直接抬起手,食指覆到席羡青的领带,指尖一点,随即一勾——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席羡青听到祝鸣轻轻地开口道:“谢谢你准备的一切,很精美,也很用心。”
席羡青的身子一滞。
“只不过呢,你送的戒指和实验舱已经给了我小姨不小的压力,如果那一大堆东西进了我家的门,我今天大概会被她骂死。”
祝鸣用手指描摹着真丝领带的边缘,研究着要怎么解开:“从来没有人这么细致地为我准备过礼物,哪怕你只是在履行协议里的条款,我也想对你说一句谢谢。”
“六区人从不会在礼仪上轻慢别人。”
席羡青静默少时,开口道:“如果你真的意识到今天麻烦到了我,那么也请你早点让我看到你身为一位医生所能带来的价值。”
“那是自然。”
祝鸣并不擅长解领带的结,又向下拽了一下:“不过领带呢,咱们今晚就不戴了,家人之间吃顿饭而已,随意一点。”
席羡青被他拽得一个踉跄:“……!”
出席大型场合时,六区媒体向来喜欢分析评论席羡青的穿搭配饰,从而推测未来的时尚流行风向。
没人会质疑他的品位,更遑论上手动他穿的衣服。
只是心绪先是因祝鸣那番真诚的致谢扰得有些乱,加上此刻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席羡青视线可及之处,只能看到祝鸣鸭绒般细密的睫毛,向下走便是秀气精致的鼻梁。
视线僵硬得不知道往何处放,他竟然忘了制止这人手上的动作。
“对了,咳嗽,代表你需要配合我演出,敲腿,则意味着不要出声反驳。”
祝鸣没注意到席羡青的神情,手上一边解着结,一边提醒道:“还记得吗?”
见席羡青半天没说话,祝鸣拽了拽解到一半的领带,歪着头问:“咱们昨天晚上商量好的暗号,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祝鸣。”席羡青垂眸,哑声喊他的名字,“你最好是能快点治好我。”
“那就先陪我好好演完今晚这一场。”
祝鸣笑眼弯弯,用手抚平他的衣领:“作为回报,未来的我自然会全力以赴的。”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句“亲爱的我想你了”差点让大孔雀损失了两个顶级实验舱的钱^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