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治疗精神体,也愿意签署你曾提出的保密条约。”祝鸣说,“但我有三个条件。”
席羡青淡漠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他们此刻站在宴会厅最为显眼的地方,不少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讶异地打量过来。
暗戳戳地,抑或毫不掩饰地揣摩着他们的关系。
“第一,在结婚前,你需要帮我骗过小姨,让她相信我们是一见钟情真心相爱,并认为你是我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祝鸣口齿清晰,有条有理:“第二,我需要一个市面上最新型号的生物实验舱。”
他脸上的笑意亲和,宛若和熟稔的朋友攀谈。
席羡青面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祝鸣揣摩不明白这人的心思,停顿少时,又一次开口:“第三——”
“我可以找很多专业的医生,他们不会和我提这么多的条件。”
席羡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更不会一上来就要求我为他购买价值一百万希明币的实验舱。”
“准确来说,我想要的那款是一百五十万,因为我要的是七区今年出的最新款。”
祝鸣谨慎地进行了纠正:“至于医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好像说过,七区目前最好诊所的医生已经对你束手无策了,不是吗?”
席羡青不再说话。
祝鸣笑了一下:“我呢,虽然是个半吊子主播,没他们临床经验足,但既有的理论知识也是不缺的。”
他的指尖随意摩挲着席羡青的袖口:“同时我的时间也很充裕,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全心全意、专心致志地治疗你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你的症状究竟是什么,但我保证,会用我的全部学识来医治好你。”他说。
没有任何一个医生会和有着未知症状的患者作出这样的承诺,但祝鸣还是选择这样说了。
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过来,席羡青还是没有说话,祝鸣脸上笑容不变,但心底也有几分拿不太准。
好在几秒后,他看到席羡青别过了脸:“第三?”
祝鸣舒出一口气。
“第三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要求。”祝鸣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腿,叹息道,“我的轮椅卡在地毯上了,需要你稍微帮我一下。”
明明是三个要求之中最简单的一个,但席羡青却在瞬间皱起了眉,扭头看向祝鸣:“现在?”
“对啊。”
“确定?”
这有什么需要确定的?祝鸣有点儿没反应过来:“确定啊……”
明明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席羡青眉头拧得更紧了,好像这个要求比刚才的一百五十万还要难以接受。
良久后,他才似乎不大情愿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轻飘飘的两个字,分量多重只有祝鸣自己心里明白。
因为席羡青说的不仅仅是帮自己在此刻脱困,更意味着两人未来的交易也一并达成。
这个决定……是否太草率了?
心里乱作一团,祝鸣抓着席羡青西装衣袖的手也无声松懈下来:“好,你听我说,我想下楼,但我的助理不在,他一会儿就会回来——”
他原本要说的话是:“我的助理一会儿就会回来,你现在只需要稍微弯个腰,帮我调一下轮椅下面卡住的地方就好。”
但是祝鸣并没有实施这个计划的机会。
未说完的话语在喉咙中骤然破碎,因为他察觉到有阴影从头顶覆盖下来,随即下一秒,自己的身子在瞬间腾空——
风声从耳际擦过,祝鸣瞳孔一缩,茫然惊慌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席羡青冷峻优美、骨相极佳的侧脸。
众目睽睽之下,席羡青弯下腰,轻而易举地将祝鸣从轮椅上抱了起来!
他听到席羡青说:“别乱动。”
语气是命令式的,神情细看之下……却是有些不大自然的别扭。
只可惜祝鸣被吓得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因为对于长期无法行走的人来说,失重绝对是最恐怖的滋味,没有之一。
如落水的人抓住浮木,祝鸣的腿使不上力,只能用胳膊下意识地抱紧了席羡青的脖子,瞳孔骤然一缩:“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
受惊的狐狸不再是悠然自得的面孔,亮出锋利的爪子想要自我防卫。
可偏偏是只断了腿的病狐狸,怎么挠人都不痛不痒的。
怀里的人动静太大,席羡青垂下眼,神色略显不悦:“是你要求我帮你下楼的。”
祝鸣这辈子没见过脑回路这么奇怪的人。
偏偏身旁无数的人正注视着他俩的一举一动,祝鸣只能一边抱得更紧,同时贴近席羡青耳边,咬牙道:“不是,我叫你这么帮我了?”
席羡青瞥他一眼:“你也没有细节陈述我该如何帮你,你觉得我很想抱你吗?”
祝鸣:“……我话说一半你就给我抄起来了,你有给我陈述的机会吗?”
席羡青大概是没想到祝鸣反应会这么大。
意识到自己会错了这人的意,并且似乎还被嫌弃了,他脸色蓦然一冷,近乎是恼羞成怒般地就要松手:“那你下来。”
祝鸣:“别别别,你先打住——”
下是不可能下来了。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很清楚现在有无数人正在注视着他们俩的一言一行,现在席羡青把自己放回轮椅上才更奇怪。
他吐出一口气,不敢看向地面,手上一边抱得更紧,压着声线:“出宴会厅,左转,去我小姨的休息室。”
席羡青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照做了。
他抱着祝鸣,同时微侧过脸,用视线示意自己身后的女助手解决地上卡住的轮椅,随即大步流星地朝休息室走去。
从宴会厅到休息室的距离,祝鸣经历了人生最尴尬的几十秒。
一个是未来的六区代表人,一个是昔日的七区天才,两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一个却正在极其浪漫的公主抱着另一个走,来宾们大概也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排列组合。
许多人都在注视着他们。
甜品台旁边的周粥看到他们俩,手里端着两盘满满当当的食物,嘴巴缓缓张大。
祝盈盈更是惊呆了。她的双眼落在席羡青后腰的手以及两人紧紧相贴的身子上,目光骤然变得明亮且炽热。
祝鸣的心头蓦然一动。
“席先生。”他定了定心神,凑到席羡青的耳边,“既然已经决定了合作,那么不如现在稍微预演一下未来会遇到的场面,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何?”
受惊的狐狸稍微适应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又开始坏心眼地有了别的主意。
“……”席羡青似是忍耐般地吐出一口气,“别太过分。”
祝鸣莞尔:“我有分寸。”
席羡青没再说话,于是祝鸣就当他是默认了。
他抬起手,先是用食指轻轻勾住了席羡青左耳上方的发丝,帮他别在了耳后。
席羡青的身体一僵。
“你走你的,只需要和我随便聊聊就好。”
下一瞬,祝鸣笑眯眯地将脸凑近,温热的鼻息打在席羡青的耳际:“嗯,我们现在来聊聊你的胸针……哦不,驳头链吧。”
他们聊的话题完全不暧昧,但在外人眼里,这样的耳鬓厮磨,是热恋爱侣才会有的亲昵行径。
这就是祝鸣的目的。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演,那就让所有人看到看个清楚,这样后来的剧本才可以走得顺理成章。
周围宾客之中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席羡青的下颌微微紧绷。
太久没得到回应,祝鸣用手指戳了戳席羡青胸前金属链上方的宝石:“这是什么品种产地的蓝石头?像是蓝宝石,但怎么是不透明的?”
席羡青很明显不想理他,但职业修养又实在让他无法忍耐“蓝石头”这三个字,最终还是冷声纠正道:“……不是蓝石头。”
“嗯?那是什么?”
席羡青深吸一口气:“青金石,没有蓝宝石稀有,两者的透明度和折射率大相径庭,价值也是天差地别。”
祝鸣:“嗯?不就是二氧化硅和铝硅酸盐的区别吗?”
席羡青:“……”
祝鸣更好奇地望着他:“听你这么说,蓝宝石比青金石要更优质一些,所以你为什么要用廉价的青金石,是因为没有蓝宝石吗?”
大抵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没营养,席羡青没再开口给出任何回应。
祝鸣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啊感觉后腰的手猛地一收,他吓了一跳,立刻将勾着席羡青的脖子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原来是席羡青突然加快了步伐,拐了个弯。
祝鸣嘴角动了动,没再开口逗这人,反正他要的效果已经达到。
在场的客人看到了,最重要的是祝盈盈也看到了,而祝鸣太了解自己的亲小姨——她绝对已经大脑飞速转动着揣摩起了他们的关系,如何相识的,又为何会走得这么亲近。
有了这个开始,后面的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
有一说一,席羡青的身段光是看起来便已足够精壮,但切身体验一番下来后祝鸣发现,这人比肉眼看着的还要有料许多。
——薄肌强韧有力,西装布料也无法隔绝下方青年的体温,他打横抱着祝鸣这么个大活人走了挺久,竟也看不出任何气喘的迹象。
嗯,年轻人果然还是要比轮椅好使。祝鸣想。
进了休息室,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祝鸣松了口气。
他刚抬起头,便听到席羡青冷声道:“蓝宝石稀有,通常需要保着料去切,驳头链普遍需要的主石体积较小,因此用蓝宝石会太过奢侈,青金石会更加合适。”
祝鸣一愣,才意识到这人是在回复自己刚才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今天是你小姨的生日派对,不抢宴会主人的风头,是六区服装礼仪基础的常识。”
席羡青说着,视线下落在祝鸣衣领上,眉头重新蹙了起来。
祝鸣的穿着向来极为随意,宴会厅里闷热,他便把最上方的扣子开了几颗,显出了清瘦漂亮的锁骨。
像是看到什么刺眼的东西,席羡青在瞬间错开视线,直起身子:“还有,宴会这样的场合,衬衫扣子解开两颗就是极限,希望结婚后,你可以做好自己的礼仪管理。”
祝鸣抬手摸摸领子,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他倒也无所谓,只是轻声提醒道:“可以,但同样的,如果我们要结婚,你也需要适应刚才那种程度的亲密互动,并且给出足够的回应。”
“稍微一碰,就僵硬成这样。在外人眼里不可能像真正的伴侣。”
祝鸣笑意盎然地回击道:“更无法骗过我眼尖的小姨。”
席羡青脸色一阵变化:“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没有任何的距离和分寸感。”
祝鸣倒也不恼:“脸皮薄不是什么坏事,来日方长,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锻炼。”
两人僵持着对峙片刻,被从外拉开的大门打破了寂静。
——是周粥端着满满一盘子的餐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后。
“祝哥!”傻狍子吓得不轻,“我大老远看到你连人带轮椅被双双绑架了,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
祝鸣朝身边的人扬了扬下巴:“这是席羡青,你们可以认识一下,以后会经常见面的。”
周粥呆滞在原地:“……”
席羡青眸光蓦然一冷,看向祝鸣:“我想我说得非常清楚,保密是我们合作的首要条件,为什么还会有第三个人在?”
祝鸣并不让步:“我身体条件有限,周粥是我的生活及科研助理,如果你想要我高效地为你治病,那么他必须在。”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的对话每次进行到最后,气氛总会变得剑拔弩张。
周粥感觉气氛不对的原因和自己有关,大气都不敢出,眼珠子滴溜溜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最后是席羡青先退一步,冷淡道:“下周三,还是上次那家餐厅,我会带着法务拟好的协议过来。”
先前的保镖,刚才的助理,还有现在的法务,真是贵气十足的大少爷一枚。
祝鸣在心中感慨人生参差:“可以。”
席羡青直起身,淡漠地向周粥颔首,推开门扬长而去。
周粥茫然地目送他离开,猛地回头看向祝鸣。
祝鸣:“咋了?”
周粥瞪大双眼,指指门口,嘴巴长了又开开了又张。
祝鸣:“……?”
周粥继续比划,语无伦次。
祝鸣:“说人话。”
信息量实在太大,周粥的语言组织能力半天才艰难地恢复:“我靠祝哥你都不知道你们俩刚才有多么夸张!席羡青在众目睽睽之下抄起你就跑,一堆人对着你俩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对着你们俩拍照……等一下?”
他惊魂不定地看着祝鸣的脸:“席羡青刚才说你们下周三要干什么?什么协议什么法务?你们……要签什么合约吗?”
祝鸣神色如常地接过他手中的餐盘,对着上面的小食挑挑拣拣:“我们决定帮彼此个小忙。”
“什么忙?”
“我给他治个小病,他和我结个小婚。”
周粥痛心疾首:“祝哥,我知道祝姨催婚催得紧,但是咱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份儿上吗?咱们又不缺那么一点儿问诊费啊……”
祝鸣咬着蛋糕,含糊道:“嗯,不过他给的不是一点儿。他承诺会给我一台生物实验舱。”
周粥神色骤变。
良久后他咽了口唾沫:“尽,尽管如此,那我们也不能……”
“是两个月前刚发布的最新型号。”
“……”
“里面还自带了一台咱区工程院新研发的微型质谱仪。”
“……但是话又说回来,人家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难处呢?咳咳……咱们还是下周三亲眼看看,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作者有话说:
《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