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极和候选者的对视十分隐晦，并没有其他人看见。
计时正式开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现场的选手们来自五湖四海，从事着不同的行业。有专业的化妆师、有小有名气的美妆博主，还有单纯的美妆爱好者，但毫无疑问的，他们都对化妆师这个行业有些野心。
因此，他们此时无比地认真。
对于这些人来说，给自己化妆是最简单的，没有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肤质脸型和适合的妆造。
几位评委也时不时下去看看他们的表现，但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发挥，他们更多的是在单独的房间中，对着每个人的录制屏幕来看选手。
这四十个选手中，有超过二十五个用的都是祁宴凝做妆教的那个底妆方法，这么多人步骤完全相同，看起来又整齐又壮观。
“他们都用的是祁老师的底妆方法呢。”阮雅笑道，“不过，也不怪这些选手用祁老师的方法，我之前看祁老师的妆教视频也备受启发，改进了自己的手法。”
“唯一遗憾的是，祁老师没有多拍几个妆教，让我好偷偷师。”
一旁的喻福也点了点头，满脸赞同，“祁老师的底妆手法是真的很好用，我专门拆解过，每一个步骤都很精准。”
温极单独坐在一个沙发上，他听着喻福和阮雅对祁宴凝的吹捧，内心不屑，但碍于周围的摄像机，只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祁宴凝对着喻福和阮雅挑了挑眉，“多谢两位的认可。”
他随即转开话题，“看17号，他开始失误了。”
几人都向屏幕看去。
17号是一个美妆爱好者，因为是第一次参与这种录制，面对这么多镜头，他紧张极了。
因此，他颇有些手忙脚乱，竟然将一根眼线笔当成了眉笔，在眉毛上画了一下。
浓黑的眼线笔在眉尾留下一条突兀的颜色，他看清后，几乎是瞬间嘴唇就失去了血色，手都在颤抖。
祁宴凝皱了皱眉。这是个低级失误，但不算是什么大失误，修正起来很简单。这个选手如果因为这点儿小错心态就崩溃，那他肯定进入不了下一轮。
几位评委也看到了他的表现，脸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但他们身为评委，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转而看向其他选手。
幸好大部分选手发挥都还算稳定，就算有些手忙脚乱，但态度十分仔细，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失误。
底妆、眉毛、眼妆、唇妆，时间在妆造中疯狂流逝，而在最后半个小时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进入了发型整理的部分。
为了多展示一些实力，节目组的很多男选手都选择了假发。节目组提供了各种长度各种颜色的假发由选手发挥，他们可以修剪这些假发，然后做出任意发型。
在这最后半个小时的时候，选手们的妆造风格已经清晰可见了。
从中到西，从古到今，复古其实是一个很宽泛的命题，给了选手们非常充分的发挥空间，让他们可以尽量展开创意。
两个小时转瞬即逝，妆造时间很快就到了。
“时间到，所有人停手。”祁宴凝清朗但带着莫名威严的声音响起，选手们有些脸上挂着得意和自信，有些则是一脸愁容，但他们都听话地停下了双手。
接着，所有候选者都先被叫去拍摄了几张妆容的正面白底照片，这才回到他们各自的化妆台前，由评委们叫号上去接受点评。
他们按照顺序叫选手们上台。
选手们的水平在两个小时高压比赛下暴露无遗，评委们在后台观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1号是个专业化妆师，她站在台前，笑容满面。
她画了一个玫瑰红色的小烟熏，配上饱满的烈焰红唇，复古而浓郁。她一头黑发卷成了大波浪，随意地披散着，看上去颇有些风情万种的意味。
她眨了眨眼，“我是在场一位评委老师的粉丝，这个妆容致敬了他之前的某一个作品！”
祁宴凝挑了挑眉，不等他开口，喻福抢先道，“是你星决赛夜那个女唱跳歌手的妆容！”
你星决赛夜上，有一个座位嘉宾的女爱豆表演了一首她的歌曲《月季》，喻福已经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了，但却一直记得她脸上复古而漂亮的妆容。
那个妆容干净而浓郁，没有一笔多余的，玫瑰红的选色也十分大胆，这个颜色用不好就会显得皮肤蜡黄，眼睛肿胀，但祁宴凝的处理却让人仿佛闻到了玫瑰的芬芳。
喻福激动强大，难得声音这么大，还有些急促。
祁宴凝勾了勾嘴角。
“bingo！”1号露出了一个笑容，期盼地看向了祁宴凝。
“你这个妆容和我之前的那个还是有区别的。”祁宴凝道，“你加了些银色？”
“很好的选择，银色的加入让整体的色调变成了冷色调，和我原本的那个妆容风格产生了差异，你是有自己的思考的。”
1号被祁宴凝表扬，脸都红了，眼睛闪亮亮地看向祁宴凝。
“有什么自己的思考？”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1号一愣，转头看向开口的温极。
温极嘴角挂着有些讽刺的笑意，“你确实挺有想法的，致敬评委的作品。如果真有自己的思考，那怎么不自己原创妆容？投机取巧。”
祁宴凝听见这尖锐而难听的话，皱起了眉头。1号小姑娘表情有些无措，她没想到温极这位大妆造师的话会如此刺耳。
而评判的时候，祁宴凝几人都给了1号90多的高分，只有温极，给了个70。
因为评委们的意见反差较大，1号进了待定区。
温极美其名曰，“技术不错，所以我给了你及格，但创意方面，还是不要拾人牙慧才好。”
1号小姑娘泪眼朦胧地下台了。
祁宴凝眯了眯眼，将想法藏在心中，而剩下的三位评委，都有些疑惑。
温极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从休息室就开始和祁宴凝过不去，他们本以为他在镜头下会收敛一些，但谁承想居然变本加厉了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不明就里，但还是继续讲流程推动下去。
后面很多选手的水平都很一般，祁宴凝和几位评委连续淘汰了好几个基本功都不太好，妆容不够干净的选手。剩下完成情况一般的就进入待定区。
这些选手中，让人眼前一亮的不算多。
而在评价上，温极总是和祁宴凝对着干。温极一般并不先开口，但一旦祁宴凝夸赞了选手的妆容，他便一定要发表不太一致的意见。
8号，他画了一个中世纪宫廷感妆容，配上他绝佳的捏骨相技术，有了堪称改变人种的效果。
“你的技术非常细腻，修容技术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祁宴凝赞扬道。
而温极则说，“修容技术确实不错，但8号选手的色彩能力在我这里完全不合格。”
8号瞬间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11号选手画了一个中式古典妆容，远山一样的黛眉，黑色和浅橘色的眼妆，画出了工笔画一样的眉眼，就连嘴唇形状都经过自己描画，形状精致。
祁宴凝夸赞她，“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不错。”
阮雅也附和，“确实，像是工笔画一般，精致细腻……”
“修容有些突兀。”温极打断阮雅，“古典妆容讲究含蓄隽永，这个盒形鼻太奇怪了，技术不到位。”
14号画了一个千禧年代的妆容，大胆的银蓝色眼影搭配上唇线笔和油润的红棕色口红，完全符合那个年代的审美。
这次是阮雅先开口，“你的技术水平很好，妆容颜色处理地很干净，在脸上并没有脏兮兮的感觉，很好。”
祁宴凝扫了一眼温极，见他好整以暇满面笑意地坐在那里，自己开口道，“是的，完全具有复古意味的一套妆造。口红的处理很好，棱角锋利。”
“我不同意祁老师的看法。”温极耸了耸肩，“妆容可以走复古的风格，但总要为了美而服务。恕我直言，我没有从这个妆容上看到半分美感。”
经过了前半场温极单方面与祁宴凝的针锋相对，现场的气氛有些沉凝起来。选手们都不太敢说话，但眼神一眼一眼地向祁宴凝和温极身上飘。
阮雅都快气笑了，就连喻福都皱着眉头看向温极。
但温极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带着几分得意。他就是故意的。
原本他和祁宴凝并没有什么仇，但前段时间，他的侄子兼徒弟却在祁宴凝那里吃了好大一个暗亏。
他侄子被他塞进一个大制作剧组里镀金，剧组号称投资几亿，光是妆造就用了一个亿。
那个剧组就是《鸾凤》，就是前期踩着《锦歌长风行》营销后面全面翻车的那个剧组。
温极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好项目，但随着《锦歌长风行》的播出，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在《锦歌》的衬托下，《鸾凤》剧组的妆造被喷的一文不值，全体妆造组都被拉出来鞭尸。
温极的侄子在里面只是一个小小的妆造助理，舆论的风波并没有太影响到他的生活，但他的工作却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这让温极从此恨上了祁宴凝。
而这次这种表现他也是故意的。一方面他讨厌祁宴凝，另一方面，有冲突综艺才有爆点，而他与祁宴凝作对，祁宴凝又不是全网无黑粉，这些黑粉就会转头为他摇旗吶喊。当他的流量起来后，他能接到的工作机会也会多很多。
这才是他和祁宴凝不对付的根本原因。
温极想着这些内容，懒懒散散坐在一边。目光却带着隐晦的恶意，落在祁宴凝身上。
之后被祁宴凝表扬的中世纪妆容，雍朝风格妆容都被温极评价为“复古不是要将古人复活，还是要符合现代人的审美更好。”
而在此期间，争议最大的是31号的妆容。
31号是一个女生，她是影视剧妆造师，画了一个年代妆容。
她将自己的眉毛画的粗而英气，眼睛用寥寥几笔画到大而有神。她的脸颊上是大片血色感的腮红，嘴唇涂了豆沙红色的润感口红，看上去有一种劳动妇女的健康向上感。
让人一眼就能联想到那个团结一致，热血向上的时代。
祁宴凝看到的时候，眼前一亮。他之前很少见过这个风格的作品，充满了健康和气血感，又朴实而接地气，像是从大地中长出来的，似乎下一刻就要下地收十亩麦子一样。
“很好，妆容细节处理得很好，完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祁宴凝重点记了一下31号，夸赞道。
而温极则冷哼了一声，“还是和之前的一个选手问题一样，复古，但是缺乏美感。”
范乌老爷子被温极烦到，他开口，声音慈祥，但意思却十分犀利，“温老师是觉得，劳动妇女没有美感吗？”
温极一噎。他怎么敢这么说呢？
见温极沉默下来，祁宴凝这才收回投视过去的视线。
几个评委都被温极烦的够呛，他们没有娱乐圈演员那么好的表情管理，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
阮雅都快挂不住脸上的笑容了，喻福满脸郁闷，只有范乌老爷子稍微好一些，但比起开场的时候笑容还是收敛了许多。
只有祁宴凝的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看上去和开场一样平静，仿佛被温极不停找茬的不是他一样。
其实要是温极无理取闹，那他们几个评委还能呛他几句，但偏偏温极说的乍一听还算是有几分道理。
比如1号，确实致敬了祁宴凝。比如8号，确实色彩不够好，再比如11号，她的盒型鼻确实和传统意义上的古典妆容不符。
但仔细一想，他说的都不算能站的住脚。
1号银色闪片和银色眼线的加入，已经让这个妆容和祁宴凝的原版有了很大的区别，很明显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思考。
8号确实色彩搭配有些瑕疵，但瑕不掩瑜。如果他能够做到色彩和结构都完美，那他早成大师了，何必来参加节目？
还有11号最为荒谬。这个选手原本就是盒型鼻，她总不能因为妆造将自己的鼻梁修塌吧？
……
如此种种在行外人眼中看上去很有道理但在评委们眼中狗屁不通的点，让他们憋屈不已。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录影棚的气氛像是沉入了深海，让人窒息。
这个时候，祁宴凝轻笑了一声，打破了这沉凝的气氛。
“下一位，38号。”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38号上台后，评委们先仔细观看了他的妆容。
之前温极只在几个发挥平平无奇的选手那里先开口过，其他时候都是等别的评委先说他才会再说。
不过，这次他先开了口。
“很棒的一个妆面。”温极赞道，“妆容十分干净，夸张上挑的眼线和浓郁的红唇，很有七十年代的复古色彩。”
温极的夸赞让其他评委们侧目。
38号笑了笑。
“你的妆容灵感来源于什么？”温极道。
“是我曾看过的电影。”38号轻声道，声音有些腼腆。
“很好……”温极脸色轻轻一变，还想再说，但祁宴凝打断了他。
“你确定这是你看电影得来的灵感？”祁宴凝手指点在太阳穴的位置，一脸的意味深长。
“当，当然！”38号被祁宴凝的视线看得全身一抖，硬着头皮答到。
“哪部电影呢？”祁宴凝视线直直盯着他，嘴角带着笃定的笑意。
“呃……”38号瞬间卡住。
“说不出来？”祁宴凝换了个姿势，但视线还是牢牢锁定在他身上，让38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是说，你看的是名为Aphrodite95年秋冬高定秀这部电影？”
Aphrodite95年高定秀？
38号仿佛没听懂祁宴凝什么意思。但温极的脸色却已经难看极了。
“前面浓黑后面细长上挑的眉毛，前面开眼角后面斜斜飞上去的全包眼线，这都是这一季高定秀场妆容的标志性特点。38号，你居然不知道？”
38号瞬间汗如雨下。他视线求助似的看向温极，却被他瞪了回来。
38号是温极的侄子兼徒弟，是影视剧妆造师。他是因为温极的关系才半路入行的，之前对高定妆容不算了解，而温极给他布置的看秀场视频的任务被他完全敷衍了过去。他觉得，他一个影视剧的化妆师，哪里用看那些时尚方面的东西呢？
这次参赛，也是温极给他报的名。赛前一个小时的时候，评委们得到了题目，温极借着上厕所的机会将题目发送给了38号。
他得知题目是“复古”之后，本想做一个华国风复古妆容，但又灵机一动，觉得需要一些更加令人眼前一亮的。
所以，他就在网上疯狂搜索相关的妆容，很快就看到了一个粉丝很少的美妆博主发的这个妆容。他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妆容，仔仔细细对着照片看了很久，在选手上台前才匆匆将手机收起来。
所以，他并没有看到照片下的【灵感来源】这一项的内容。
38号紧张极了，但祁宴凝却没有抓着这点不放。
“好，就勉强算你这是从电影里得到的灵感，毕竟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电影用了这场时尚圈经典大秀作为素材。”
祁宴凝将经典大秀几个字重读，讽刺的意味溢于言表。
“来说说这个妆容的败笔吧。”祁宴凝将面前屏幕上的照片放大，用手指了指。
“这里的大卧蚕，鼻尖腮红和眼下腮红，都是你自己的想法。”祁宴凝毫不留情，“这些就是败笔。”
“原版的妆容是高冷孤傲的黑天鹅，就算是大红唇也棱角分明，没有增加一丝丝的谄媚感。而卧蚕、鼻尖腮红和眼下腮红都是幼态和脆弱的象征，和这个妆容的调性完全不符。”
“你要是审美上喜欢网感妆容就坚持下去，像是29号一样，凭借网感妆也能成功晋级。不要复刻经典作品，又在上面画蛇添足。”
这一番话说得38号脸色涨红，眼中含着愤怒，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起。
温极轻咳一声，“祁老师，这么说有些打击选手的自信心了吧？”
“哦？这么脆弱不如趁早回家。”祁宴凝毫不留情。
“我还以为温老师和我的想法一样，不然之前怎么从不吝啬于批评选手呢？”
温极被祁宴凝顶了回去，深呼吸，挂起了一丝假笑，不再说话了，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祁宴凝和另外三个评委也不管他，只是将剩下的两个选手点评完，完成这次的录制。
不出所料的，1号、8号，11号，14号，31号都进了下一轮，而38号则因为祁宴凝的话，失去了晋级机会。
等到导演正式说了收工，温极立刻黑着脸转身就走，完全不想继续停留。
祁宴凝也揉了揉眉心，眉眼隐隐浮上了几分烦躁。
这一天工作内容很多，他不太适应镜头，又说了很多话，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温极和他处处作对，让祁宴凝身心俱疲。
他和几位评委一起将进入正式比赛的选手送到选手宿舍，又彼此道别后，坐上了车。
“祁先生，您去哪儿？”司机尽职尽责问道。
“回家。”祁宴凝揉了揉太阳穴。
“……等等。”祁宴凝蹙眉，“去辰星娱乐吧。”
司机听话地调转车头，送他到辰星娱乐，车辆停在了地下车库。
祁宴凝下车，顺手将车上的细烟拿了一盒，放进了兜里。
他一向爱护身体，不会抽烟，但这种细烟有一种让他很喜欢的夹杂着薄荷味的檀香气，他有时会闻一闻。
祁宴凝站在电梯口等电梯，顺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夹在手指间，又点开手机，联系凌沧洲。
忽然，他视线一凝，蹙眉看去。
好像，有人在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