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凝闻言,看了他一眼。
凌沧洲看着祁宴凝脸上带着笑意却隐含审视的神情,心中一紧。
“逾川……一个人去明省旅游?”祁宴凝微笑,半开玩笑道,“看来辰星娱乐的经营状况很好啊,凌总颇有闲情逸致。
凌沧洲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其实是有工作,明省那边正在建造的一个影视基地有我的股份,我去看看。”
祁宴凝望进他的眼睛,半晌,微微勾唇,周围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上升了一些。
“影视城?”祁宴凝问道。
“是,明省风景壮丽秀美,很适合拍摄取景。但那边条件不好,剧组入驻困难、因此,辰星娱乐牵头在明省建造了一个影视城,方便拍摄。”凌沧洲给祁宴凝介绍道。
“影视城建设过半,我来看看情况。”
祁宴凝颔首。他对影视城倒是挺感兴趣的,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但不是现在。
他没再多说什么,头向后靠在了靠背上,闭目养神。
凌沧洲见状,并没有再打扰他。而是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郑重其事地在备忘录上写下:
【过于粘人,不重视工作,阿凝不喜欢。】
这一条的上面,是“喜欢吃鱼,但不喜欢味道重的。”
再往上是“喜欢我穿西装的样子。”
去往明省的飞机只需要三个小时,很快就降落在明省X市的机场。
祁宴凝下了飞机,就要和凌沧洲分道扬镳了。
在等待助理将两人的行李取过来的时间里,凌沧洲含着担忧对祁宴凝道,“明省民风剽悍,十分排外,底下的村落尤甚。阿凝一定要注意安全。”
“不然我留两个保镖给你?或者,我让助理也和你一起去,他可以帮你处理很多事情。”
祁宴凝侧头看向他,“那你呢?”
“我去影视城,那里工作人员多,安全。”凌沧洲灿烂笑道,“而且,就是一场视察,并不需要助理。”
“逾川的心意我领了,但保镖和助理就不用了。”祁宴凝摇摇头,拒绝道,“我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有邓青云作为向导,不会有事的。”
“好吧。”凌沧洲失落一秒,又迅速振奋起来,“那等我忙完,如果阿凝还没有结束的话……我可以去找你吗?”
凌沧洲半侧过身,机场正面玻璃墙洒下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显得那样深刻而立体,充满魅力,他微微低着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眼神全是热切的恳求。
祁宴凝唇角勾了勾,“当然。”
凌沧洲的眼神骤然亮起,嘴角的笑意扩大,“就这么说定了!”
正巧,在这时,助理推着二人的行李过来了,祁宴凝接过自己的箱子,回头,只冲着凌沧洲笑了笑,接着,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凌沧洲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接着,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又记下:
【工作完成后,粘人也是可以的!】
接着,他收起手机,神清气爽地离开。
*
而这边,祁宴凝已经和邓青云汇合。
来接他们的车辆是邓青云联系的,二人坐上车,向着红门绣传人的住所开去。
红门绣传人们居住地在明省云市下一个小镇青山镇中。他们住在山脚下的村落中,之前几乎避世而居。
正是因此,开车过去,需要四个小时。
路上,邓青云十分详细地给祁宴凝介绍了红门绣目前的状况。
祁宴凝的疑惑逐渐在邓青云的讲述中一一解开。
千年前,红门绣辉煌一时,天下无人不知红门绣。但,随着王朝更迭,新皇深恶前朝的旧贵族世家,因此也不喜代表着奢靡生活和贵族地位的红门绣,所以用禾绣代替红门绣成为了王朝的官方绣法。
鲜花着锦赫赫扬扬的红门绣,一朝衰落。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民间,红门绣依旧备受推崇,也因此传承了下来。
直到建国前的动乱时期,因外国人对红门绣的觊觎,他们一门被迫化整为零,隐入民间,四处飘零。
而于奶奶的祖母就在那时隐入了明省,找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落脚。她非常幸运,这个山村处于解放的地区,她几乎没受到什么折磨,寿终正寝。
但由于战乱和漂泊,于奶奶的祖母手艺传下来的也并不多。等到时局稳定,谨慎的于奶奶秉承着她祖母的遗愿,登报寻找红门绣的后人,在苦寻十年后,她绝望地发现,红门绣只剩了她们这一脉。
更令她痛心的是,因为她自觉手艺不精,无颜为红门绣收徒,所以她人到老年,膝下还没有一个徒弟。这样下去,红门绣就要断绝了!
因此,于奶奶一改以往谨慎淡泊的作风,开始广收门徒,记在她名下的徒弟足足有四十人。
这些都是经过她筛选的,可能资质不行,但人品性格都好,就算自身技艺不能大成,也会将红门绣好好传承下去。
这些徒弟跟随着于奶奶住在青山镇,就算于奶奶去世了,他们也不曾离开。年轻人思维活跃,平时他们会做一些小绣品在网上直播售卖,以供开销。
所以,现在去青山镇,就能见到红门绣仅剩的所有传人。
祁宴凝没想到红门绣经历这样跌宕起伏。王朝更迭,战争离散……红门绣现在还能有部分传承已经是非常幸运的结果了,自然无法强求她们的水平能与鼎盛时期相媲美。
车辆在经历一个小时平坦的高速之后,一头扎进了大山中。这条路穿越过层层的山峦,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路上,他们甚至经历了一次小型塌方,因此,在五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青山镇。
而红门绣小院,就在这古朴小镇最靠近大山的位置。
小镇的建筑几乎都还传承了古法,白墙青瓦,像是大山中的一抹水墨色彩,而红门绣小院,静静矗立在长街尽头,门上一抹朱砂红,鲜艳夺目。
“就是这里了。”邓青云揉揉坐的酸痛的腰背,羡慕地看了一眼祁宴凝。
五个小时下来,他的腰都要废掉,腿脚已经快没有知觉了,下车的时候步履蹒跚,但祁宴凝完全不同,他仿佛并没有经历这一天飞机加长途车的行程,人看起来精神奕奕,正打量着面前的建筑。
邓青云掏出手机,一边练习红门绣的人一边道,“我让他们开门,祁先生稍等一下。”
祁宴凝示意他随意,目光都被这里的建筑吸引。
他原本只是听说过这片地方有这样的建筑,但从未见过,此刻一观,果然如想象中一样美丽,就算是在日暮时分,也透着别样的清朗飘逸。
他们没等多久,红色的门骤然打开,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瘦弱女子走了出来。
她眉目间笼罩着一层愁绪,整个人宛如这片大山中长出来的一朵兰花。
女子带着一抹的笑意,声音轻轻柔柔的,“邓主席,您和客人来了。”
邓青云在这个女子面前声音也小了几分,他对二人介绍道,“这是于幼贞,是于奶奶养大的女儿,也是红门绣目前的大师姐。”
“这是祁宴凝,就是我之前给你说过的那位。”
于幼贞面上漾起一层浅浅的光来,看向祁宴凝,视线中喜悦和质疑夹杂。
她嘴唇动了动,但到底什么都没说,只笑道,“祁先生您好,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说着,她将二人向着房间领去。
“我们这里房间比较紧张,恐怕要麻烦邓主席和祁先生住一间了。”她看向祁宴凝,目光中有着不安和歉意。
祁宴凝看起来就仿佛是金玉堆中养成的,一身不凡的气质,于幼贞是真的觉得有些亏待了祁宴凝。
但他们实在腾不出更多的屋子了。
“无碍。”祁宴凝道。
说完,他拖着行李箱就走进了这件屋子。
灯光亮起,屋子的全貌展现在他的面前,这是一间不大的房子,里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柜子,两张床,和一套桌椅,之后就放不下更多的家具了。但,房间虽然小,却收拾地十分干净整齐,就连床单和被子看起来都是新晒过的。
祁宴凝没有透露出丝毫的不适,他对于幼贞点点头,“是我们打搅了,这房子还不错。”
于幼贞松了一口气,接着柔柔一笑,“那祁先生和邓主席,天色已晚,不如就先休息。”
二人点了点头。
伴随着山间的晚风,祁宴凝度过了他在这个小山村的第一晚。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一夜好眠……
但,天知道邓青云的呼噜声为什么这么大!祁宴凝被呼噜声从睡梦中吵醒的时候,还以为是山间的闷雷。等到他彻底清醒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邓青云的呼噜声。
祁宴凝一晚没睡。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他就起了身。伴着朝阳,他向院落外走去,这个小镇景色十分不错,趁着晨间无人,他可以逛逛。
等他再回来,刚到院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院中一道含着满满愤怒的男声。
“师姐,你真的要相信那个祁宴凝?我查过,他之前的履历和红门绣毫无关联!甚至,他都不算服装行业的,他是个化妆师!”
年轻男人声音中全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他没控制住音量,祁宴凝在院外听得清清楚楚。
“小纵,就算他不是服装行业的又能如何的,他说有东西教给红门绣,那可能就是我们的机缘啊。更何况,祁先生是邓主席介绍来的。”于幼贞温柔又苦口婆心的声音响起。
“什么机缘!”小纵,也就是童纵更是怒火中烧,“师姐!你不能轻信于人!那个祁宴凝说不定目的就是偷学我们红门绣的针法!他可是混娱乐圈的,娱乐圈那个环境,谁知道是什么烂人?邓主席也可能是被他收买了,二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
“童纵!”于幼贞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愤怒,“你怎么可以这么诋毁客人?这是你应该有的教养吗?”
说完,她似乎是因为情绪太过于激动,忍不住呛咳起来。
童纵气势瞬间倒塌,他快步上去搀扶于幼贞,口中嘟囔道,“师姐,你别生气,我不说了……但我还是不相信他能够会红门绣的针法。”
“之前又不是没有骗子登门,每次都伪装地很好,甚至有几次我们还以为是找到失散的同门了,谁知道他们就是招摇撞骗的!”
“还有那次!师姐你……”童纵脱口而出又紧急收声,面上满是愤懑。
于幼贞脸色咳得通红,自己说不出话来,却还用拳头一下下锤着他。
童纵委屈,“你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祁宴凝啊师姐!这么短时间里能够让你这么信任,巧言令色,还说他没有坏心?”
祁宴凝眉头一挑,巧言令色?他可从未听过人这样形容他,有些新奇。
他推开门,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随着门“吱呀”一声,童纵和于幼贞都向他看去。
对着两人带着一丝慌乱的目光,祁宴凝不闪不避,语调含笑,“晨起无事,出去转了转。”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童纵,声音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了,“那你说说,红门绣门下子弟目前掌握的针法有什么区别于人的特异之处?而现在的红门绣,除了一本你们都读不懂的针法书,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童纵一滞,被祁宴凝直接的话刺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于幼贞眸色也是一暗,她终于平复好了呼吸,抱歉地开口,“祁先生,抱歉,是我没教好师弟。”
祁宴凝对于幼贞轻轻颔首,并不打算和小孩子计较。
但童纵却还有不服,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他想了想,索性开口道,“那我们打个赌怎样?”
“不……”
“什么赌?”没等于幼贞拒绝,祁宴凝已经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这个小孩儿倒是执着啊。
他昨晚没睡好,心情不算美妙,但此时见童纵包子脸气得圆滚滚,倒是起了几分兴趣。
让他看看这小孩还能说出什么来。
“就赌我们红门绣的针法。”童纵道,“你不是说会红门绣的针法吗?我挑一个师妹或者师弟,还有一个他们没学过的针法,你来教他们。如果你没教会,你就要给我和师姐道歉!”
“那如果你输了呢?”祁宴凝含笑道。
“我输了我道歉,或者你还有什么条件?”童纵扬声道。
祁宴凝眸色一动,看向他,姿态带着些慵懒,“倒是有点意思,我再加加码。我输了,我给你们捐款二十万,算是扶持非遗文化。你输了……在我呆在你们镇上的这段时间,你给我当助理,如何?”
就算不通过于幼贞和童纵的态度,他也能感觉到红门绣对他并不算信任。况且他并不是真的会刺绣,如果将这个事实说出来,他面对的质疑声会更大。
他懒得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多费口舌与他们纠缠,索性借着打赌的机会,将红门绣上下的人一次性压服了事。
“童纵!”于幼贞皱眉,想要阻止这场荒唐的打赌,但童纵已经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
这场赌约无论输赢他们都不亏。他如果赢了,红门绣得到二十万捐款,师兄妹能过得宽裕一些。他如果输了……虽然丢人了些,但能够证明祁宴凝真的会红门绣针法,那他就算给祁宴凝当一辈子助理也可以!
“那这就开始吧。”祁宴凝干脆道,“邓主席,你给我们做个见证。”
邓青云满脸愁色,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明明昨晚还好好的啊……但见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很快,一个机灵的小姑娘被童纵领了过来,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页针法书的截图。
“就这个针法,你要不先看看你会不会?”童纵挑衅到。
祁宴凝视线扫过针法书的截图,挑了挑眉,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童纵。
这个针法叫回鸾针法,算是中级难度,不巧的是,这是当初宫中在风灵纱上刺绣最常用的针法。
用这种针法在轻如蝉翼的风灵纱上刺绣,可以在保证花样精美的同时,最大程度保持风灵纱的完整轻盈,使其不皱不僵,就算是大面积绣花也飘逸灵动。
而风灵纱在祁宴凝前世那个时代,称得上是风靡一时。
他对回鸾针法熟悉到不能更熟悉了。
这小子的运气啊……早上,他出门那么长时间,偏偏在他到门口的时候童纵才开始和于幼贞争执。这会儿,更是一挑就挑到了他最熟悉的针法之一。
“可以。”祁宴凝扫了童纵一眼,答应了下来。
接着,祁宴凝他们被带到了一件刺绣的房间中。
这间房间很大,视线开阔,比起处于阴面的居住房间要好上太多。
祁宴凝心中一动,这红门绣传人技艺虽差,但都是爱这门手艺的人。
他带着红门绣小师妹在窗户旁的亮处坐下。
童纵正想转身离开,就听见窗口幽幽传出一句:
“我不用针,也不会刺绣……”
童纵的眼睛突然瞪大,此刻,他心中不是胜券在握的喜悦,而是满满的失望。
看来,这又是一个骗子!
他本想立刻进去拆穿祁宴凝,但想了想,还是狠狠跺了跺脚,转身离开。
一天时间他还是耗得起的,他到要看看,不会刺绣的人,是怎么将针法教给别人!
而屋内,祁宴凝兴味盎然地看了一眼门口,听到脚步声远去,才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绣架上,一匹薄纱正绷得紧紧的。这薄纱虽然不是风灵纱,但经纬细密,轻薄柔软,已经算是质量上乘了。
“你按照我指点的动作,在我说的地方大胆进针,不会有错的,相信我。”
他坐在一旁,与红门绣小师妹对视,一双瑞凤眼中全是让人安心和信任的笃定。仿佛在他眼中,万事都轻而易举一般。
小师妹呆了呆,接着扬起大大的笑,重重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你可是祁宴凝啊!”小师妹甜甜的声音带着崇拜和信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