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抽走力量的感觉非常奇怪。
哪怕池轻舟已经说了这份力量不属于他,傅闻南还是控制不住地在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指尖空抓了几下,犹豫着还想再问几句,结果刚一张嘴,就被身边的池清宁一把捂住。
“原来是这样。”
池清宁向池轻舟点点头,转身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傅闻南,嘴上一刻不停地数落着他。
“二哥这么厉害,他说不用在意,肯定就不需要在意啦。而且二哥刚才也说了,那是不属于你的东西。闻哥,你自己想一想,一直带着不属于你的东西真的好吗?”
傅闻南犹豫的表情一变,下意识想问问被抽走的东西会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但嘴巴一动,池清宁立刻就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傅闻南:“……”
他给了池清宁一个眼神,想告诉对方自己不会乱说话,谁知池清宁只是冲他咧了咧嘴角,就毫不犹豫再次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傅闻南满脸的麻木:“……”
池清宁见他老实了,赶紧又冲池轻舟笑了一下,顺手推着他的脊背往前走。
傅闻南表情依然有点木,默默顺着池清宁的力道往前走,也不再提刚才的事情。
池清宁松开捂着傅闻南的手,向池轻舟挥了挥,急急忙忙赶回大部队的前方。
池轻舟唇边笑容淡去,神色却没有什么不满。
他这个弟弟,有些时候直觉挺灵敏的。
傅闻南作为一个普通人,长时间浸染邢霜栈的鬼气,肯定会对健康有影响。一个没注意,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险。
届时无论是对邢霜栈本人,还是对施法转移、藏匿鬼气的玄术师都有害无益。
大部分玄术师不会沾染这种因果,但傅家偏偏请了青枳做供奉。
为野神做事这么多年,青枳早就忘记了因果报应这回事,一心攀附着野神,希望得到更大的利益。
野神让他利用傅闻南藏匿部分来自邢霜栈的鬼气,他还真就这么干了。
要不是傅闻南本人的灵魂太过纠结,又被强行抽取气运灌溉给池清宁,青枳所遭受的反噬只会来得更早,邢霜栈那些鬼气也会直接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那样一来,不得安生的可就不只有青枳了。
饶是如此,傅闻南在避开了不少麻烦的同时,神智也被鬼气给侵蚀得不轻。
再加上他的气运被人为抽取,转移到池清宁身上,日复一日下来,他的理智就越来越淡薄,到最后连脑子都出了点问题。
池轻舟将抽取的力量团成一团,完全没有还给邢霜栈的意思。
他身后的影子俯下身来,伸手从他手里拿走了这团漆黑的鬼气。
“谁知道和傻子呆久了,这些鬼气还正不正常。”
池轻舟仰起头,喃喃自语。
“再说,比起这点鬼气,还是同等质量的功德更有用。”
大雨滂沱。
不知何时,夜色已经在灵河村降临。
原本被乌云遮盖的天空中,违反常理地布满了星辰。冷色调的微光闪烁着,与陵墓中尚未碎裂的周天星斗阵交相辉映。
无法被雨水浇熄的火焰跃动不止,一寸寸爬满灵河村每一个角落。
剧组的成员互相招呼着跑进陵墓中心,活人充足的阳气再次激起绝阴地中的阴气,森冷的力量顺着地表不断向外涌出,引得灵河村那些早已不是人类的村民趋之若鹜。
他们似乎是觉得吸收阴气就能避免被火焰灼烧,一边本能地追逐着流向不同位置的阴气,一边咆哮着厮打在一起,生怕别人比自己多占一点好处。
村子外,盛放的桃花被雨水打得不住颤抖,粉色的花瓣泛起浓稠而怪异的红。
影子垂下头,望着由桃花构成的圆形轮廓,血色的瞳孔里染上了几分狂放的愉悦。
桃花为阵、阴气做符、生者死者凝聚阴阳,火光与星光是指引力量流转的道标。
在这一刻,整个灵河村所有人与物,通通以移动陵墓为阵眼,构成一个完整的祭祀阵法,只等着池轻舟将它激活。
和影子共享视野的池轻舟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很甜,就像还没有恢复记忆时那样天真和乖巧。
但他的眼神很深,那是他苦心孤诣的计划走到最后时刻,他仍不肯放松的谨慎。
星辰的光芒渐渐暗淡,阴气流转的速度也在减慢。
池轻舟沉得住气,依旧没有急着动手。
又过了几分钟,正东方向的天空亮起一抹银白。
接着是东南、正南、西南、正西……
一道又一道亮起的银光,迅速给灵河村的阵法注入了新的生命力。
影子终于将捏在手里的鬼气放进阵眼中。
整个祭祀阵瞬间被激活。
所有刻意没被处理的野神神像,在各个万应公庙里亮起微弱的荧光,瞳孔中的星斗开始倒转。
影子在池轻舟面前摊开一只手,掌心是他之前从废墟里专门捡起的16594号的外壳。
这个来自天外的系统,经受溯源阵法与因果的冲击,外壳与核心已经彻底分离。
它不算生物意义上的死亡,但缺少了外壳保护的它,再也无法脱离这个世界。
池轻舟弯了弯眼睛,将来自新朋友的香火本源放进这个残缺的外壳里。
影子攥紧了这团混合体。
他身下的触须向外铺展,取代阵法纹路,顷刻勾连上所有阴气最浓郁的部分。
他的双手垂在本体面前,与本体的双手搭在一起。
刹那间,祭祀阵法的力量流向开始倒转。
除了身处灵河村的剧组成员外,许多直觉足够强、灵感比较高的人,无论身处何地,都在这一刻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天空。
他们有的看到了灿烂的星辰、有的看到了绚丽的晚霞、有的被明晃晃的太阳晃了眼,神色是如出一辙的恍惚。
好像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不少普通人很是迷惑,认真翻了翻,也没发现身边到底有什么变化,只能怀着莫名继续手边的事情。
而玄术师们则定定站在原地,盯着天空中突然出现的模糊眼睛,隐约察觉到了原因——
细微的清气从不同地方升起,时间重新汇聚,缓缓向前推移。
……
数千公里外。
异管局的程雨霏目光扫过万应公庙里的神像,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个野神还真是小心,居然在每座神像里都留了复苏用的后手,难怪当初池先生一定要先确定所有神像的位置才动手。”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把神像处理干净,再让那玩意儿悄摸复苏了,别管前面费了多少力气,那都是白搭。
济厄法师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眉眼间少见地染着几分厌恶。
倒是度明道长笑了声,语气中夹杂着微妙的轻蔑。
“就算真少了处理了一两尊也不要紧。以前的信众都很实际,不能满足愿望的神像是要被拖到大马路上砸碎的,而现在的信众嘛……”
既不需要求雨,也不求吃喝,不少人祈求好运和暴富,还要求先拿到了实际好处再说。
度明道长耸了耸肩:“就是那些容易被骗的老爷子老太太,都得先发一盘鸡蛋才行。”
这个野神的本源已经被池先生抽走,别说给人好运让人暴富了,就算是一颗鸡蛋,祂都拿不出来。
这样的神有什么竞争力?
甚至还不如传.销.组织。
程雨霏:“……”
济厄法师:“……”
虽然很离谱,但是很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人沉默了几秒,纷纷移开视线。
济厄法师又念了声佛号,强行转移话题:“等到天空中的眼睛散去,时间就回转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还是要尽快把所有神像处理掉,免得祂真的找到机会复苏。”
程雨霏点头:“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多注意点儿。”
两个人说着话,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走远了。
度明道长啧了一声:“现在的职场啊,真是越来越不友善了。这要是池先生在这儿,肯定得给大家上一课,好好说道说道什么叫善有善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他偏头瞥了眼不远处的神像,稍微提起唇角,露出个颇为奇妙的笑容。
下一刻,咔嚓一声,一道裂纹从神像头顶爆开,短短半秒就蔓延到上身。
度明道长一甩拂尘,漫不经心地哼笑道:“就这承受能力,还想什么东山再起呢。赶紧洗洗睡吧。”
指不定梦里还能挽回一下颜面。
咔嚓。
咔嚓。
更多裂缝出现在神像上,高大的金身一时间竟有些摇摇欲坠。
度明道长收回目光,望着天空模糊的眼睛,唇边笑容加深。
新时代啊……
可能就快来了吧。
……
程雨霏和济厄法师一前一后走远。
离开度明道长一段距离后,程雨霏转头问:“法师,你和我说一句实话,之前济难法师和池先生的合作里,有这一条吗?我指的是让邢鬼ЬΕībeí王融合龙脉的计划。”
济厄法师双手合十,神色不见丝毫改变:“这不是坏事。”
程雨霏点点头:“看来是有。你们觉得,这样能够控制邢鬼王身上的凶戾?”
济厄法师答非所问:“自从邢先生和池先生结成契约,邢先生就再没有做过太越界的事情。”
程雨霏一阵头大:“我没有问这个。法师,你能不能说几句人能听懂的话?”
济厄法师但笑不语。
程雨霏头疼的要命,觉得还是去见一下济难法师比较好。
不管怎么说,和池轻舟达成合作的人是这位法师,他肯定比其他人更了解内情。
事实上,程雨霏也是才知道异管局内部对此有很大的意见分歧。
有些人认为只要邢肃脱离厉鬼的身份就能压制凶性,有些人则认为邢肃的凶戾来自于他的天性,与他的身份乃至种族无关。
前者觉得让邢肃和龙脉融合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后者则认为这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程雨霏不清楚谁的想法更正确,但邢肃融合龙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她觉得,与其争论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不如早点做好启动应急预案的准备。
万一邢肃融合龙脉的结果不理想,他们至少能立刻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组织救援。
叮嘱过下属们一定要按时毁掉神像,程雨霏把后续工作托付给度明道长,急忙赶往济难法师坐镇的地方。
天空中模糊的眼睛光芒明灭,她抬头瞧了一眼,低低叹了口气。
“一个邢肃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再来一个没人能抗衡的池轻舟……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向发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