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不太理解。”
池轻舟踢开脚边的衬衫,站在幽冷的光里,莹润的肌肤上,烛龙图腾颜色愈发鲜艳。
“我的新朋友在星卜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祂应该能看到更多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可祂却像个赌徒一样。”
窥视命运的人理当敬畏命运,可祂却像个傲慢的赌徒。
池轻舟歪了歪头:“祂不怕吗?”
邢霜栈注视着池轻舟,没有回话。
倒是站在角落里的程尚抓了抓头发,有点烦躁地回答道:“可能祂觉得自己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只要操作的好,天道不能把祂怎么样吧。”
池轻舟的目光转向程尚:“是吗?”
那他这个新朋友是不是觉得,他也是天道清算的一环,所以不可怕呢?
“但祂现在……应该不太好过才对。”池轻舟喃喃道,“祂能看得出来,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就这样,祂居然还是这么有自信吗?”
难道祂准备了什么特别难以处理的后手?
池轻舟上下打量邢霜栈几眼,不是很理解。
祂唯一留下的麻烦,不就是肃哥回收的那些鬼气吗?
那又不是处理不了,祂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池轻舟迷惑地盯着邢霜栈,缓缓眨了眨眼睛。
邢霜栈沉默地回视池轻舟,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他有些无法控制心头的冲动,明知什么都不该做,却莫名迈开步子,跨过地面上暗红色的法阵,大步向池轻舟走去。
程尚瞧见他的动作,短暂错愕了两秒,急忙冲上去拽他。
“邢肃,你发什么疯!舟舟正在提纯血脉,你不能过去!”
邢霜栈脚步稍微一错,轻而易举越过程尚,直接进入阵心,伸手握住池轻舟的肩膀。
略有些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邢霜栈心头的火不但没有熄灭,还烧得更旺了。
他稍微收紧手指,眼中一片幽深。
程尚看得更加恼火,又不敢跑进阵法,只能大声骂了邢霜栈几句。
邢霜栈无动于衷,甚至微微低下了头。
但他很快就停住了动作,眉间染上几分挣扎和迟疑,呼吸愈发急促。
池轻舟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没有离开阵心,抬起手,指尖抚过邢霜栈的面颊,桃花眼里弥漫着水雾。
“肃哥,不用这么犹豫。没事的。”
他略微仰着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蛊惑。
“我知道你现在有点控制不住情绪,没关系,你完全可以不用控制。”
池轻舟当然知道邢霜栈为什么会突然控制不住自己,但他一点都不担心。
他的新朋友能想到的手段,难道他想不到吗?
如果他的新朋友只对鬼气做了手脚,那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毕竟,这压根就算不上难处理的事情。
邢霜栈没有动。
他闭上眼睛,努力控制着自己。
程尚站在一边,当场对邢霜栈翻了个大白眼。
他算是看出来了,邢肃这狗东西突然乱跑,多半是被那个野神算计了。
舟舟早就预料到这一点,提前做了准备,不但不担心邢肃乱跑,还巴不得野神做点什么。
这本来是挺好的事情,结果舟舟都说了没事,邢肃这狗东西居然不听。
咋滴,是觉得舟舟这话不可信吗?
“邢肃,你行不行啊?”
程尚啧了一声,语气有点不耐烦。
“舟舟都和你说没事了,你愣着做什么?你是不是最近元气不太足啊?”
邢霜栈:“……”
池轻舟:“……”
两人都回头看了看程尚,转眼,池轻舟就冲邢霜栈露出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
咕嘟咕嘟仿佛开水沸腾的声音更响了。
邢霜栈沉默地看了池轻舟一会儿,低头吻住池轻舟的唇。
程尚嫌弃地噫了一声,转过身去,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
他望着被周天星斗阵逐渐照亮的墓室,唇角渐渐也扬起了笑容。
哈哈哈,那个野神该不会真的相信了舟舟“不擅长相面”“不擅长占卜”“不擅长阵法和画符”的话吧?
众所周知,龙国人最不可信的话里,就有“略懂”和“不怎么擅长”这两句。
和舟舟的战斗力比起来,他确实是“不那么擅长相面”和“不那么擅长卜算”的。
但是需要用到的时候,舟舟总是能有“超乎寻常的发挥”呢。
哈哈哈。
那个野神该不会对自己的手段非常自信吧?
如果只有这么点手段,肯定早就被舟舟安排好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那个野神的味道如何?有没有铁板鱿鱼好吃?
……
红袍青年用力挥开一缕无法被“时间”倒转的雾气,试着将怨气从龙脉虚影里抽出,但不管怎么尝试,最终都只是徒劳无功。
无数负面的东西顺着龙脉与祂的联系,源源不断向祂身上涌来,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祂身上也蒙上一层阴郁的灰。
红袍青年烦躁不已,总觉得身上的灰雾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祂皱着眉远离龙脉,还没来得及想下个办法,突然感觉到自己留在邢肃身上的印记被触动。
下意识扬了扬眉,祂颇有几分不可思议地问:“这么快?邢肃是看到什么让他心神动荡的场面了吗?”
难道是池轻舟提纯血脉不顺利,或者从人转化为活尸的画面太过骇人?
红袍青年偏头瞧了眼正在滴水的石钟乳,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
哎呀,刚才没有注意到,袖子居然被打湿了一块。
祂心情颇好地将水渍蒸干,原本有些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看来,池轻舟也没有卜算中那么难对付。
就算实力和邢霜栈不相上下又如何?
只要布置到位,他迟早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闭上眼稍微感知了一下邢肃的状态,红袍青年有点不满意。
“不过倒也不意外。以邢肃对池轻舟的重视程度,能抗住一定程度的失控才正常。”
要是邢肃直接失控发疯,那等待着祂的恐怕就是个陷阱了。
红袍青年退到石窟角落,尽量避开充斥在洞里的雾气,集中精神激化邢肃的情绪。
抗拒情绪短暂从印记那一头传来,不知道是不是邢肃看到了什么更刺激他的画面,很快就消散无踪。
隐约的力量波动再次触动标记,红袍青年不禁露出笑容,悄悄抽取着阵法反馈而来的力量。
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遇到过。
是邢肃本人的鬼气吗?
红袍青年感受着自然而然加快的融合进度,愉悦尚未升起,就被越来越浓的疑惑掩埋。
祂只犹豫了半秒,就决定小心一点。
以后还有机会抽取力量,只要处理了池轻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
迅速停下沟通标记的动作,红袍青年刚松了口气,一股浓稠的鬼气就突兀冲进石窟,劈头盖脸向祂扑来!
祂脸色陡变,立刻扔下一个防御用的阵盘,赶在鬼气袭来前激活。
幽幽青光在石窟里亮起,照得周遭一片阴冷。
鬼气翻涌着,穿过光芒,就像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样,源源不断侵蚀着祂的身躯。
“怎么会这样!”
红袍青年大骇,连忙扔下更多法阵,一道又一道禁制亮起,却都无法抵挡鬼气分毫。
祂脸色一青,心念电转间,飞身扑向不远处的龙脉虚影,试图用龙脉分担这些对祂而言堪称剧.毒的鬼气。
然而没用。
熟悉的鬼气就像是认准了祂,不管祂怎么躲闪,往什么地方逃跑,都逃不过侵蚀和污染。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混乱中,祂余光瞥见缠在龙脉虚影上的因果灰雾,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的祂,终于在一浪又一浪涌上的虚弱感中回过了神。
祂死死盯着龙脉上开始暗淡的灰雾,一点点握紧拳头,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古怪的笑。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祂的声音极度沙哑,仿佛砂纸打磨玻璃,尖锐刺耳。
“难怪这些鬼气这么熟悉,原来是你啊,池轻舟。”
祂的眼底充满了血色,就像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浑身发凉。
“难怪你要用直播间收集负面的情绪。原来治疗伤势是个幌子,你真正想做的,是用这种东西来感染我!”
红袍青年暴怒不止,一拂衣袖,狠狠砸碎一块岩石洞壁。
碎石溅落在祂身上,砸的祂衣袍不断晃荡,祂却无心理会。
“疯子!”
“池轻舟,你这个疯子!”
那些厌憎、怨毒、刻薄、嫉恨和无缘无故的恶意,宛如见血封喉的毒.药,源源不断侵蚀着祂已经成为法身的身体。
祂疯狂地想要终止这些东西倒灌向祂,但祂无法了结和池轻舟之间的因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法身逐渐崩毁。
“你怎么敢这样做!”
“这东西对我来说是剧.毒,对你来说就不是吗?!”
“什么只能炼化一定份额的力量,什么只有浓烈的情绪才能治疗灵魂伤口……假的,全是假的,你这个骗子!”
在这一刻,红袍青年终于想明白了。
池轻舟会失忆,或许的确是为了救邢肃,也或许的确是在逃避自己的监控,但最最真实的目的,永远是避免祂发现直播间的真实用途!
是,池轻舟每次吸收了那些情绪,伤口看起来都变好了,可那根本不是情绪的作用。
池轻舟以前吸收的月华是白吸收的吗?
那么多的力量,难道还不足以让他治疗一条伤口?
他灵魂上一直有那么多伤,只有一个原因——
他把月华存起来了。
所谓无法炼化的力量,其实根本就是用来制衡那些情绪的!
他用那些月华、那些山林清气、那些来自鬼神的本源隔绝情绪,在必要时伪装出被情绪治愈的假象。
池轻舟这个办法不是特别高明,可是,祂太相信自己的卜筮能力了,邢肃也太相信池轻舟了。
骗过了邢肃,再模糊祂卜筮的结果,就算祂一直注视着池轻舟又有什么用?
祂被骗了!
为了骗过祂,池轻舟甚至还早早准备了一套可以自洽的解释!
红袍青年控制不住地崩溃,痛苦地发出长长的嘶吼。
祂没有退路了。
如果祂没有选择引动邢肃身上的印记,池轻舟或许还不会这么快把情绪倒灌过来。
可不引动印记,祂必然会被16594号转移过来的怨气和死气逐渐侵蚀,最终结果仍是法身崩溃。
不想法身崩溃,祂就必须放弃将因果转移给池轻舟的计划。
因为因果在一天,池轻舟就能强行把情绪倒灌过来。
但,不转移因果,祂难道要等着天道来清算祂吗?
到那时,祂必然诸劫缠身,灰飞烟灭。
“死,只有死。”
嗬嗬喘息声从祂喉咙里挤出,祂抬起头,清秀的眉眼扭曲。
“既然你不给我活路,那不如就同归于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