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昔我往矣(22)

身着红袍的青年回到地底石窟之中,打眼一扫,目光就凝住了。

这是个圆形洞窟,直径在3.6米左右,看得出来是天然形成的,洞顶挂满了石钟乳。

这里没有通俗意义上的入口,石窟两边都被土壤和岩石封死,只有像祂和龙脉这种特殊的存在才能进入。

其他人想进来,起码得先按照祂走过的路子折腾一遍。

祂利用这一点,将临夕村那条虚弱的龙脉困在这里,基本杜绝了有人从祂眼皮子底下带走龙脉的可能。

祂没想过这样就能万无一失,但确实对自己的卜算能力极其自信。

在祂的设想里,就算池轻舟能找到龙脉,过程中也一定会大动干戈,绝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龙脉下手。

然而现在,原本只盘踞着一条龙形虚影的石窟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许多灰色的雾气。

这些雾气在空中翻涌游荡,几乎将整个石窟填满。

浓郁的怨恨混在雾气之中,几近实质化,像一根根锁链,将龙形虚影死死捆住。

这是刚才沈问枢灌进来的怨气吗?

祂迟疑片刻。

理智告诉祂这是唯一的可能,但直觉却在叫嚣着祂上当了。

“池轻舟。”

红袍的青年仰头看着那些雾气,轻轻念着这个名字,眼底泛起浅浅的血色。

有多少年,祂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了?

似乎是从祂利用万应公庙和香火将自己推上神明之位起,就再也没有被逼到过这种境地。

祂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或许是几百年前,又或许更早。

“池轻舟。”

祂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缓缓低下头,看向逐渐蔓延到自己身上的灰色雾气。

怨恨、痛苦、爱憎……驳杂的情绪被一缕诅咒串起,在祂的手腕、胸口形成古怪的标记。

——那是池轻舟做下的标记。

祂忍不住嘲讽了扬了扬唇角,似笑似叹。

“光利用沈问枢感染龙脉还不放心吗?趁着青枳借用我力量的机会,再给我打个标记……池轻舟,你不愧是命盘当中对我阻碍最大的人物。”

祂想移花接木,让池轻舟承担祂做下的因果,池轻舟又何尝不想利用祂解决问题呢?

这个标记祂以前甚至没有注意到,可想而知,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计划。

以祂的卜算能力都能被骗过去,池轻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

祂伸出手,一把握住无形的雾气,眼底血色越来越浓。

“这就是你说的好朋友要互帮互助吗?不错,那就来试试看谁更胜一筹。”

浅淡的青色光芒从祂指尖绽开,明明没有什么特殊,但一眼看去,却让人无端想起了春天。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非常微弱,从龙形虚影身上传来,正好和红袍青年的心跳声错开,仿佛将死之时最后的挣扎。

红袍青年神情淡漠,好似没有听到石窟中除了他以外的心跳声,抬起手,把更多雾气拽向自己。

那些黏稠的雾气被光芒一照,乍一看就像遇到太阳的露水,在祂的注视中一点点蒸发。

但如果仔细盯着雾气看,却能发现这驳杂的烟雾不是消散了,而是顺着某个方向缓缓散向洞窟之外。

就仿佛被逆转了渗入洞窟的过程一样。

红袍青年沉沉望着逐渐消失的雾气,低低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收集来的时间,没想到却用在了这种地方……池轻舟啊。”

祂握紧手中那缕雾气,完全无视了掌心传来的灼痛。

“还以为能靠这些时间加快融合,可惜了。”

池轻舟真是祂遇到过的最疯的活人。

红袍青年看着越发透明的龙脉虚影,又挑了挑唇角。

不过也多亏了池轻舟的疯,敢直接用怨气侵蚀龙脉,龙脉才会变得这么虚弱。

“不过……”祂自言自语道,“池轻舟肯定还有别的安排。他为什么不着急处理我和龙脉的联系?”

是不清楚龙脉的位置吗?

但祂身上明明被打了标记,直到现在才暴露。

还是池轻舟和祂一样,也有意拖延时间?

可池轻舟明知祂一旦融合龙脉成功,再做任何事情都是无谓的挣扎,难道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红袍青年皱起眉头,定定望着缓缓散去的雾气,十几分钟后,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一点点凝固。

祂耗费了不少“时间”,成功驱散了大部分灰雾,但令祂意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有部分雾气没能被“时间”倒转。

也就是说,这部分驳杂的力量根本不来自于沈问枢倒灌的怨气,而是祂本人欠下的因果。

红袍青年的呼吸急促起来。

欠下的因果……

祂欠下的因果多了,随便哪一个对祂来说都是致命的。

但能够不知不觉出现在这里的,只会和池轻舟、邢肃有关。

难怪啊。

难怪池轻舟一点都不着急。

有这样的算计,着急的当然不可能是池轻舟。

祂闭上了眼睛。

“池轻舟。你可真是……让我惊讶。”

……

红袍青年已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曾经,祂还是个人的时候,是个相当有上进心的人;

后来祂成了厉鬼,也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厉鬼。

但就像历史上大多数追求权势的人一样,钱、权走到尽头,祂渴望的就变成了永恒的生命。

不过和一般人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同,祂懂得星卜,祂能成为鬼物,这已经足以让祂获得大众意义上的长生了。

很显然,这对祂而言完全不够。

因为祂清楚地知道,天地一直在有规律地更替,祂能靠着星卜的能力在末法时代过得不错,却无法挨过浩劫,进入下一个时代。

作为一个思维正常的厉鬼,祂对探讨天地更替的规律毫无兴趣。

祂也不想成为新时代唯一的神明,就只是想要渡过浩劫,在下个时代站稳脚跟而已。

但不幸的是,作为这个时代的遗留者,无论如何,祂在下个时代都是没有先天优势的。

想要在下个时代活得好一些,祂必须积攒足够的力量,然后换那么一个不太具有遗民意味的身份。

祂做了不少规划,试验了不少身份,最后才选中了龙脉这个方向,自然而然就盯上了和龙脉牵扯极深的邢肃。

邢肃全盛时期实力极强,很多正神都不是对手,更何况祂这样靠香火强行堆起来的野神?

只能说幸亏祂走的是星卜路子,通过卜筮确定邢肃未来会和一个祭品产生纠葛,才利用和池轻舟有血缘的人营造出一张关系网,成功分散了邢肃的力量。

不过邢肃当年是受诸多负面的元素侵蚀才会成为厉鬼的,他的力量以鬼气为载体,自然掺杂了不少怨气死气之类的东西。

而这些,对于红袍青年来说,都算得上是蚀骨的剧.毒。

所以祂不得不寻找合适的容器承载和净化这些鬼气,最后在用于己身。

祂的计划没有问题,可邢肃实力却超出了祂的预计。

祂选出的人大多扛不住邢肃的鬼气,就算勉强完成了净化,最后汇聚到祂身上,依旧会造成不少麻烦。

偏偏祂还必须依靠邢肃的鬼气进行伪装,最终,自然逃不过反噬的下场。

祂不急着和池轻舟动手,也是想拖过被反噬的虚弱期。

巧了不是?

池轻舟猜到他会被反噬,也猜到祂必然不愿意以虚弱的姿态出现,抓住这个机会让朋友们帮他一点儿小忙。

红袍青年很奇妙地笑了下:“算的挺准的,那个名叫程尚的年轻人,或许算是我的后辈?不过求人不如求己,程尚天赋再高,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类罢了。”

人类的卜算能力,比得上神明吗?

哪怕只是野神。

红袍青年伸出手,抓住一缕在石窟中盘旋的鬼气。

“池轻舟,我唯一的朋友,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找回去的鬼气,其实早就经过了我的手?”

祂的瞳孔异常深邃,眼白也泛起乌青。

祂的唇角勾起充满讥讽的、奇异的弧度,也不知是在嘲弄谁。

“你能在我身上打标记,我难道就不能做些什么吗?那些沾染了我力量的鬼气,天然就是属于我的标记。”

而邢肃只要敢回收这些鬼气,势必要被祂的力量污染。

以邢肃的实力,祂确实没办法控制邢肃,但只是简单的放大某种情绪,祂还是能做到的。

到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可就由不得邢肃本人了。

这就是祂一早留下的后手。

也是祂意识到不对以后,还敢站在这里,不直接冲上去找池轻舟的底气。

红袍青年抬起眼,喃喃道:“灵河村这么多条人命,和邢肃的安危,你会选择哪一个呢?我唯一朋友,我很期待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