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墓室里穿过,发出尖细的幽咽声。
一道隐约的呜呜声混在风里,硬生生给墓道添上几分阴森。
一直没敢说话的系统莫名想起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厉鬼的场景,整个光团都开始瑟瑟发抖。
它忍不住从阴影中钻出来,向墓室深处开始扫描。
浓郁得快要凝成实体的阴气阻隔了它释放的信号,它反复试了两次,只读取到两侧的壁画。
出乎16594号的预计,根据对墓室建材的鉴定,这座陵墓至少有两千余年的历史了。
墓道的壁画从更久远的年代画起,大致讲述了一名大巫辉煌的一生。
这种辉煌在系统看来,至少夸张了十二分。
按照壁画描述,墓室主人出生于上古时期。那时候巫是部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比部落族长更受人尊敬。
巫有沟通天地的力量,能在一定程度上呼风唤雨,还有着超越常人的漫长寿命。
这座墓室的主人就是一个大部落的巫,自称辅佐过九任族长,活了无数年,甚至亲眼见证了人类王朝的诞生。
而她的巫力则随着天地灵气的逐渐消散变弱,渐渐的,无法维持她躯壳的活性。
大巫对长生没有特殊的追求,但她放不下族人,最终,在将死之时,她选择了一条其他巫都不看好的路。
——她将自己炼化成半人半鬼的活尸,以一座移动陵墓为据点,继续庇佑着她的族人。
这条本该为天道厌弃的路,随着她不断地积累功德,渐渐被她走宽。
到了后来,在天道的允许下,她以活尸之身重回人间,再一次成为与常人无异的大巫。
她的族人们欢呼雀跃,在祭坛之外迎接她的归来。
“好、好厉害。”系统几乎看呆了,“原来这个世界是能复活的吗?!”
这和它想象中的普通灵异现代位面完全不同啊!
早知道这个世界有这么强大的神秘侧生物,就是打死它,它也不来!
池轻舟瞥了它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们系统没办法复活宿主?”
系统卡了下壳:“呃……这不一样。虽然我们确实有复活服务,但很少能直接在宿主原本的世界做到这一点。大多数时候我们会选择比较相似的平行世界,或者找一个更合适宿主的位面进行投放。”
它说着说着,倒是骄傲起来,“我们才不是那种坑害宿主的黑心系统呢。宿主辛辛苦苦好些个世界,我们当然要保证他们退休后过得舒适!”
“是吗。”池轻舟一脸真诚地问,“那你们选择平行世界和其他位面的时候,是选择一具已经死亡的身体来复活宿主,还是选一个将死未死的身体把宿主的灵魂塞进去?”
系统:“呃……”
它一下子有点答不上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悚感冲击着它的核心程序,让它所有代码都停滞了几秒。
池轻舟就像没看到它的不安一样,依然十分真诚地问:“假如你们选的是后者,那……那具身体原本的灵魂你们会怎么处理?当成下一个宿主带他去做任务吗?”
“仔细想想,这真是一套非常流畅、非常完整、非常高效的成熟流程。整个过程中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和机会,还成功糊弄了之前的宿主。”
他歪着头,笑容愉悦。
“这么一看,生产你们的地方确实很有想法。你们那里是不是好多合格的资本家?”
系统:“……”
它哆嗦着,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宿主,你就这么肯定我们没能力复活人类吗?”
池轻舟淡淡道:“你们要是有这个能耐,不如先把自己的同类复活一下?比如66594号。”
系统又不敢吱声了。
池轻舟笑了一声,没抓着这件事不放。
他重新往墓室深处走去,边走边问:“你突然跑出来,就是想问我这个?”
系统受到提醒,迟疑了一下,很乖地晃了晃身体。
它小声问:“我、我就是有点好奇宿主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池轻舟奇怪地看了它一眼:“嗯?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还是你平时也不看小说?我现在这种情况在小说里很常见吧,就是来提纯血脉的。”
系统cpu又卡了两秒,迅速开始发烫:“宿、宿主,你的意思是,你是这位大巫的后裔?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像这个大巫一样,就算死了,也有机会复活?”
池轻舟眨眨眼:“你猜?你觉得我一直维持着半人半鬼的状态,靠的是什么?”
系统不吱声了。
它不自知地打着哆嗦,似乎遇到了什么超出它想象的事情。
池轻舟弯着唇,目光愈发深沉。
邢霜栈轻轻叹了口气,再次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引得影子回头狠狠一瞪。
邢霜栈只当池轻舟这是在撒娇,语气更加温和。
“轻舟,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你继续提纯血脉,最终很可能无限靠近我如今的状态。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剑走偏锋。”
更何况对付野神也不是他的契约人一个人的责任。
池轻舟就着歪头的姿势,含笑问他:“这不好吗?肃哥,我如果变成你这样,不是就可以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了吗?”
邢霜栈目光依旧温柔:“但我不希望你后悔。轻舟,我知道你一直希望能好好度过人生这几十年。”
对他们这样的人而言,死后还有机会存世很久,但生而为人的日子,大概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
“我知道,在你心里,这座陵墓墓主后来的状态已经不能算作人类了。”他温声道,“你还有很多选择,不要做让自己遗憾的事情。”
池轻舟没有回答。
邢霜栈说的很对,但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代价。
他想要彻底摆脱那个虎视眈眈的野神,就必须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比起被对方推出去强行收割信仰,成为顶替对方因果的新神,他宁愿放弃人类的身份,彻底成为活尸或游魂。
池轻舟嗤了一声,伸手挽住邢霜栈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如果不是恢复了记忆,我真的很难想到,祂强行倒转气候的目的,除了偷取部分时间外,还有为我收割信仰这一条。”
他的这个“新朋友”啊,倒转气候确实是打着收割信仰的主意。
但这个信仰对方不会接收,反而会将他推出去,做出一个“多亏了他才解决了所有麻烦”的假象。
大量的信仰会集中在他身上,以他如今半人半鬼的状态,确实很容易被香火堆成新的神明。
他们相似的命格、相同的成神路径、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的布置,完全足以让对方找到机会混淆阴庙的因果。
只要能将因果彻底转移出去,以对方现在的状态,完全足以干干净净成为新生的龙脉。
池轻舟可不想替这位“新朋友”背锅。
但对方活了上千年,还擅长卜算,想挣脱他布了这么久的局,势必要牺牲一些东西。
邢霜栈明白池轻舟的顾虑,更清楚提纯血脉并不是什么特别保险的选择。
半人半鬼状态是比较好收割信仰,但厉鬼状态也不影响聚集香火。只不过是和野神当年的状态有所区别,不那么利于野神撇清因果。
他抬起眼,望向墓室深处。
呜呜咽咽的哭声顺着风持续传来,偶尔夹杂着几声可怜巴巴的“舟舟你到了吗”,在幽微的火光里愈发瘆人。
邢霜栈收回视线,没有再劝池轻舟。
他只是微微低下头,凝视着池轻舟的侧脸,眼中一片幽深。
……
两人一系统一路向主墓室走去。
大约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离开狭长的甬道,到达第一间耳室。
这间耳室中没有棺椁,整体呈现出不太规则的圆形,陪藏品以陶器为主,顶部和四壁都刻有压制邪祟的阵法。
邢霜栈颇有深意地笑了声:“这墓室的布局,几乎没有符合正常丧葬规律的地方。”
壁画中那位大巫,到底是不是自愿建造的这座陵墓,实在是很难说。
池轻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墓室顶部的星斗图案,不经意似的道:“也可能是她比较擅长卜算,发现千百年后,有什么东西要在这里诞生,出于担忧,才会刻下这些阵法。”
邢霜栈动作一顿,转头看过来。
安静了好半天的系统也是一惊,一团微弱的光僵在半空。
池轻舟好像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细细打量耳室里的阵法,仿佛真的在考虑一会儿失去了人类身躯,该如何冲破这重重压制。
邢霜栈反手握紧了池轻舟的手。
他不在乎池轻舟会变成什么,如果池轻舟真的决定提纯血脉,他自然会为池轻舟承担一部分压制。
系统傻了眼。
它呆呆地看了池轻舟好半天,忽然开口:“那个,宿主,我还有个问题。”
池轻舟:“嗯?什么问题?”
系统道:“从进入这个地方开始,我的cpu莫名其妙计算起一些没见过的数据。”
这些数据非常庞杂,模型更是它存储库里不曾有过的,导致它一个系统,居然看不懂自己在运算什么。
“我试着自检了,但没有发现任何病毒。我的检查模块告诉我,这些数据是通过端口正常导入的。”
它飞到池轻舟身边,身上微弱的光芒颤动着,像是风中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
“宿主,我没有导入任何新数据,这些数据是你导入的对吗?”
它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恐惧几乎要具象化。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的运行内存和计算速度真的是有限的。”
“这个数据的样本量实在是太大了,我的cpu和核心区域温度还在升高,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烧化的!”
“宿主,和你绑定以来,我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不要这么对我,至少给我留一条活路,行不行?”
池轻舟笑容不变,看了它一眼,并不回答。
他是个善良的人,给过16594号机会的。
但16594号就和它的前辈一样完全不珍惜这个机会,他有什么办法呢?
他再善良,也要遵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基本规律呀。
更何况,比起外来的系统,当然是他的朋友更重要一些。
算计龙脉还想全身而退,那肯定要好好做一些铺垫的。
沈问枢为了朋友,能够不计代价对上即将新生的龙脉,他自然不能看着自己的朋友沾染因果。
幸好肃哥改造的阵法很给力。
这个灵感来自于系统奖励发放模块、核心是系统运算模块的阵法,完全足以将因果拦在系统身上。
如果系统觉得这个因果难以承受,那完全可以去求助它们系统的大本营嘛。
池轻舟真诚地说:“你们这些天外来客,无论是正是邪,总有蒙蔽天道、规避因果的办法。”
不等系统反驳,他继续说道,“你刚才也说了,你们系统有办法让宿主取代其他位面的将死者。要做到这一点,至少得成功欺骗天道几十年。”
“你们能把这种模式发展成流水线,说明这早已经是你们内部一种成熟的技术了。”
他顿了顿,眼中兴味更浓。
“你现在好像很害怕,放下面子来求我,但实际上你只是做做姿态,免得我发现不对。”
“你根本就不害怕这些突然出现的数据,是不是还有点窃喜,觉得能假装死亡,利用你们的应急程序逃脱?”
系统的颤抖停住了。
它身上的光剧烈地明明灭灭,宛如人类的呼吸急促起伏。
池轻舟伸出手,将它攥进手心。
系统一惊,下意识想挣脱,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失去了力量。
池轻舟捏着它,顺着耳室的门走向主墓室,肩上的影子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我确实是让沈问枢去冒险了。我希望他能帮我牵制住我的新朋友,但我从来没想过把他也搭进去。”
他笑叹道:“我恢复了记忆,又怎么会忽略他是除了肃哥之外,我在这世间的第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