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轻舟的笑容纹丝未变。
沈问枢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其看沈问枢的反应,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一部分记忆?
池轻舟撩起眼皮,也冲沈问枢点了下头。
沈问枢露出个笑容,抓了下后脑勺,很是尴尬地对刑警们说:“我师父说他算到这边不太对劲,专门让我过来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那位队长愣了下:“算到?”
一位年轻的刑警小声说:“队长,他是道士,他师父肯定也是道士。这个算应该就是那种算。”
他说着,做了个扔铜钱的动作。
队长沉默两秒,有些头疼地说:“沈、呃,沈道长,咱们有规定,不好在特定场合以外的地方传教哈。”
沈问枢狂汗,忍不住低下头:“不是传教、不是传教,我们一直很遵守法规的。就是我师父眼睛比较特殊,他看到——哦不是,就是我师父以前负责这件事,知道有些立庙的人思维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担心这边出什么事情,一听到有人举报阴庙,就让我过来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尴尬极了,几位刑警也没再抓着传教这事不放,只是具体问了问邪.教.团体的事情。
沈问枢急忙回答刑警的问题。
池轻舟就在一边看着,眉峰轻轻挑了起来。
眼睛比较特殊,能看到一些预兆……
沈问枢这几乎是明摆着在告诉他,青枳就是他10岁那年告诉他献祭方法的人,也是前段时间在镜暝山大墓出现的那个人。
看来沈问枢确实把该想起来的东西都想起来了。
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和他传递情报,真的好吗?
池轻舟偏过头,用只有邢霜栈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他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邢霜栈思索着道:【他选这个时机,应该有些缘故。他师父是叫青枳?这个人现在恐怕没什么精力注意这种小事。】
池轻舟咦了一声,垂着眼睛问:【肃哥,你是知道什么吗?】他抿了下唇,补充道,【你要再装神秘,今天就自己出去住吧。】
【生气了?】邢霜栈语带笑意,【不是故意瞒你,有些事情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这件事倒能猜个大概。】
池轻舟顿时精神起来,给了邢霜栈一个“展开说说”的眼神。
邢霜栈没卖关子,直接告诉池轻舟,以前应该是有人专门为青枳遮掩了眼睛的异象。
从池轻舟10岁那年开始,邢霜栈和他就一直在找那名引导他献祭的天师,像玄术协会和异管局这样的玄术师组织他们不知道反复排查了多少遍。
池轻舟的记忆模糊了,邢霜栈还记得,他们曾经接触过青枳,却没发现对方有什么问题。
池轻舟被邢霜栈一提醒,也有了些印象。
【我记得沈问枢的师父……实力还可以?】
但也只有实力可以了。其他方面可以说是非常平凡。
邢霜栈言简意赅地评价:【是个有些虚伪的老古董。】
爱权,要面子,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做事总是夸大自己的功劳。
看不起女性玄术师,有很深的门第之见,嘴上鼓励那些野路子出身的年轻人,实际上却不会重用任何非派系出身的玄术师。
表演欲比较强,私下对徒弟算不上好,但在人前非常给徒弟们面子。
青枳身上缺点非常多,但就是因为太多了,才显得普通和真实。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青枳从来不见心虚。
比如沈问枢最初记忆没有恢复时,曾给玄术协会的高层上报过邢霜栈苏醒的事情。
那时候青枳主动召开了内部会议,还和异管局联系,又是扯皮又是合作,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玄协高层。
邢霜栈直白道:【他能十几年如一日以这副面目示人,很大可能本性就是如此。】
他不心虚,最大的可能就是他觉得自己很有底气。
他非常相信指使他做事的人能够帮他遮掩一切痕迹。
池轻舟眨了眨眼:【肃哥,你是觉得,当初青枳告诉我献祭方法,是有人指使他这么做的?】
他不由想起青枳之前从他手里带走邶深时,用的是一尊野神的神像。
【当时我给他们都种上了诅咒。】他喃喃道,【但到现在,我种下的诅咒都没有被触发。】
邢霜栈道:【我的鬼气也并未被触动。】
以他们两个的实力,能够压制诅咒和鬼气的,确实得达到正神那个级别了。
那个野神的力量的确不比正神差。
两人说话间,沈问枢似乎回答完了警方的问题。
池轻舟余光瞥到他指了指万应公庙,几位刑警低声交流片刻,走出来两人,带着他往庙里走去。
道协的几名道士跟了上去。
大家都往万应公庙方向移动,池轻舟也跟着往过走了几步。
他边走边说:【那个野神以前一直帮青枳遮掩异状,沈问枢应该看不出什么才对。现在青枳在沈问枢面前暴露……那个野神实力被削弱了?】
邢霜栈沉默了一会儿。
池轻舟走到万应公庙外,跟着大家向里面张望。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庙里的电灯没有开,只有一支又一支白色蜡烛火光摇曳。
大量烛火将大厅照得一片明亮,但光线呈现出一种略带老旧的昏黄色,反倒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沈问枢挠着头,满脸都是纠结,乍一看好像很是迷茫。
“这里空了。呃,我是说,这个庙里没有一只供奉的阴魂……哦,我不是搞封建迷信,我的意思是,那帮人他们搞的供奉和催眠布置之类的已经失效了……”
在刑警们一言难尽的眼神中,沈问枢努力用更科学的方式去描述他看到的东西。
道协的人也在帮忙补充一些内容,尽量给警方提供线索。
池轻舟听他们说了一会儿,意识到道协这些人和玄协不是一路的。
他们或许不是很清楚青枳的情况,但绝对没有帮青枳监视沈问枢的意思。
沈问枢选了个好时机。
池轻舟收回视线,脚尖点了点影子:【肃哥?】
邢霜栈又停了一会儿才出声:【轻舟,你有没有想过,你之前的所有安排,都能削弱这个野神的力量?】
池轻舟想了想,认真地说:【没有。原来我还做了这样的安排吗?】
邢霜栈笑了一声。
池轻舟表情更无辜了。
邢霜栈没有深究,只是道:【池述宏也在供奉这个野神,你会怀疑他不奇怪。他很会躲,不用点手段恐怕很难找到他的下落。】
池轻舟棒读道:【哇,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吗。】
【怎么,轻舟不信我的推测?】邢霜栈意味不明地又笑了一声,【那你猜猜,一会儿你有机会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池轻舟眨着眼,并不回答。
邢霜栈也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安静下来,万应公庙里的说话声就显得响亮了许多。
沈问枢似乎是苦恼于该怎么和警察解释,一边频频看道协那位中年道士,一边手舞足蹈地拼命比划。
刑警们也很头疼,几乎跟着他在大堂里走了一圈,才勉强弄明白庙里各种小布置小装饰都有什么寓意。
简单点说,就是立庙的人觉得能用这种方法获得某种力量,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警方很是无语。
但他们办的案子多,也知道确实有些人信这个。
几位刑警向沈问枢道了谢,又问沈问枢明天有没有时间去派出所做个详细的笔录。
沈问枢赶忙说:“没问题没问题,这几天我都在恒明市呢,随时能配合你们的工作。”
见警察笑着冲他点头,他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向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不知道踩中了什么东西,沈问枢脚下一滑,整个猛地向后仰去。
他惨叫一声,慌乱地挥舞着手臂,在空中乱抓一气,勉强摸到桌子边缘,稳住了身体。
警察们和道士们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没有注意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按住了桌子上的一张黄符。
刹那间,一阵普通人看不到的白光从符箓上冉冉升起。
池轻舟被吸引了注意力。
在他影子里,一直安静吃瓜的系统突然感觉到自己数个模块开始疯狂运行,只在池轻舟身上用过一次的幻象构筑功能突然开启。
系统:【……!!!】
系统:【宿主!出事了!啊,这个幻象模块怎么突然运行!宿主,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针对你!!】
系统:【呜哇哇宿主你相信我!不要拆我!】
上一次被池轻舟翻来覆去拆卸的经历太过痛苦,系统怕得直接尖叫起来。
邢霜栈一把按住它:【安静。】
系统哆哆嗦嗦收了声,还是怕得不行。
邢霜栈淡淡道:【这是轻舟的安排,他不会误解你的。】
系统怔了下,声音里立刻充满了期待:【真的吗?】
邢霜栈:【嗯。】
他从影子里抬起眼看向自己的契约人。
池轻舟目光平和,似乎正在认真听沈问枢和警察们对话。
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凝滞,显然是在发呆。
邢霜栈笑了一声。
一个不喜欢承认错误的小坏蛋,是该记上一笔了。
……
祈福用的线香被点燃,烟雾袅袅上升。
长相清秀的年轻男人拉着女友,走到蒲团前面跪下,虔诚地向漫天神佛许愿。
“大神你法力无边,一定要保佑半年前帮我算卦的恩人万事如意。”
“哦不是,万事如意还差了点意思,这样吧,你保佑他万事胜意好吧?”
“我知道大神你很牛。你这么牛,一定能保佑我的恩人对吧?”
小伙子絮絮叨叨一大堆话,字里行间透出龙国人朴素的信仰观——
能达成我的愿望你就是值得敬仰的好神,达不成我的愿望你就该被拖出去砸碎。
他的女友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全程憋着笑,不敢开口,就怕一开口直接笑出声。
池轻舟站在他们两人身后,在这个早已经发生过的幻象缓缓抬头。
眼前,一尊巨大的神明金身端坐在宝座之上,慈眉善目,看起来宝相庄严。
但它的模样,分明和现有的各种正神、阴神都不相同。
池轻舟目光落在神像手上。
它的右手没有握着剑或者托着宝瓶宝塔之类的东西,反而捻着一根系有小风铃的杨树枝。
而它的左手向前伸出,五指张开,似乎正托着一团无形的东西。
至于神像的眼睛……
细密的周天星斗图布满眼珠所有位置,线条太过纤细,不仔细看反而什么都注意不到。
池轻舟笑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尊神像他见过。
无论是池述宏供奉的神像,还是青枳使用过的小神像,都是这个的简化版。
它们指向同一个野神。
或许肃哥没有猜错。
他做了那么多布置,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野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