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霜栈冷漠地扫了邶深一眼,对邶深略带几分得意的话无动于衷。
无论邶深是如何突破大墓阵法完成请神的,对他都没有影响。
先不说镜暝山大墓本就是他的主场,即便是在大墓外,那些正神也不会真的和他动手。
正神大多很有原则,哪怕响应了请神咒,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动手。
就算真的动手了,哪怕他现在不是全盛状态,也与正神实力相当,对方讨不了好。
邶深听邢霜栈不说话,又笑了两声。
他能猜到邢霜栈大致的想法,心中反而很是快意。
他供奉的,可不是那些有原则有底线的正神,而是一尊实力堪比邢肃全盛时期的鬼怪。
鬼怪向来凭心意行事,哪里管什么道理不道理的。
邶深仍然流着血的双目睁大,五官登时显出几分怪异。
他嘲弄道:“看来你还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过也不奇怪,谁能想到玄协那些老东西手里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他们人品不怎么样,敛财手段倒是厉害得很。”
“邢肃,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一批新爬上长老位置的老东西压根没放弃计划。”
“他们是不打算再窃取你的力量,却一直在搜寻代替品,比如神鬼像,再比如,野神本身。”
野神各方面都不比正神,其中很多更是鬼怪自封,本质上就是厉害些的鬼物。
它们大多生性贪婪,不受正经玄术师欢迎,对别有用心的玄协而言却是正好。
玄协要的,本就不是野神的庇护。
他们是想饲养野神,将野神变成另一个受他们控制的“镜暝山鬼王”。
邶深从玄协长老们手中拿到的神像,就是他们这些年来搜集到的最厉害的一尊。
邶深冷笑道:“不知道那些老东西是怎么搞到这个宝贝的,但不管是我也好,还是玄协那些老东西也好,都很清楚,这尊神像的力量不输于你,甚至有可能比你全盛时期更胜一筹。”
拿正神和这位鬼怪比?
单论实力,根本没有可比性!
这就是邶深的后手,也正是他敢于在镜暝山附近算计池轻舟的底气。
邢霜栈终于正眼瞧了瞧邶深,血色瞳孔中带着几分微妙。
邶深形容的这位鬼怪,挺耳熟。
池轻舟意识悬浮在半空,看了看邶深,又看了看邢霜栈,忍不住想笑。
他在影子里的那一半灵魂感受到他的情绪,欢快地咧开嘴角,露出夸张怪诞的笑容。
就是很好笑啊。他想。
不管邶深供奉的那尊神像是不是他的手笔,他都不可能响应邶深的请神。
而邶深请神也未必是真的想做什么,不停和邢霜栈说话,看起来倒像是在拖延时间。
池轻舟想歪一下头,但他现在没有实体,最后没能成功。
他只好遗憾地叹了口气,琢磨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去主墓室说不定很合适。
镇墓法阵至今没有反应,或许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把邢霜栈的身体带走。
池轻舟心头一动,又看了眼邢霜栈。
他其实有点儿好奇附在邢霜栈身上会是什么感觉,不如一会儿先拿邢霜栈的身体试一下。
如果等他回来以后还有时间,或许还可以试着往邢霜栈灵魂上附一下?
他顿了顿,总觉得哪里有点儿奇怪,但一时也没想出来。
影子里的那一半灵魂眸子转了转,目光和他对上,他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主墓室的位置,掉头直奔主墓室而去。
被磅礴情绪激活的符阵悄无声息运转,压制着蠢蠢欲动的镇墓法阵。
池轻舟轻松穿过月色、穿过主峰上呼啸的风雪,一路向上,于转瞬之间,再度造访镜暝山大墓的主墓室。
……
凛冽的寒意自四面八方袭来,几乎要将魂魄也冻住。
裴桓惯例在大墓中巡逻,感到这股冷意,稍微愣了愣,脸色就是一变。
他一把提起手中马槊,警惕道:“什么人藏头露尾的!出来!”
冷风顺着铸就大墓的青石的缝隙吹进,墓室内响起幽幽风声,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
裴桓皱起眉,保持着戒备环顾一周,心中忽然一动。
他向后退了一步,微微欠身:“池公子,许久未见,你可是来带殿下离开的?”
风声顿了一瞬,旋即愈发清越。
裴桓眼睛顿时亮了,高声道:“我已按池公子吩咐,在七星连珠墓中各布置过阵眼,只要池公子你一声令下,我立刻便能激活所有阵法!”
墓中风声顷刻止息,算是给出了肯定答复。
裴桓不由露出笑容,放下马槊,问道:“不知烛龙纹饰之事,池公子是否已有解决办法?”
大墓内依旧安静,风声没有再次响起,裴桓等了一会儿,登时欣喜若狂。
他连声道:“池公子稍待片刻,我这便启动阵法!”
风声幽幽响起,裴桓不敢大意,立即加快手上的速度。
池轻舟漂浮在墓室上方,沉默良久,还是没再做什么。
他并不记得和烛龙图腾有关的事情,但他相信过去的自己不会拿邢霜栈的安全开玩笑。
既然以前的他选择忘记这段记忆,那必然有相应的安排。
只要顺其自然即可。
池轻舟想的很对。
裴桓以镜暝山外围、被情绪所激活的阵法为基础,利用自己灾厄级厉鬼和七星墓墓主之一的身份,不消半分钟,就将剩余六座阵法一一点亮。
刹那间,池轻舟灵魂凝实许多,恐怖的威压降临镜暝山大墓主墓室,摆放在周天星斗大阵之中的烛龙棺椁震颤几秒,棺上烛龙图腾一点点淡去,只有棺椁四周星纹与墓顶星斗纹饰渐次亮起,呼吸般遥遥呼应。
数百公里外,正准备举行祭祀的涵莱若有所感,指尖一动,山林中就响起清脆的鸟鸣。
诺琪和诺鑫两位大巫同时转头看向云天省所在的东北方,瞳孔之中,缭绕星光。
镜暝山大墓的主墓室中,星光陡然明亮。
金丝楠木与青铜制成的棺椁停止震动,下一刻,棺椁自动打开。
双目紧闭的邢霜栈安静躺在棺椁里,穿着一身不知出自哪个古代国度的玄色正装。
他的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宽大的袖摆敞开,用金红色丝线绣出的繁复花纹遍布袖摆与衣角,给这身正装添了几丝靡丽。
温润的玉饰与珍珠被金线串起,制成样式独特的男子发饰,缠绕在邢霜栈被束起的长发间,与发丝一同在棺底扑开。
池轻舟盯着棺椁中的人看了一会儿,不由生出一点儿恍惚来。
这个样子的邢霜栈好眼熟,他是不是在什么时候见过?
已经很久没见过邢霜栈穿带着红色纹路的衣服,池轻舟想了想,忍不住有些心动。
或许,下次可以让邢霜栈换个衣服给他看?
穿这身的邢霜栈还真是好看。
池轻舟莫名有些开心。
他试探着拉近视角,努力伸出这个状态下不存在的手,想要拉住邢霜栈。
可惜他这个状态达不成目标。
但没关系。
在他靠近邢霜栈的一瞬间,整座大墓所有星纹同时亮起,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邢霜栈的身躯就从棺椁中消失不见。
一道惊雷自夜空落下。
镜暝山大墓的镇墓法阵凝滞几秒,转瞬间就如同暴怒一般,疯狂运转起来!
又是一声闷雷响起,月亮被突如其来的乌云掩盖,大雨倾盆而至。
镜暝山主峰之上,冰冷的雨水夹杂着些许雪花,冲刷着弃置千余年的祭坛。
苔藓违反常规地被大雨冲刷而下,构筑祭坛的巨石一点点显露出原本样貌。
一点微光从祭坛中心亮起,在滂沱大雨中幽幽升起,与镇墓法阵勾连成一张足以毁灭正神的大网。
毁灭性的力量从主墓室扩散,顺着墓中暗道,逐步扩散向周遭七座次墓。
这些力量穿透池轻舟的灵魂,也穿透七星墓中刚被激活的阵法,急迫又足够仔细地四处搜寻。
池轻舟没有任何不适。
他静静地感受着这股诡异而恐怖的力量,低低笑了声。
与他平时总是带着几分天真的笑不同,这一声低笑轻缓绵长,仿佛能让人在寂静夜色里,瞧见于竹林拐角处突兀伫立的简陋小院,飞檐下一盏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摆。
“邢霜栈才是这座大墓的主人。”池轻舟轻声道,“那这个针对邢霜栈的镇墓阵法,到底是什么人布置的?又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是在四年前,他18岁的时候吗?
四年前邢霜栈突然从他身边消失,是不是和这个阵法有关?
又或者,阵法千余年前已经存在,只是四年前才被别有用心的人激活?
他三年前准备了这么复杂的计划,最终还是惊动了镇墓法阵,他的目标真的只是避开法阵带走邢霜栈吗?
还是说……
他10岁时遇到那名天师,选择献祭自我,甚至后来灵魂撕裂的事情,都和启动镇墓法阵的人有关?
这个人是谁?
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
大雨倾盆。
站在次墓中的邶深还不知道大墓已经发生变故,仍滔滔不绝说着自己是如何坑骗玄术协会长老的。
他拖延时间的意图太过明显,邢霜栈却没有打断他,只是在某一刻,正大光明地挑了挑眉。
邶深心头一紧,下意识加大音量。
他虽然献祭了双眼,却没有真的变成瞎子,只是看不太清而已。
他没有想到,邢霜栈挑眉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单纯是感觉到池轻舟的影子里又多了什么。
强烈的联系让邢霜栈不用查看就意识到真相——
他的尸身,被他的小契约人抢了回来。
邢霜栈目光一动,视线从邶深身上转到池轻舟身上,眼神一下变得温柔。
要按照他们绥国的习俗,这种救命之恩,他是该以身相许的。
虽然已经过去千余年,他仍是很愿意遵循一下旧日习俗。
就是不知道他的小契约人乐不乐意了。
邶深看到邢霜栈的动作,为了拖延时间没有吱声。
然而邢霜栈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轻舟帮他带回了身体,他也该尽快处理掉邶深,将鬼气回收。
他一步迈出,直袭邶深。
邶深愣了半秒,脸色猛地一青。
他惊慌非常,连连后退,手中动作不停,急忙召回天雷,在身前构筑成一道屏障。
邢霜栈面不改色一甩衣袖,屏障瞬息破碎!
他伸手一抓,四处乱窜天雷被他尽数收拢在掌心,跃动几秒,光芒渐熄。
邶深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你怎么不怕天雷?!”
邢霜栈淡淡看了他一眼:“普通天雷对我本就没有影响。”
邶深:“这不可能!你明明被天雷伤过!”
邢霜栈嗤笑道:“你这种人,懂什么。”
邶深呆了几秒,瞧见他略带得意的眼神,猛然醒悟。
他崩溃地破口大骂:“邢肃,你是不是有病!”
为了追情人,你他妈假装怕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