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夫人繁桃烦躁不已,将手提包扔在池萧远病床边的柜子上,拿出手机和大师联络。
不知道大师是在飞机上还是在忙,她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半天都没人回复。
繁桃忍不住皱起眉。
池萧远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第一反应是他指使邶深做事的行为暴露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他妈要找的人不是邶深,邶深早就到云天省了。
池萧远表情一松,压低声音问:“妈,家里供奉的那位大师去邵丘市了?”
繁桃斜了他一眼,做了珠光色美甲的指尖在手机屏上点了点,眼神很是冷淡。
“不然呢?你经常来往的玄术师干得了什么?”
池萧远没有反驳。
他不了解邶深的底细,理所当然认为邶深比不上池家现在供奉的那位大师。
但他心里清楚,那位大师其实和他有些渊源。
池轻舟十岁那年,他爸妈之所以突然去看望池轻舟,就是大师的建议。
池萧远比池轻舟大了八岁,当年正好成年。
那时他还不知道池清宁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在大学里接触了一些别家的继承人,逐渐被勾起危机感。
他有心将池清宁养成个纨绔,正考虑如何引导才能避开父母,就在大学校门外碰到了云游而过的那位大师。
可能有真本事的人做事都不拘一格,这位大师见到他,很是直白地惊异了一番。
大师告诉他,他现在的弟弟与他不是亲兄弟,而他亲兄弟的命格恐怕很特殊。
18岁的池萧远还没见过真正的玄术师,对这些传统文化其实很不屑。
但那一天,也许是冥冥中有所感应,也许是他烦躁了太久,这些话刚好点破他内心的期待,他竟然没有斥责大师胡说八道,反而仔细听了下去。
大师道:“你知道什么叫天道所钟、气运所弃吗?你亲弟弟就是这个命格。”
“他的八字硬,你们全家上下都会抗不过他一个,只能受到他的影响。”
“也亏得他和你家里这个小孩抱错了,他离你们远远的,小孩的福运能够护住你们,你们才勉强安稳到今天。”
这种神神叨叨的话,池萧远当时是没怎么相信的。
但他却从中受到了启发。
假如池清宁真是个小锦鲤,那无论他如何宠爱池清宁,不都是正常的吗?
池萧远一边计划着将大师引荐给父母,一边悄悄收集了池清宁的头发,找了个机构做了鉴定。
结果出乎他的意料,池清宁真的和他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
他再没了顾虑,找了机会,装作凑巧,将大师引荐给了爸妈。
毕竟根据大师的说法,他那个亲弟弟是个灾星,以他爸妈的性格,根本就不会看重这样的儿子。
池萧远没想到的是,他爸妈见到大师之后,对大师的说法似乎毫不意外。
看着爸妈的表情,他忽然意识到,他的亲弟弟对他威胁可能不大。
池萧远很高兴,但他不知道的是,大师告诉他爸妈的东西远比告诉他的详细。
比如池轻舟的命格确实很容易带累亲属,可要是利用的好的话,反而能加强池清宁带给池家的福运,还能将池家即将遭遇的厄运转移到池轻舟身上。
池家夫妻没有告诉池萧远这件事,只是去看了看池轻舟,就放弃接回这个孩子。
池萧远大感放心,之后的几年里,都没把池轻舟放在心上,对池清宁态度也渐渐变得温和。
而池家的公司在这几年里突然更上一层楼,除了被蒙在鼓里的池清宁和池小叔,其他人都默契地决定供奉这位大师。
这位大师不喜欢在人前出现,接受池家聘请以后,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修行。
在池萧远心中,这位大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必然能为池家带来无数好处。
比如池轻舟10岁那年,家里产业突然扩张;
又比如池轻舟19岁那年,家里公司遇到麻烦,不得不将池轻舟认回家渡过难关。
池萧远不清楚池夫人的具体打算,但那位大师决定出面,他自然不会反驳。
他只是有些不理解,他妈为什么这么着急。
他看了眼病房的门,确定关得严严实实,才小声问:“妈,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不是说好等二弟和宋家或者韩家搭上线,把两边运势调转之后再动手吗?”
当初他爸妈急着让池轻舟回家,想尽办法将池轻舟塞进《沿途风景》节目组,为的也就是这个。
繁桃放下手机,理了理长发,眼神冰冷。
“到那时候说不定就晚了。萧远,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池萧远一愣,眼中多了几分惊慌:“妈,你又做那个噩梦了?”
繁桃道:“和以前的噩梦有一些区别。萧远你应该记得,以前的梦里,那个偏僻的村子是整个烧了起来,火焰把天都变成了橘红色,但这次那个村子是被红色的雾吞没了。”
她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手指又一次抓住腕子上的银链,不自觉地打着颤。
“我模模糊糊闻到了血的味道,那个小兔崽子就站在村子中间,地上、身后几个塌了的墙上,到处都是长得很奇怪的眼睛。”
再次回想起梦中的场景,繁桃脸颊上血色刹那褪了个干净,眼神逐渐混乱。
“我看到大师平时供奉的神像倒在一边,半边金身都碎了,还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被撕成两半,瘫在小兔崽子脚底下,还没死,不停地惨叫。”
“我还看到村子后面是一个石头门,堵住门口的大石头被人打碎了,一个特别特别巨大的影子从门里走出来。”
“它比山还高,有一双红色的眼睛。它弯下腰,抓住小兔崽子的肩膀,嘴角快要咧到眼睛边上了!”
繁桃双眼逐渐失去焦距,语气更加惊惧。
“我以前的梦都没有这么清晰!”
“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说不定是想报复我们,不能让他成功!”
池萧远听得一阵头皮发麻,莫名觉得身上发冷。
他紧张地看了看池建明病房所在的方向,也顾不上疼痛的尾椎骨,努力直起身体去捂他妈的嘴。
“妈!妈!小点声,我爸就在隔壁!”
繁桃所做的这些噩梦从来没和池建明说过。
池建明只知道老婆容易噩梦惊悸,却没想过老婆的噩梦有多离奇。
池萧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三年前也做过类似的噩梦。
只是短短一个礼拜时间,池萧远精神气就像被抽走了一样,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繁桃比他做噩梦的时间更长,从池轻舟10岁起,她几乎每天都会梦到那个会大火吞噬的村子。
她私下找人调查过,找到的几个地点都和梦里有出入。
反复调查都没有结果,她自然怀疑这就只是个梦。
但长时间睡眠质量低下,对她的身体健康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一直都很希望不要再做噩梦。
她的愿望在池轻舟被认回家之后实现了。
在大师的帮助下,她利用无法割裂的血缘关系,将厄运转移到小儿子身上。
自此,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原本有些衰老的面孔也逐渐恢复年轻。
池萧远和她差不多,也是在池轻舟中了诅咒之后才不再做噩梦。
母子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对那个噩梦浓浓的恐惧,表情都放松了一些。
池萧远长长舒了口气,道:“既然大师已经前往邵丘市了,那一定不会出问题。他不是说过吗?二弟是天道所钟、气运所弃的命格,轻易死不了,小弟又是个小锦鲤,只要他不离开池家,就能源源不断给家里带来庇佑。”
繁桃隐约有了点想法:“你是说?”
池萧远:“妈,大师说过他们两人是天生的水火不容,或许我们不插手,他们反而会闹得更厉害。”
池萧远不清楚他妈为什么非要这两个弟弟闹起来,但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想让它怎么发展,结果就越是背道而驰。
繁桃缓缓点头:“可以,你暂时先观望观望。”
她松开手腕上的银链,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表情看起来温和多了。
但她其实并没有被池萧远说服。
她只是受到了提醒,突然想起大师曾经说过,想让诅咒稳定留在小儿子身上,不仅要让他体会到无边无际的恶意,也要让他体会到什么是万众瞩目、人世美好。
虽然她又做了噩梦,似乎是因为小儿子身上的诅咒松动了,但谁能保证这不是巩固诅咒的一部分流程?
当初她为什么要忍下那些指桑骂槐的话,不就是为了让小儿子多遭受一些针对吗?
那时候她忍得,现在当然忍得。
繁桃目光一转,立刻拎起手提包,冲大儿子点了下头:“我去看看你爸。他好些天都没回家了,我怪想他的。”
她不该这么着急到医院来,如果有些事情被老公知道就糟了。
池萧远了然道:“好。”
……
因为池萧远和繁桃没有看直播,两人直白而浓烈的恶意没有被直播间收集到。
但池轻舟身上略微翻涌的诅咒还是暴露了他们的态度。
池轻舟眨了眨眼,对妈妈和大哥消息这么灵通没太大反应,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就和其他嘉宾一起继续下午的直播。
茶园主人领着嘉宾们参观了炒茶师傅的工作间,还请炒茶师傅给嘉宾们演示了一下该如何炒茶。
嘉宾们一开始跃跃欲试,等真的上了手,就被烫的嗷嗷直叫。
池轻舟用影子拖着手,倒是不觉得很烫,但炒出来的茶叶味道很奇怪,嘉宾们硬着头皮都没喝下去。
唐起琛吐掉口中的茶水,感慨道:“原来池老师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
池轻舟无辜地看了他一眼,直播间里观众们哈哈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上节目外的腥风血雨,下午的直播分外和平。
从内容到嘉宾互动,再到观众们的讨论,都显得那么温馨日常。
胡导看着和上一期差不多的直播效果,感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路满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鼓励他珍惜着为数不多的平静时光。
几人一直直播到下午七点左右,因为上午的采茶环节有两个嘉宾心不在焉,下午炒茶又没有一个嘉宾成功,最终非常出人意料的,几位嘉宾都没能完成任务。
节目组原本给嘉宾们准备好的民宿,现在是没有一个人能去住了。
胡导快乐地抢过路满手里的话筒,跳到大家面前宣布给大家一个惊喜。
“我们为嘉宾们准备了八顶帐篷,今晚,大家就要在茶园外围区域露营了,开不开心,意不意外?”
他摊开双手,仰起头,做了个意气风发的姿势。
然而没有一个嘉宾理他。
所有人都围到池轻舟身边,委婉含蓄地询问:“池老师觉得今晚露营怎么样?”
池轻舟想了想,给了个很奇怪的答案:“这里海拔不是很高,没有积雪,应该不会有雪崩。”
嘉宾们顿时松了口气,纷纷绕开导演,欢天喜地地跑去后勤那里要帐篷。
池清宁领了两个,还回头冲池轻舟喊:“二哥,你的我给你拿了,你准备在哪里扎帐篷?”
池轻舟随口回答道:“就在篱笆附近找个地方吧。”
嘉宾们一听,立刻就往篱笆附近跑去,压根不用节目组给出可选择的地点。
胡导:“……”突然感觉自己这个导演做的好凄凉啊。
路满拍拍他的肩膀。
直播间里的观众哈哈哈起来,有一些比较敏锐的观众总觉得池轻舟刚才的话不太对。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觉得池老师说雪崩什么的好有深意吗?】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觉得突然提起雪崩不太对。】
【莫名想起之前在银屏村时那一场大雾。】
【那不是一场大雾吧,好像反复了几次?】
【是两场。早上七八点开直播有一场,后面雾气散了,结果到中午又来了另一场雾。】
一些没看第一期的观众大为震撼。
【起雾还能这样吗?难不成中途下过雨?】
【没下雨,晴天。】
【唔,说不定是群青省气候独特呢。】
【但问题现在是夏天吧,夏天应该不容易起雾。】
【看了下回放,雾真的好浓,都有点儿不正常了。】
监控舆论风向的技术小哥看到这些弹幕,心头就是一跳。
他连忙避开镜头去找了胡导,胡导一听,一颗心也跟着哆嗦起来。
等直播暂时结束,他急忙跑到池轻舟身边,小心地询问镜暝山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今天晚上,呃,就是,那个,安全吗?”
池轻舟偏头看向他,眉目间染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安全的。不过,我可能需要出去一会儿哦。”
导演呆了下,很快想起昨晚的事情,满脸都是敬佩和感激:“知道了,池老师你尽管忙,我们一定在原地好好呆着,绝对不给你添乱!”
池轻舟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
导演看起来好激动的样子,他总觉得对方误会了什么。
但是现在拆穿感觉不太好呢。
导演搓着手回去了,和大家说明了池轻舟今晚可能需要出门的消息,瞬间引起所有人的讨论。
没过一会儿,有几个工作人员推推搡搡地走了过来,害羞地询问池轻舟,可不可以帮他们圈出一块安全的范围。
几人满眼都是期待:“就像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那集,给唐僧画圈一样。”
池轻舟:“……我觉得你们想的有点多。”
可他不是孙悟空,也不会那样的手法啊。
几名工作人员都不太信,池轻舟还想解释,偏偏这时候沈问星跑过来,也想请他圈个范围。
沈问星畅想着道:“池老师你给个大致安全的范围,到时候我就把符箓贴在上面。我能力虽然没有我堂弟强,但他教我的符阵我学的很扎实,肯定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见所有人都这么热切地期盼他画圈,池轻舟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好让他们希望落空呢?
他大致看了下露营地的地形,找了个地势相对较高的地方圈了一片出来。
沈问星欢欢喜喜地就去贴符箓了,池轻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等苗女来找他,才跟着苗女一起离开。
……
月亮渐渐升起,照得地面一片白亮。
苗女领着池轻舟走向祭坛,期间仔细给池轻舟说明了祭坛的位置。
“按照池先生你的叮嘱,我们将祭坛建在距离茶园不远的地方,与镜暝山峰顶遥遥相对。”
她抬手指了指月亮,“月光明亮的时候,从祭坛位置正好能看到镜暝山祭坛隐约的轮廓。”
池轻舟抬起头,今夜的月色格外明亮,月亮也格外的圆。
他有几分恍然地问道:“今天是阴历十六吗?”
苗女笑道:“是。池先生看,祭坛就在那边。”
池轻舟顺着苗女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20米处,一座由汉白玉和树木构成的中型祭坛被无数藤蔓环抱在正中。
这座祭坛共有七层,每层都以25公分高度的汉白玉铺就。
台面上以星辰轨迹作为纹饰,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种着四棵高大的榕树。
这四棵榕树不知道是从哪里移植来的古老植株,每一棵都堪称遮天蔽日。
无数气生根从半空中垂落,将祭坛上方空间完全包裹起来,乍一看宛如整片繁茂的树林。
数不清的萤火虫在树下飞舞,莹绿色的光芒忽明忽暗,映衬着深沉的夜色和皎洁的月光,仿佛幻境一般不可思议。
月光被榕树的树叶撕扯成一束束明亮的光线,落在祭坛不同的星轨上,照得星轨上镶嵌的琉璃闪闪发亮。
池轻舟向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在祭坛正中央、被榕树树根和星轨阵法所保护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由金属制成的球形物品,外壳已经破碎大半,却仍在散发着极其暗淡的浅蓝色光芒,看起来很有科幻小说里科技造物的感觉。
一行不甚清晰的数字被镌刻在外壳上,如同电路板一样的纹路互相勾连着,形成一个古怪的保护阵法。
这个阵法此刻已经完全失效,以致原本应该被金属外壳保护的内部空间一片空荡荡。
在那里,或许曾有过一团奇异的能量体。
但它如今已经彻底消失了。
啊,果然是这样。
池轻舟歪了歪头,饶有兴味地注视着残破的外壳,缓缓勾起唇角。
系统好奇地从影子里探出头来,向那边看了一眼,瞬间被惊得代码乱窜。
【宿、宿、宿主,这个位面,以前居然有其他系统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