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听和罗淮玉陷入沉默。
两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池轻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们现在身上不是伤就是灰,一点儿都不好。
池轻舟眼神更无辜了。
洛听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低声问:“舟舟,你刚才做什么拦住我?”
如果不是他这位好友横插一杠,刚才他已经动用镇魂铃强行压制那具行尸了。
罗淮玉瞥了一眼洛听,冷笑一声,也问:“池轻舟,你要阻止我复仇?”
他嗓音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的干涩沙哑,比洛听的声音更加刺耳。
洛听闻言,眉头一皱:“你居然认得舟舟?”
罗淮玉没有回答,只定定望着池轻舟。
池轻舟没太理解罗淮玉的话,有点迷茫地回视他。
害死他的人不是他的发小吗,怎么又扯到阿听身上了?
池轻舟想了半天,冲他露出一个有点儿天真的友好笑容,诚恳地说:“我的朋友都很善良,没有不善良的人,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不如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
洛听眼神一下变了,挑剔地打量罗淮玉几眼:“你也是舟舟的朋友?我怎么没听说过?”
罗淮玉还是没理他,只问池轻舟:“你凭什么这么肯定你的朋友都是好人?是人,就有可能看走眼。”
池轻舟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的朋友绝对都是好人。”
系统在池轻舟的影子里蹦跳着,大声道:【这题我会!因为宿主不善良的朋友都消失了,所以他现在的朋友只有好人!】
罗淮玉听不到系统的声音,见池轻舟如此笃定,反而嗤笑起来。
“你太自信了,人是会变的。”他漆黑的瞳仁里染着怨恨和对自己的嘲讽,“既然你拿不出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喂,你说什么呢?!”洛听不爱听罗淮玉这话,气冲冲打断道,“舟舟一直都热心又善良,你凭什么质疑舟舟?”
这具行尸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居然觉得池轻舟不可信,简直不可理喻!
他看罗淮玉更不顺眼了,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罗淮玉也被他频繁的插嘴弄烦了,转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交错,看清了彼此脸上的嘲弄,刚下去一点的火气腾得一下再次燃起。
罗淮玉眉头紧皱,哑声骂道:“你这个只会包庇凶手的小人也懂什么叫信任?得了吧,我看他和你做朋友,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洛听冷笑着说:“你个蛮不讲理的蠢货懂个屁!你有朋友吗你,就在这瞎叭叭!”
“你!”
罗淮玉被戳中痛处,怒火腾得往高一窜,霍地站直身体,动作利索地都快不像个行尸了。
“你这种人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洛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怎么就没资格评价你了?真好笑,你是什么保护动物吗?”
池轻舟忙伸出手,一左一右比了个冷静的姿势。
“不要吵,不要吵。大家都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话好好说。要和睦相处,不要吵架。”
他对两人突如其来的争吵简直摸不着头脑。
在他没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听性格温和,罗淮玉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怎么就闹得不可开交?
他怀着满心疑惑,劝两人别太激动:“都是朋友,有什么误会,坐下说开就好了。”
洛听和罗淮玉对视一眼,脸上顿时写满了厌恶。
两人同时开口,拔高声音。
“他也配当你的朋友?”
“我不是你的朋友!”
话音未落,罗淮玉一噎,恼怒地瞪了洛听一眼。
这个赶尸匠活像脑子有病!
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在路上遇到这个神经病!!
池轻舟压了压手掌,发自内心地真挚道:“没关系,马上就是了。”
罗淮玉:“……”
这个池轻舟脑子也有点儿毛病吧!!
他瞪大了本来就很诡异的黑眼仁,要不是行尸的血液呈半凝固状态,这会儿他早就一口血喷出来了。
饶是如此,他现在也感觉到经络里的死气在疯狂乱窜,差点儿没把他勉强锁在躯干里的三魂七魄给顶出去。
他这辈子活了二十几年,就没见过脑回路这么奇怪的人!
池轻舟不太理解地看着他,歪了歪头。
怎么回事儿,新朋友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
他好难懂哦。
罗淮玉终于没忍住,从喉咙里滚出赫赫两声粗气,像被火烧一样,猛地收回目光。
不能和这两个人瞎扯了。
这两个人根本说不通。
他动了动手指。
月光对行尸修炼有好处,在月光下晒了这么一小会儿,他明显感觉到自己五指灵活了很多。
怨恨的目光一寸寸刮过洛听面孔,罗淮玉缓缓提起唇角,调动全身死气,左右手同时掐诀,口中飞快念诵了两句极其偏门的法咒。
下一刻,他身上阴煞之气暴涨,指尖泛起紫绿色的幽光,不等洛听反应过来,飞身向前一扑!
他刻意选择了能避开池轻舟的路线,附着尸.毒的五指张开,尖利的指甲径直戳向洛听双眼。
洛听脸色大变,竭力矮身避开这一击。
他在地上翻滚一圈,因仓促躲避,姿势不方便发力,没能第一时间站起来,又差点被早有预计的罗淮玉戳中后心。
踉跄着后退两步,洛听心头那把火像是被泼了一盆汽油,蹭的一下蹿得老高。
他冷冷瞧了一眼罗淮玉,毫不犹豫摇动手中系着两条红绳的镇魂铃。
叮——呤——
清脆的铃声回荡在山林间,罗淮玉动作骤然顿住,眼神竟变得混乱起来。
他晃了下头,想找回神智,谁知反而打了个摆子,差点儿扑在地上。
洛听低低嗤了声。
与桃木剑相比,镇魂铃才是赶尸匠最趁手的武器,本身就带有镇压走尸的作用,对付起罗淮玉自然最便捷。
他之前没有用镇魂铃,不是用不好,只是单纯不想对这具怨气深重的行尸下死手罢了。
但刚刚是罗淮玉先要下死手的,他自然也没必要再留手!
眼见罗淮玉挥舞着手臂还不肯罢休,洛听眼神一厉,正要再次摇铃,腰上忽然一紧,手腕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拴住,瞬间失去了行动力。
他迷茫了几秒,低头看去,细长的影子如同钢索,紧紧捆住他四肢,让他无法随意移动。
他意识到什么,侧目斜睨罗淮玉,果不其然,罗淮玉也是同个待遇。
池轻舟苦恼的声音在他们身侧响起:“不是都说了大家是朋友,要好好相处吗?你们怎么又打起来了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唉,真是让人没办法。”
洛听噎了下,没法对池轻舟发火。
他早知池轻舟是什么样的性格,也早就接受了好友的行事风格,当然不会为了这事和池轻舟吵起来。
他只是哄道:“舟舟放开我,我不和他打了,我保证。”
罗淮玉神智混沌,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落到一个什么样的境地,还努力挪动身体,想突破池轻舟的限制。
池轻舟又叹了口气,操纵影子将罗淮玉提到半空,大头朝下用力摇了摇。
“罗淮玉,醒醒。”
罗淮玉被他狠狠摇晃了几下,头晕目眩地恢复神智,总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虚弱地制止道:“别、别晃了,要吐了。”
池轻舟愣了愣,惊讶道:“行尸居然也会犯恶心吗?”
哇,好神奇!
洛听:“……”
罗淮玉:“……”
他偏头看了看池轻舟,颠倒的视野里,这位长相极度无害的年轻玄术师冲他露出一个核善的微笑。
罗淮玉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幽幽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池轻舟语气里带了几分谴责:“我之前不是就说了吗?我的朋友要和谐友善,要学会互相帮助。你们怎么能打架呢?”
洛听赶紧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罗淮玉嘴角抽了抽:“我不是你的朋友。”
池轻舟看向他,朦胧的桃花眼眨了眨,脸上带着几分乖巧的纯真。
他好声好气地问:“你不想和我做朋友吗?”
潜伏于林间的影子轻轻晃动,如同眼珠一样的霉斑在四周长出,模糊的瞳孔纷纷对准罗淮玉。
罗淮玉又沉默了一瞬,粗哑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他平静地说:“也不是不想。我听路瑶说过你的事,但我没想到你和这个赶尸匠是朋友。”
池轻舟:“你们之间肯定有误会。”
阿听性格很好,经常会主动帮一些走尸完成遗愿,绝不是新朋友刚才说的那种小人。
他稍微顿了顿,愈发好奇了在他赶到之前,阿听和罗淮玉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淮玉不置可否,也没有为池轻舟解答疑惑的意思。
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邢霜栈收取完附近外溢的鬼气和死气,不紧不慢走回池轻舟身边。
洛听和罗淮玉下意识向邢霜栈看去,脸色同时一变。
罗淮玉感受到邢霜栈身上的威压,神经紧绷,洛听则是露出了一个厌烦的表情。
又是这个邢肃。
舟舟怎么还没烦他?
池轻舟回过头,打量邢霜栈两眼,倒是笑弯了眼睛。
“肃哥,你灵魂好像又好了一点?”
邢霜栈无视洛听和罗淮玉的眼神,伸手揽住池轻舟的腰,头挨着他的头,唇边噙着一抹笑。
“嗯,大墓外泄的鬼气和死气不少。我猜,大墓的阵法恐怕前一段时间就出了问题,泄露的力量才会这么多。”
而来源于他的这些死气很容易挑动各种负面的情绪,许多人仅仅只是接触到少量死气,就会变得非常不理智。
比如刚才突然打起来的洛听和罗淮玉,又比如白天突然吵起来的薛今是和沈问星。
池轻舟听懂了,不由发起了愁。
“大墓是出了什么问题?你留存在里面的力量一直这样外泄也不是办法。”
邢霜栈摸了摸他脑后的发茬,笑道:“这个不急,总会解决。不如先了解一下你两位朋友的情况?”
池轻舟顿了顿,转身将两人放了下来。
关于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他确实也很好奇。
邢霜栈顺势将落在两人身上的死气收拢到一起,带进了池轻舟的影子里。
大脑骤然冷静下来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隐约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们想象中更复杂,都老老实实跟在池轻舟身后,找了个地方坐下谈心。
……
月色不甚明朗。
从池轻舟在树上停下脚步开始,直播间光线变得相当昏暗,大部分观众连人影都看不太清,邢霜栈一现身,画面更是卡顿起来。
除此之外,直播间声音也是时断时续,大家都感觉池轻舟说了很多话,但关键词他们是一个都没听见。
不少观众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特殊环节啊,怎么卡成这样?】
【说卡成ppt都是好的,ppt至少有内容,这有啥,一堆色块和黑屏?】
【池老师是不是在说什么?好烦,压根听不清。】
【节目组不管管的吗?赶紧让技术修一下网络不行吗!】
【也正常吧,毕竟这个地方看起来属于深山老林,信号不好也能理解。】
大家都在喊导演调试设备,胡导也是头疼,压根不知道这见鬼的镜头下一刻会拍到点什么。
好在他没纠结多久,激活镜头的死气就被邢霜栈回收,整个直播间彻底黑屏。
观众们满头雾水,不明白这又是个什么走向,胡导却狠狠松了口气,赶紧让技术小哥在直播间挂了个公告,说池老师已经完成特殊环节的任务。
一大群观众不由打出一连串问号。
什么情况?
所以这次到底是什么特殊任务,池老师又是怎么完成的?
节目组到底能不能说的明白一点?
谜语人滚出龙国啊!!
然而导演打定主意装死到底,哪怕#《沿途风景》特殊环节到底是什么#这个词条上了热搜,他也一个字都没解释,连热度都不要了。
其他几位嘉宾一看导演这做派,就知道情况不简单。
他们想起池清宁转达的话,立刻安安分分呆在别墅客厅里,假装一起看电视,其实就是抱团获取安全感。
沈问星好奇地打开池轻舟的直播间看了几眼,脸上很快也多了几分凝重。
他一边继续看直播,一边跑到客厅去找其他人,见大家都很自觉,就悄悄掏出一把符箓放在口袋里,随时准备出手。
不管怎么说,他都算是个玄术师,有责任保护普通人。
唯有薛今是完全在状况外。
他搞不明白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只觉得所有人都神神叨叨的,当场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啊。”
没人理他,连吵架都懒得和他吵。
他撇撇嘴,也没挑事,转身回了房间。
导演抻着脖子看了看,以为他是回去休息了,就安心地瘫回沙发上,继续摸着啤酒肚装死。
薛今是在楼上悄摸观察了一会儿,见没人注意他,赶紧拎起一个黑色塑料袋,避着人偷偷离开了别墅。
白天的时候,他死要面子,不肯放下任何一件化妆品,但心里早就后悔了。
他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放在超大号手提行李箱里简直又重又勒手。
刚才他趁着洗漱悄悄整理了一下,把不那么重要的挑了出来,装进塑料袋里,就等着找个机会扔出去。
现在所有人都在客厅,可不是方便了他行动吗?
薛今是小心翼翼推开别墅大门,回头看了眼被玄关装饰挡住的客厅角落,得意地走了出去。
一出门,山中夜晚骤降的温度就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想打喷嚏。
他还记得要偷偷行动,怕被嘉宾们发现不对,赶紧带上大门,快步走到一边,才把这个喷嚏打出来。
远处的树影晃了晃,似乎有什么东西潜伏在绿化带中。
薛今是警惕地往过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立刻拎着塑料袋前往他下午做游戏时换衣服的地方。
那里是他精心挑选的位置,到时候就算有人发现他化妆品少了,他也可以说是做完游戏太累忘了带上。
薛今是急匆匆走进夜色中,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那片绿化带里,有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
池轻舟带着两位朋友走到小路边,给他们一人搬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让他们坐下说话。
邢霜栈拦住同样要往石头上坐的池轻舟,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下。
池轻舟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邢霜栈轻描淡写地回答:“石头上凉,你坐着会不舒服。”
池轻舟哦了一声,很轻易地相信了这个理由,冲邢霜栈笑了一下,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邢霜栈箍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头,闷声笑起来。
洛听在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说实话,他们几个朋友都觉得邢肃这人很讨厌。
明明舟舟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开心,偏偏要为这个家伙劳心劳力,他们能看得惯才怪了。
池轻舟注意到洛听的动作,却不知道他在针对邢霜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再次叮嘱他对新朋友友善一点儿。
洛听:“……”
他满脸无奈地摊了摊手。
看明白洛听动作的罗淮玉咧了咧嘴角,笑得有点儿幸灾乐祸。
邢霜栈也忍不住笑了几声,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能做海王的,除了优秀的端水大师,还有能暴力镇压所有鱼的一方霸主。”
真·海中大王。
池轻舟迷茫地看了看他,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顿时不高兴地狠狠踩了他几脚。
邢霜栈笑叹一声,看了眼略有几分震惊的洛听和罗淮玉,抱紧池轻舟,不再说话。
池轻舟哼了一声,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询问洛听和罗淮玉:“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碰见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洛听先开了口:“这事儿……我也有点儿搞不清楚。”
洛听是今天下午五点多,在镜暝山山脚撞见罗淮玉的。
罗淮玉和一般起尸的那些行尸不同,他生前是玄术师,做过不少善事,又死得极冤,死后一口怨气不散,一起尸就不怎么惧怕阳光。
虽然他现在还是最低等的行尸,没有成为僵,但实力并不弱于僵尸。
阳光只是会让他感觉到不适,并不会彻底限制他的行动力。他只需要避开正午时分,就能在拥有大片树荫的山林中自由行进。
洛听遇到他的时候,他刚在下午赶了好几个小时的路。
洛听说:“我当时正在盛一杭走失的那片地方转悠,突然发现附近有股和盛一杭相似的微弱气息,想着可能是盛一杭回来了,就赶紧找了过去。”
说白了,就是洛听对盛一杭失踪这事还不死心,没等池轻舟到邵丘市,又跑到盛一杭失踪的地方去寻找线索,结果意外撞上了刚赶过去的罗淮玉。
罗淮玉是一具行尸,恰好在洛听能够交流的范围内,他就上去询问罗淮玉有没有见过盛一杭。
理由也很简单,罗淮玉身上有盛一杭的死气,他怀疑罗淮玉短时间内接触过盛一杭。
洛听当时还挺纳闷的。
“我当赶尸匠也有十几年了,就没见过他这种情况。”
一般而言,行尸身上只会有自己的死气,但罗淮玉身上却混杂着盛一杭的,也难怪洛听误会他和盛一杭接触过。
结果罗淮玉的回答大大出乎洛听的预料。
池轻舟眨了眨眼:“什么回答?”
罗淮玉看了洛听一眼,突然出声:“我和他说我是被盛一杭害死的,正在寻找仇人。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盛一杭的气息,就问他和盛一杭是什么关系。”
罗淮玉其实也差不多。
他本来是准备去找池轻舟的,谁知道半路上突然感受到盛一杭的气息,稍微犹豫了下,就掉头前往镜暝山。
他想复仇。
对他而言,没什么比复仇更重要。
池轻舟回头看他。
他面部僵硬的肌肉稍微动了动,勉强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他是恨盛一杭的,不仅仅是因为盛一杭害死了他。
“我家里其实很普通。”罗淮玉说,“虽然稍微有点儿小钱,但我爸妈妹妹都是普通人,祖上也没出过什么玄术师,我算是个意外。”
池轻舟:“可阿瑶说,你之前是玄术协会的成员?”
罗淮玉坦然道:“对,我是。但我属于天赋不错,被破格收入门下的那种。”他艰难地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几分不以为然,“我和协会力捧的天才沈问枢实力差不多,但沈问枢是长老的亲传徒弟,我就只是个记名弟子。”
池轻舟了然。
玄术协会被一群老古董把持在手中,这都建国几十年了,他们还格外讲究血脉派系之类的东西。
凡是非玄术家族出身的,在他们眼里,天赋再高也不过尔尔;
凡是没有师从大派系的,在他们眼里,都属于不堪一击的野路子。
他们既害怕被时代抛下,又不愿意放低姿态,死守着他们所谓的“礼仪”,结果就出现了很多类似罗淮玉这样的“记名弟子”。
正是因此,罗淮玉虽然承蒙玄术协会教导,对玄协却没有多少好感。
他嗤笑一声,嘲讽道:“其实我原本有机会做亲传徒弟,不过我爸妈和我都拒绝了。”
那时候他还小,玄协的长老们看不上他家里人都是普通人,想把他带回协会教导。
但罗家夫妇觉得小孩子不能不上学,国家也有义务教育的规定,坚持要让罗淮玉上学,就惹怒了那群觉得上学没什么用的老古董。
自此之后,他就被玄协边缘化了。
他得到的教导、分到的资源永远是同龄人中最少的,如果不是他天赋确实够高,根本不可能与沈问枢打个平手。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罗淮玉扬起下巴:“我高考成绩还不错,上的同大建筑系,后来考到隔壁交大读研。”
池轻舟哇了一声,赞赏地鼓了鼓掌。
连洛听都愣了下,看罗淮玉的眼神都有些变了。
洛听道:“那你的天赋和才华都不差。”
罗淮玉意外地瞧了他一眼,脸色缓了缓,轻声道:“你也挺厉害的。”
两人间的气氛忽然就软化不少,池轻舟左右看了看,问洛听:“那阿听,你是怎么回答阿玉的?”
洛听耸耸肩:“我那时候不知道他的事情,就和他说,盛一杭勉强算是我的客户。”
这回答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
池轻舟有点儿疑惑,没理解两人是怎么打起来的。
罗淮玉清清嗓子,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当时情绪挺暴躁的,他那么一说,我就问他,那盛一杭哪儿去了?他和我说盛一杭走丢了,可能是被人偷走了,我觉得很离谱,以为他在骗我。”
洛听也不怎么好意思地说:“我也以为他在骗我。他生前是个玄术师,盛一杭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他?我以为他是故意找茬,见他不依不饶的,就也……有点上头了。”
池轻舟恍然大悟。
这还真是个误会。
洛听从未见过能杀死玄术师的普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罗淮玉在说谎;
罗淮玉在洛听身上感受到了盛一杭的死气,以为洛听这两天还和盛一杭呆在一起,不肯说出盛一杭下落是在包庇盛一杭,却没想到盛一杭真的被人偷走了;
严重的刻板印象给他们造成了误导,再加上邢霜栈外泄的力量能够挑动负面的情绪,两人脑子一热,就这么打起来了。
池轻舟想到这里,很是震惊:“你们从五点多一直打到刚才?这打了有快两个小时了吧!”
洛听和罗淮玉纷纷低下头,更加不好意思了。
其实他们一开始真的没想过下死手,虽然打得热闹,但还是有分寸的。
到了后来,他们才逐渐控制不住自己,净往对方弱点上招呼。
好在池轻舟赶来的及时,不然会造成什么后果还难说。
罗淮玉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小声说:“其实今天下午我路过越溪岭,看到几个姑娘正在看你们的直播,就停下来等了你一会儿。如果你早半个小时到达,应该能和我撞上。”
但是很不巧,今天白天的时候薛今是死要面子,不肯放弃化妆品,硬是在途中拖延了很长时间,导致节目组比计划中晚了四十多分钟到达。
罗淮玉:“我急着找盛一杭复仇,只在越溪岭等了不到一刻钟,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应该没机会和洛听打起来。
如果没打起来,他们也不会搅动大墓外泄的力量,导致一部分鬼气和死气被镜暝山中的瘴气同化,邢霜栈再无法回收。
池轻舟陷入漫长的沉默。
他的影子在脚下轻轻摇晃着,另一半灵魂缓缓浮上来,睁开了血色的双瞳。
邢霜栈安抚地拍着他的背,轻声说:“不碍事,千分之一都不到的力量,别生气。”
池轻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想回答。
他看向罗淮玉,仔细问道:“你说盛一杭害死了你,能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吗?”
罗淮玉顿了下,眼中充斥着仇恨,安静好半晌,才缓缓点了下头。
“我本来也是想请你帮忙的。”
他之前就告诉池轻舟,他恨盛一杭,不只是因为盛一杭害死了他。
就像他的父母是普通人一样,盛一杭的爷爷虽然是玄术师,父母却都是普通人。
盛一杭没有继承爷爷的天赋,因此一直很羡慕他能成为玄术师。
罗淮玉知道发小的心思,说过很多次玄术师并没有高人一等,可盛一杭完全没听进去,还恨上了他。
连带着,他家里人也成了盛一杭憎恨的对象。
罗淮玉说:“明明我爸妈对他很好。”
他们两家父母很早就认识,因为盛一杭父母总是很忙,他家里就经常帮忙照顾盛一杭。
从幼儿园开始,盛一杭就像他家的第三个孩子,学习生活都是他爸妈在管。
盛一杭惹事了,是他爸帮忙处理;
开家长会,盛家父母没空去,是他妈妈帮着开;
盛一杭初中时成绩一般,辅导班是他爸帮忙挑的,老师要求的课外作业也是他爸盯着做;
高中时盛一杭没地方吃饭,他妈妈就叫盛一杭和他一起回家吃饭;
他妹妹也对盛一杭很好,有什么好吃的都不忘给盛一杭带一份……
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却没有得到盛一杭一丁点感激。
罗淮玉握紧拳头,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
“在盛一杭对我动手前,大概有半年时间,我突然无法再分辨他的面相,他的命运变得一片模糊。”
“那时我还以为是我要遇到什么麻烦,他可能会被我连累,就想办法找了个远离魔都的项目,免得给他带来灾难。”
然而他完全猜错了。
不是盛一杭会被他牵连,是盛一杭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嫉妒,准备对他下手了。
罗淮玉沉声说:“一个多月前,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遇到了奇怪的事情,家里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东西出现,他感到非常害怕。”
罗淮玉还以为自己的猜测成真了,又是惊怒又是愧疚,交接了下手头工作,连夜赶往魔都。
盛一杭去车站接他,他一出站,就发现对方瘦了一大圈。
盛一杭满脸的萎靡,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会一惊一乍地跳起来。
罗淮玉顿时心疼不已。
那时候他就想,发小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他就是拼上命,也一定要把发小家里那个东西处理掉。
两人没有回盛一杭家,租了个短租房做准备。
等准备好要用的东西,临出门前,他特意叮嘱盛一杭不要跟去,万一那东西太凶,他不一定能保住对方。
盛一杭沉默了很久才答应下来。
他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递给罗淮玉,说罗淮玉看起来很累,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再去。
罗淮玉根本不知道那杯水里加了东西,还为发小的细心感动,然而他喝下那杯水没多久,就在痛苦中停止了呼吸。
——原来,水里加了盛一杭利用职务便利偷来的药剂。
这种药剂生效速度极快,几乎是在几十秒内就彻底断绝了罗淮玉的生机。
“我一开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我的灵魂被困在身体里,意外恢复意识,才知道原因。”
罗淮玉抬起头,漆黑的瞳仁里泛着血光。
他嘲讽地扬了扬嘴角,“他说他不服,质问我,凭什么我能成为玄术师,他就不能?凭什么我能在学习玄术的同时还考上研究生,而他却只能做着最普通的工作?”
“他说他恨我和我的家人瞧不起他,总是居高临下地给他施舍,那种怜悯让他觉得恶心。”
“他说他忍不下去了。我是第一个,我爸妈和妹妹也会为这么多年的轻视付出代价。”
罗淮玉浑身怨恨滔天而起,震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他的嗓音愈发沙哑。
“我起尸之后,顶着太阳,拼了命从魔都赶回来,想要保护我的家人。”
“但我慢了一步。”
“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浑身都是钝器割出来的伤口。”
他的瞳孔渐渐被血色覆盖,一字一顿,恨入骨髓。
“那个畜生说我在他手上,想让我活着,我爸妈妹妹就必须用血写所谓的认错书。”
“我爸妈和妹妹为了保护我,自己割开了那些伤口,沾着自己的血,为莫须有的罪名认错。”
“他们写满了整个客厅的地板和墙面,那个畜生就在一边看着,直到他们都失血过多死去,他才和另一个人一起离开。”
罗淮玉声音放轻,却满含坚定。
“我要复仇,我要他让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