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萧远结束通话,打开《沿途风景》直播间看了一会儿,池清宁虽然一直在重复池轻舟被接回家那天做过的事情,但到底没有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大量网友涌进直播间,看着池清宁不断自言自语,心态逐渐从一开始的看好戏变成了疑惑和害怕。
很多人忍不住在直播间里问:
【我怎么感觉cqn眼神不太对?就好像吃错了有毒菌子,看到了幻觉一样。】
【他真的不是撞到了什么脏东西吗?】
【我天,好恐怖!池清宁现在这状态真的不像是演戏,他好像真的觉得他对面有人啊!!】
【应该是吃错了菌子吧?昨天他们不是自己炒的野山菌吗,确定炒熟了?】
【我记得前天还是什么时候,这综艺嘉宾遇到毒.蛇的事情上了热搜?池清宁该不会是被咬了吧?】
许多网友和观众都觉得身上毛毛的,还有一些灵感比较高的人坚称自己在直播间看到了白雾。
当然这话没几个人相信,池萧远也不是很相信。
他是亲眼见过玄术师的,知道玄术师有多么不同凡响。
但也正是因此,他比普通人更清楚,再厉害的玄术师能影响的范围也有限,绝不可能让这么多人隔着网络就看到异象。
八成还是在胡扯。
不过这也提醒了池萧远,池清宁看起来确实像是中招了。
银屏村这种小地方难道真的有玄术师?
池清宁昨晚的疑问在他心里转了一圈,他又切到池轻舟的直播间看了看。
池轻舟刚和宋煜知分开行动,正在探索一片树林,怎么看都没有玄术师应有的气度。
池萧远摇摇头,还是池清宁神经太纤细,想得太多了。
他这个养弟,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变得有点一惊一乍的,没以前那么从容了。
果然还是身上流着那两个底层人的血的缘故。
他重新切回池清宁的直播间,寻思着,如果有必要,家里人或者合作伙伴问起的时候,他可以拿池清宁吃菌中毒或者遇到了脏东西做解释。
池萧远正掂量着该如何做,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竟然是傅闻南的电话。
傅闻南是首都傅家的继承人,按照两家老夫人的约定,原本应该是池轻舟的未婚夫。
但因为一些特殊的经历,他从小就和池清宁关系比较亲近,婚约这事他更是只认池清宁一个。
即使傅家老夫人已经表明了态度,坚决不承认鸠占鹊巢的池清宁,池家夫妻考虑到傅闻南的意思,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认了他和池清宁的婚事。
双方都不敢让傅老夫人知道这件事,默契地控制着各种流言的传播范围。
今天池清宁突然做出这么不明智的事,傅闻南来兴师问罪,池萧远可以理解,心里却还是不怎么痛快。
池清宁在那里胡闹得开心,最后烂摊子都得他来收拾!
他又低低骂了池清宁一声,才接起电话,和颜悦色地和傅闻南打招呼。
傅闻南倒没有找他和池清宁的麻烦,反而开门见山地问:“热搜你看了吧?这件事可能会对清宁的声誉造成不小的打击,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准备怎么挽回?”
池萧远有些诧异,傅闻南居然这么在乎池清宁,这种时候先考虑的是池清宁的名声?
转念一想,这对池家是好事,起码代表了傅闻南会管这件事。
他好声好气地安抚了几句,随后口风一转,故作为难地说:“我确实有一点想法,但你也知道我爸妈对小弟……”
傅闻南声音瞬间冷了:“叔叔阿姨年纪不小了,这点小事不用麻烦他们。既然你那里不方便,干脆我这边接手,你就别管了。”
池萧远忙说:“闻南,你别急,咱们再——”
傅闻南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池萧远盯着手机暗下去的屏幕笑了笑。
他知道这么做,傅闻南有可能会采取一些让他爸妈很为难的手段。
但那又如何?
爸妈也不是没干过让他异常难堪的事情。
有时候他觉得,他并不是爸妈精心培养的继承人。
他们给了他最好的教育,他却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任何期待;
他们说池家的一切都是他的,池清宁不能抢走,池轻舟也不能,但他只从他们的语气里听出了敷衍;
他们骄傲地向每个合作伙伴介绍他,给他大项目练手,早早将总裁位置让给他,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这其中有什么器重。
很矛盾,很奇怪。
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总是心有不安,让他很难平和对待被找回来的池轻舟。
也让他无法一如既往地维持爸妈在乎的脸面。
池萧远又看了眼电脑,很快从边上拿起西装外套,推开座椅下楼了。
傅闻南都打电话过来了,说明圈子里的年轻一代基本都知道这件事了。
现在还不走,难道在公司里等着其他人来看他们家笑话吗?
池萧远无视欲言又止的秘书,乘坐专用电梯下到一楼大厅。
此时还不到早上九点,正是大多数公司上班打卡前的最后一段时间。
来来往往的打工人着急忙慌往写字楼里跑,有的连鞋子都跑掉了,一边跳着脚去找鞋,一边高声喊同事的名字,让对方帮忙拦下电梯。
整个大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池萧远有些嫌弃地避开几个狂奔而来的员工,大步向大厅外走去。
他的司机已经去开车了,这会应该正在写字楼门口等他。
他理了理领带,走出大门,刚要下台阶,眼前忽然白雾弥漫。
浓浓的雾气遮挡住他的视线,十几公分外的东西都变得一片模糊。
他有些茫然地愣了下,没能及时收住步子。
下一秒,他脚在台阶上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一屁股磕在台阶边缘,一墩一墩地滑了下去!
剧痛从尾椎骨窜起,眨眼冲上天灵盖。
池萧远浑身冷汗涔涔而下,很快打湿了衬衫后背,却死要面子,强忍着没有痛呼出来。
司机和大楼保安瞧见他两眼发直的样子,无措地冲过来,小心扶起他。
他嘴唇哆嗦两下,气若游丝道:“去、去医院。”
司机忙不迭应了,把他扶上车后座,开着法拉利扬长而去。
池萧远暗暗松了口气,眼前的白雾也如之前突兀出现一样,莫名其妙就直接散了。
他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考虑等下再预约一个眼科,却不知在他走后,写字楼外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声和议论声。
不少人都看过热搜了,下意识怀疑池萧远这么着急是不是和真假少爷事件有关。
讨论的人数越来越多,不知道怎么的,一个“池氏小池总疑似做贼心虚,仓惶逃离公司大楼,精神恍惚不慎跌倒”的流言就伴着他被人拍到的照片传了出去。
这有图有真相的,没过多久,一条新的热搜冉冉升起。
池萧远和池清宁一样,大大出了一次风头,但这风头是不是他们想要的就很难说了。
……
十几分钟前,蒲洛族族地祭坛。
池轻舟向后退了一步,长木棍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润的弧度。
浓郁的阴气混杂着人类才有的灵气,汹涌灌注进长棍,激得棍尖震颤不已。
细微的嗡鸣声中,他一跃而起,长棍往前一送,借着身体的重力,狠狠砸向地面!
筑造祭坛的山石无法承受灵气与阴气的冲击,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几乎在须臾之间,就裂开蛛网一样的数条大口。
细碎的小石子溅射而出,擦过池轻舟面颊,留下一道细小的白痕。
池轻舟眼睛也不眨,熟稔地反手抡了个满圆,长棍再次重重砸落在流淌着溪水的沟渠上!
水花四溅。
一声又一声石块裂开的爆鸣声连成一片,短短几个呼吸时间,祭坛阶梯上的纹饰全都布满裂纹,灌向中心凹槽的溪水也落在泥土上,晕开一大片水渍。
仿造的祭坛再也压制不了和邢霜栈同源的鬼气,轰然坍塌。
池轻舟动作没停,径直一提长棍,向着祭坛中心的龙脑香而去。
暗中观察着池轻舟的朱延通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他师父取风就沉睡在那棵树上,从灭世级厉鬼处窃取的鬼气一直掩盖着师父的灵魂,这也是他师父能够骗过族地血缘辨别的重要因素。
一旦池轻舟彻底打破祭坛,他师父恐怕就会受到族地的反噬了。
朱延通满眼痛恨,低头看了看自己断掉的手臂,顾不得身受重伤、保命手段已经用完,咬牙冲了出去。
池轻舟比他想象的还要狠,长木棍一端已经捅进龙脑香的根部,似乎马上就要把整棵树连根拔起。
他心头发颤,额角不知不觉布满了细汗。
朱延通来不及细想,一刻都不敢耽误,操纵自己仅剩的两只驭鬼扑向池轻舟。
池轻舟目光轻闪,手上动作一顿,回过头去。
“你师父就是取风?”
朱延通咬紧牙关,没有回答,急速向后避开。
两只驭鬼瞬息之间飘到池轻舟身前,五指成爪,指甲暴长,全力刺向他喉咙。
池轻舟一抖长棍,轻而易举拨开两只轻飘飘、毫无重量的驭鬼,脚下影子猛然立起,流向参天大树落下的阴影,如击电奔星般直向朱延通脚下。
朱延通登时被勾起半个小时前的记忆,悚然一惊,大叫一声转头就跑。
浓郁的白雾忽然从龙脑香根部升腾而起,他心头一喜,还没来得及向他师父告一声状,耳畔就响起一声冰冷的轻笑。
铺天盖地的鬼气再次涌出池轻舟的影子,在半空中勾勒出邢霜栈的身影。
他一震宽大的袖摆,撕碎那两只还在尝试靠近池轻舟的驭鬼,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龙脑香。
朱延通被鬼气震得双目溢出两道鲜血,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
他听见邢霜栈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说:“我虽然不在意那点被盗走的力量,但我的小契约人很生气。他生气的后果,不会有人想看到的,所以我得哄哄他。”
……什么?
朱延通生出一点困惑。
他还没细想邢霜栈话中的含义,就听到一声闷响从他师父沉睡的方向传来。
下一刻,巨树倾倒的声音惊得他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的思维。
冰霜以破碎的祭坛为中心,不断向外蔓延,山石草木化为飞灰,庞大的鬼气海浪一般涌向半空,饶是朱延通看不清,也感受到了那股恐怖无比的威压。
池轻舟站在祭坛外几米处,仰着头,看到鬼气聚集成一个茧子,完全将邢霜栈拢在中央,缓缓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肃哥终于知道自己回收鬼气了,真好。
愈发浓郁的白雾从断裂的龙脑香根部喷薄而出,像狂风过境,卷过整个玉化山脉。
就连山脚处的节目组成员和救援小队,都免不了受到影响。
池清宁当场被扯进幻觉中,救援小队的仪器疯狂示警,连绵不断的提示音响彻银屏村。
系统胆战心惊地从影子里探出头,小声叫了池轻舟一句。
【宿、宿主,好奇怪,有一种我无法分辨的力量进入了我的程序……】
浓雾逐渐淹没池轻舟。
身影被彻底遮挡前,他愉悦地笑了一声。
“我塞给你的。之前打脸宋老师那个任务,奖励我还没领取吧?你帮我领取一下哦。”
系统可怜地抖了抖,望着池轻舟慢慢模糊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回答:【好、好的。那,宿主你有事情要忙的话,奖励目标我就选择随机投放模式啦?】
池轻舟没有再回答。
系统在雾中缩回他的影子里,朝后台看了一眼,上面赫然写着:
【任务完成,奖励已发放。最终随机投放目标:池萧远。】
……
从龙脑香根部涌出的白雾怨气极度浓郁。
强烈的怨恨源源不断灌向雾中所有活人,总是能轻易勾起他们此刻最浓烈的情绪和深层记忆。
池清宁和池萧远先后因为白雾和加了白雾的系统奖励中招,唯有池轻舟,若无其事地站在白雾中。
他不但没有被勾起任何回忆,还在浓烈的怨恨中看到了取风的过往。
年轻时的取风外貌俊美,天赋极佳,从小就在一名驭鬼师的教导下入了玄术界。
他学东西很快,十五岁左右,就已经青出于蓝。
老驭鬼师见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欣慰地闭上了眼睛。
临终前,老驭鬼师留下一个遗愿,他希望取风可以将他们驭鬼一脉发扬光大。
取风满口答应,然而等他把老驭鬼师下葬以后,转头就干起了收钱替人消.灾的勾当。
他不像那些正正经经、有足够操守的玄术师,只要给钱,什么缺德事都敢干。
坏事做多了,迟早要付出代价的。
取风阳寿越来越短,且他犯下的许多罪过都十分严重,他想尽方法也无法延续寿命。
最终,他产生了另一个想法——
既然已经没有可能活下去了,那不如转换成另一种存在,追求一个永生不死。
取风改头换面,做了大量调查,最后决定学习蒲洛族的路子,尝试修一修鬼神身。
他很有耐心,哪怕寿元所剩不多,仍然在上泠县附近蹲守了半年多,才精心选定了目标——当年很是年轻、对外界了解很少的大巫诺琪。
取风年轻的时候好财好权,在名利场里滚过,见过不少美人,更熟悉各种套路。
他假装被厉鬼追杀的普通玄术师接近诺琪大巫,一套并肩作战、重伤获救、舍命破阵的操作下来,几乎没有接触过外人的诺琪大巫很快对他产生了亲近感。
两人在搜索逃跑的厉鬼过程中相知相爱,取风装作离不开诺琪大巫的样子,在那个年代,竟主动提出了入赘。
诺琪大巫家和一般大巫家不太一样。
她的父辈中没有成为大巫的人,只有她弟弟和她一样有天赋。
她的父母自认不如她懂得多,完全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倒是她弟弟诺鑫大巫,一开始就看取风不顺眼。
然而取风为了达成目标什么都能做,在诺鑫大巫故意为难、拿出替命符时,他毫不犹豫激活了这张符箓。
替命符,顾名思义,就是在危急关头替另一个人去死。
别说诺琪大巫的父母了,就是看他不顺眼的诺鑫大巫都倍感震撼,之后反对都不那么激烈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张替命符早被取风做了手脚。
早在第一次和诺琪大巫见面时,取风就趁着诺琪大巫受伤的空档,对她用了特殊的桃花煞。
诺琪大巫当时精神不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越到后来,桃花煞扎根越深,她就更发现不了了。
不知不觉间,诺琪大巫就非取风不可,但取风并没有就此停手。
因为他发现,桃花煞的存在导致他无法成为被族地认可的有缘人,于是他就将目光投向了小舅子。
恰好诺鑫大巫和他一样是男性,他灵机一动,改动了那张替命符,将自己的命和诺鑫大巫连在一起。
为了保证接下来的计划顺利,他收养了朱延通。
对这个徒弟,他可谓是有求必应、慈爱非常,但这些都不是出于爱护,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能够忠实执行他计划的人而已。
他将一身所学悄悄教给朱延通,想尽办法拖延了十几年,这期间没少借朱延通的寿命。
正是因此,如今的朱延通才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他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以活死人的姿态存在,一旦受伤,就会露出真实模样。
终于,十五年前,一切准备就绪。
取风策划了一起惨烈的灾难,诺琪大巫的父母和弟弟诺鑫大巫全部以最痛苦的姿态,在废墟里挣扎了将近七个小时才咽气。
他自己也不好过,只比诺鑫大巫早死十几分钟。
他死亡那一刻,诺琪大巫挣脱了桃花煞。
神智恢复清醒的短短几分钟里,诺琪大巫先后受到丈夫是个人渣、全家因她一时不慎而惨死两个打击,望着疼爱多年却没把她当回事的朱延通,再也承受不住,当场疯掉。
朱延通丝毫不同情自己的师母,反而欣喜异常。
因为取风骗过族地,需要足够浓烈、足够多、又必须和诺鑫大巫有关的怨气。
他的师母就是怨气最好的来源。
他知道师母想以死谢罪,但不行。
他师父需要怨气,他师母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我会好好照顾您的。您会长命百岁,我和师父也会好好的,放心吧。”
取风的灵魂恰在这时睁开眼睛,看着崩溃无比,大骂他是个人渣的妻子,微微一笑。
“我确实是个人渣,我承认。但做人渣有什么不好的?你和诺鑫倒是正人君子,可最后是什么下场呢?”
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一个虽然活着,却生不如死。
“相比起来,还是人渣过得更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