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苏清词目瞪口呆,好半天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出乎意料的事情太多,比如他根本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比如目光所及的这一切一切,它们都真实存在,可却真实的不敢相信。

那是裴景臣吗?这些布置都不是做梦?可能他还在帐篷里熟睡着没醒?

当薰衣草送进怀里,芬芳的花香扑鼻,那么清晰,苏清词终于可以肯定这不是做梦。

他愣神之际,被上前一步的裴景臣吻住额头:“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苏清词垂下眼睛,他没有花粉过敏,可薰衣草的花香莫名熏人,熏得眼睛有点酸疼。

裴景臣趁他睡觉,悄无声息的布置这些惊喜,享受的人简单,操办的人可难了,尤其为了“惊喜”需要秘密操办,苏清词回想了下,又是鲜花又是气球,难怪出门时后备箱都满了。

这里没有吹气球机,说明那些气球都是裴景臣一口气一口气吹出来的。还有这个生日蛋糕,必然是早起新做的,苏清词又想到昨晚裴景臣频频起夜,原来不是“兴奋的睡不着觉总去检查行李”,而是和面,醒发,制作奶油,烤蛋糕胚,裱花……从半夜做到凌晨,等苏清词起床时,他已经装盒并送进车里的小冰箱里了。

为什么要搞这些呢?

苏清词知道裴景臣是个闷葫芦,没有仪式感,不会搞浪漫,就连一周年纪念日的衣服都是他舔着脸主动要的。

因为裴景臣的木讷和扫兴,他不止一次抱怨过,可最后也只能无能狂怒。他热衷于给心上人制造惊喜,也渴望心上人给自己回馈浪漫,无数的纪念日他都满含期待的脑补,脑补裴景臣下班回来,开门的那一刻手捧玫瑰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说句宝贝儿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脑补就是脑补,并不存在。

苏清词想起裴景臣上次给他做生日蛋糕,正是十八岁那年,前一天晚上裴景臣给他发微信,直接说了你别买蛋糕,我给你做,喜欢吃什么样的,是慕斯还是奶油蛋糕还是冰淇淋蛋糕,中间夹层要什么?

当时的苏清词抱着手机激情回复,心里既甜蜜又失落。忍不住给裴景臣打电话,说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生日惊喜啊?就不能先瞒着我,等见了面在“当当当当”给个Surprise?

裴景臣也有理,说当然得提前告诉你啊,不然你买了蛋糕我再做,不是重复了吗,哪吃得完?还有啊,你过生日我得按照你的喜好做蛋糕啊,无论款式种类还是中间夹层总得投其所好吧?

苏清词无言以对,简直没处说理。

*

苏清词被裴景臣拉到桌边坐下,生日蛋糕很精致很漂亮,漂亮的都不忍心插蜡烛破坏造型。

苏清词十八岁生日的蛋糕也很精美好看,但要比个高下的话,那还是面前这个更胜一筹。当然了,快十年了,裴景臣还能没点进步吗?

裴景臣点燃蜡烛,让他快许愿。

苏清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却一下子卡了壳。苏清词睁开眼睛,吹熄蜡烛,裴景臣笑着唱生日快乐歌,总共四句歌词,他唱的柔缓而含情,很好听。

裴景臣俯身贴近,苏清词反应迟了一秒,被他在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只是蜻蜓点水,却柔情化骨:“以后我年年都给你庆祝生日。”

苏清词喜欢仪式感,逢年过节都要操办,生日更是重中之重,但唯有他自己的生日,从来不过。

六岁生日那天,是梦魇的开始,之后再没过过生日。然后就是十八岁那次,成人礼嘛,意义非凡,他想正儿八经的庆祝一下,结果结局也是糟糕的。再后来,苏清词被唯一的朋友聂宝株起哄张罗过二十岁生日,结果又又又爆雷,都说事不过三,这一下子就一而再再而三,从此以后苏清词再也不过生日了。

姜瑟如说他是恶魔儿子,就不应该出生。一语成谶,难怪他一年之中最不顺的日子就是生日。都说天大地大寿星最大,但生日这天对苏清词而言就是衰,以至时隔多年都心有余悸。

裴景臣把餐刀递给他:“你来切。”

苏清词接手,先把蛋糕上的装饰物件拿掉,花体字写的是“TO.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苏清词,平安喜乐”。苏清词一刀切下平安喜乐四个字,方方正正的一块慕斯蛋糕,端给裴景臣。

裴景臣说:“这块你吃。”

苏清词眨眨眼,没跟他争这些。

三层蛋糕胚,分别是红丝绒的、巧克力的和原味的。两层夹心,是蓝莓酱和奥利奥碎、还有新鲜的草莓和芒果丁,料多的往出涌。虽然苏清词不懂烘焙,但这样的蛋糕至少要做六七个小时。

蛋糕很好吃,入口绵软,微微冰凉,奶油轻薄甜而不腻,苏清词吃了一半,裴景臣端来煮好的咸口奶茶。

咸甜永动机,胃口全被打开了。

又吃了半颗橘子,剩下的给裴景臣消化,吃太饱的苏清词沿着湖边散步消食,快九点了,和裴景臣回帐篷里睡觉。

苏清词白天睡太多,晚上一点不困,而裴景臣劳作一天,疲劳感上来睡得很快。苏清词实在睡不着,轻手轻脚的爬出帐篷,夜里气温低,很凉爽,餐桌上保持原样没收拾,苏清词看那些吃剩一半的小零食,终于明白裴景臣今天为啥这么纵容自己了。

过生日么,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苏清词望着皎皎的月色发呆,心想他真是好久好久没享受过生日的“特权”了。

在特殊的日子有人宠着的感觉,确实叫人留恋。

苏清词捡起桌上相机,无聊翻看照片,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裴景臣拍了这么多,他一张一张翻下来,估计得有上百了。不得不说裴景臣拍照没个重点,许多不值一提的小细节他都要照,比如苏清词剥橘子,苏清词吃薯片,苏清词鼻子痒痒用手挠挠,还有苏清词单纯发呆。

浪费胶卷。

苏清词看着看着,忽然发现这里面全是他,再不然就是跟裴景臣的合影,竟没有一张是裴景臣单独的。

苏清词发了几秒呆,又看见放在折叠椅上的线轮和风筝,他走过去捡起,燕子制作的很精美,翻过一面,苏清词猝不及防,风筝上居然有字——

“苏清词千岁千岁千千岁”

1000米的风筝线,成功的放完了,千岁千岁。

苏清词把风筝轻轻放下,勾起唇角,笑的有些发苦。

沿着湖边走一圈,感觉有点困了,猫腰钻回帐篷时,看见裴景臣侧身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左手轻微发抖,右手紧紧绞着被子。

苏清词吃了一惊,忙过去叫他:“裴景臣?”

苏清词第一反应是摸摸裴景臣的额头,满脑子汗,并未发烧,似乎是单纯做噩梦。

“景臣,裴景臣?”

他好像梦魇住了,居然叫不醒,身体越蜷越紧,连苍白的嘴唇都颤抖起来,如同一条被巨浪拍到沙滩上的鱼,翻来覆去的拍打自己,遍体鳞伤的快要窒息了。

苏清词难以想象裴景臣做的什么梦,居然会将一个大男人击溃成脆弱的孩子。

突然,裴景臣自己惊醒。苏清词从他猛然睁开的瞳孔中看见了深渊,那是一股惊心动魄的灭顶绝望。

“裴……景臣?”苏清词话音刚落,被坐起的裴景臣一把抱住。

他心脏跳得很快,炽热如火,仿佛会将苏清词的胸膛烫穿。

足足过了三分钟,裴景臣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他好像在自焚中灰飞烟灭,浑身虚脱的松开了苏清词。下一秒,他又猛地紧张起来,他的面容被月光照亮,是触目惊心的惨白惨白:“小词,吃药了吗?”

苏清词说:“吃过了。”

裴景臣不敢信:“真的?”

苏清词提醒他:“八点十七分,你亲自给我端水拿药,忘了?”

裴景臣反应了好久,从他进帐篷躺下睡觉往前复盘,终于松了口气:“是,是吃了。”

苏清词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又顿住。裴景臣明明比他高大,比他强壮,却脆弱的比他还不堪一击。好像他轻轻一碰,裴景臣会先他之前粉碎,魂飞魄散。

苏清词忽然想起有天半夜,他口渴起床到厨房喝水,不小心被水呛到咳嗽,裴景臣误以为他病情加重。当时裴景臣胆战心惊的看向水池,发现里面没有血迹时候骤然松口气,那因大起大落而失魂落魄的模样,就和现在如出一辙。

苏清词问:“做的什么梦?”

明明是梦而已,再度提起,裴景臣居然心有余悸的颤了颤,苏清词看到他瞬间紧缩的瞳孔,突然不忍心问了。

“我梦到你……”裴景臣艰难的吐着字,每一个音节都宛如刀片,一个字划一刀,划的喉咙鲜血淋漓。

“清词,我……我……”裴景臣惨笑一声,无助的捂住额头,把狼狈不堪的脸埋在臂弯,不让苏清词看糟糕的自己。

苏清词想起裴景臣过生日那晚,裴景臣求他永永远远的纠缠自己: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岁,所以小词,你,你不许掉队,你要跟紧我,抓牢我。

苏清词是在地狱诞生的丑陋恶鬼,裴景臣是人间向阳而生的太阳花。他想,那样美好的太阳花,就该生长在阳光下,而非被自己拖进阴霾里,恶鬼只配待在无间地狱,莫要玷污烟火人间了。

可原来,他也被裴景臣需要吗?

他在人间递出手,朝地狱里的苏清词祈求呐喊:跟紧我,抓牢我!

苏清词握上裴景臣颤抖的手,轻声说:“别害怕,我不会死。”

泪水终于溢出眼眶,裴景臣抱紧苏清词,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情绪想让对方知道,可所有话堵在喉咙口,胀的胸口又闷又痛,几度喘息,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嘶哑的两个字。

“谢谢。”

谢谢你愿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