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词对裴景臣的家务事也是很了解的,他爸妈在他九岁的时候离婚,他跟裴海洋一起生活,方女士一心扑在事业上很少回来看裴景臣,也就刚离婚的时候每隔一周打个电话,后来随着事业的突飞猛进和喜提第二春之后,就彻底把裴景臣淡忘了。
方琼性格严厉又强势,是完美主义者,甚至有点过于吹毛求疵,裴景臣跟他本来就没那么亲,方琼和裴海洋离婚后就更没啥来往了。说句离谱的,裴景臣高二那年车祸,是他爸妈离婚后他第一次见亲妈。
明明同在一个城市,却七年不见。
这说明影视剧里的不期而遇都是假的,哪怕同住一座城,如果有心避开不想见面的话,七十年也见不着。
苏清词善解人意的回避:“你们聊,我去别处逛逛。”
裴景臣说:“别走太远。”
苏清词离开后,裴景臣跟方琼去到人少的走廊里,方琼从自动贩售机里买了两罐咖啡,递给裴景臣一罐。裴景臣接过来时,看一眼他的亲妈方女士,还是记忆中那么年轻漂亮,皮肤保养的吹弹可破,笑起来眼角都不见皱纹,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染成了黑茶色,身材纤瘦,光彩照人,很难想象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裴景臣想到裴海洋,明明同样的年纪,裴海洋中年发福,身材敦实敦实的,脸上不笑就已经布满皱纹了,鬓发花白,肤色暗沉,跟方女士站在一起就像老大哥。
方琼说:“我们董事长冠心病住院,我来探病的。”
裴景臣没说什么,因为不关他的事,他也没兴趣打听方琼的日常生活。没记错的话,这是第四次见面,第二次是十八岁,第三次是二十岁,这次比上次又间隔六年。
方琼朝外面看了眼:“我听灿灿说了苏清词的事,你今天陪他来复诊吗?”
提及苏清词,裴景臣眼里终于有了光,给予反应道:“嗯。”
裴海洋和方琼刚闹离婚的时候,裴景臣还小,不懂好好的家庭为何突然变得吵闹,妈妈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而爸爸一如既往地唯唯诺诺,认错,哄着。可父亲的迁就并未留下母亲,母亲连夜收拾行李箱,头也不回的走了,第二天他们就办理了离婚。
裴海洋蹲在他面前说,以后就跟爸爸两个人一起生活。
年幼的裴景臣以为是父亲气走了母亲,他听邻居们嚼舌根,说父亲跟一个住在别墅里弹古筝的女人不清不楚的,还跟人家儿子亲亲热热的,有次送那个小男孩回家,被人家亲爹当成奸夫逮个正着。后来他经常去别墅外面徘徊,心心念念惦记那个弹古筝的女人。
悠悠众口,越传越真,小孩子难免信以为真。他性子内敛隐忍,始终未能当面质问裴海洋,怕伤及父亲的自尊心,也怕彻底毁了父亲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所以他选择保持沉默,不听不信。
后来跟方琼通电话,方琼亲口解释说不关你爸爸的事,你爸爸没有出轨。
随着裴景臣长大,懂得也越来越多。他爸妈这场感情关系中,很难说清谁对谁错。方琼心高气傲,读书时就是高贵的白天鹅,富二代开着宝马手捧玫瑰追求她她都不理,最后硬生生“委屈下嫁”给了一穷二白的裴海洋。因为裴海洋太拼了,从初中就开始追求方琼,整整追了十五年,出过大糗,干过蠢事,方琼是因为感动才嫁给的他。
裴海洋有次喝多了,红着脸念叨:“我不怪你妈抛夫弃子,她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看她现在过得多好,有个当大律师的老公,又有了个儿子,你也多了个亲兄弟,多好。”
可能裴海洋说的对吧,他爸就是那样宽容乐观的人,永远笑面人生,穷开心。
裴景臣真挺佩服他爸的。
方琼嫌他爸人穷志短,窝囊,没骨气,还烂好心,经营家发不了财的烘焙店就心满意足,偏安一隅,这种一眼看到未来的日子她不想过。
离婚,卸掉她认为的所有累赘,变回那只骄傲的白天鹅展翅翱翔。她考试,进修,不断的学习交流,在经过几次跳槽后,从普通公司的部门主管一跃成为大集团的高层管理,如今已是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外企女高管。
他跟裴海洋又算什么呢?阻挡方琼飞天的囚笼,捆住方琼翅膀的镣铐?裴景臣不是圣人,他真的埋怨过,也难以做到裴海洋那般阔达。
“你妈本来也不该跟我这样的人。”裴海洋说这话的时候,往抹布上蹭了蹭黄油,憨笑道,“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所以她跟裴海洋结婚是个错误,她生下自己也是错误,她的前半生是荒唐的胡闹的,在离婚的那一刻才是新生。遇到真正情投意合的男人,结婚,生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幸幸福福,一切回到正轨,这才是正确的。
原来他跟裴海洋是方琼的黑历史,是恨不得丢入回收站永久删除的系统BUG!
裴景臣不服气,他要证明给方琼看自己不是垃圾。他晚上做噩梦,梦里全是方琼冷若冰霜的鄙夷眼神;白天奋发图强拼命地学,变成大人眼中继承方琼争强好胜的基因,同龄人眼中不死不休的卷王。他是高考状元,他成功等到方琼的第二次见面,状元郎的妈妈,多风光啊,面对记者采访,她笑的好灿烂,满口应着“对对对,就是我儿子。没有怎么培养啦,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我都没怎么管他就考的这样好”。
那一刻,裴景臣突然觉得方琼的笑声很刺耳,笑容也变了味道,明明还是那个妈妈,却跟他小学考试得满分,被妈妈抱在怀里亲脸蛋的感觉不一样了。
他又看到方琼急切的叫来陈灿灿,母子二人在镜头里有说有笑,她说这是小臣的弟弟,我家小宝,也很聪明伶俐,跟他哥一样在学习方面不用我操心……
他忽然感觉好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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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装咖啡在手里焐了好久,连铁皮都焐热了,裴景臣把它放到窗台上:“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方琼急忙说:“听灿灿说,你一直在照顾他。”
“嗯。”裴景臣道,“他身体很差,我不能让他等太久,再见。”
“景臣。”方琼跟上来三步,“你从前不顾礼义廉耻,跟个男人恋爱同居,现在更是荒唐,又要为了一个男人荒废事业?!”
裴景臣脚底扎了根,转身说:“方总,陈灿灿还不够你管的吗?”
“妈是为了你好,你也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跟个男人在一起不觉得丢人吗?退一步讲,苏清词是能为你生儿育女,还是能跟你厮守终生?”方琼疾言厉色的说,“我从前只当你年轻不懂事,一时头脑发热才由着性子胡闹,妈妈理解,谁年轻时还不犯傻,但是你现在不小……”
“犯傻?是的,所以你想说你自己就是前车之鉴,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了嫁给我爸,又是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了才生下的我,错上加错,白白浪费了青春年华,应该坚决地引以为戒。”裴景臣冷笑,“对吗?”
方琼语塞。
裴景臣:“你的儿子就是个同性恋,一个喜欢名叫苏清词的无药可救的同性恋。”
方琼气急却说不出来话,眼睁睁看着裴景臣头也不回的走了。那份坚定和决然,就像她当年连夜收拾行李离开一样。
*
苏清词在树荫底下看贵妇遛狗,狗累的呼哧带喘,瘫在地上板鸭趴。
听到脚步声,苏清词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裴景臣将微冰的瓶装水贴到苏清词脸上,阳光下他的笑容温暖和熙:“回家吧。”
矿泉水微微凉,入口清爽,并不冰胃。裴景臣没提方琼,苏清词也没问,一人开车,一人坐在副驾驶打盹儿。苏清词一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看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有雨,苏清词已经提前感到难受了。
这日清晨,屋外小雨绵绵,裴景臣备好早餐后就出门了,苏清词让他吃完再走,他说不吃了,公司那边有事很急,路上吃。
裴景臣走后,别墅彻底清冷下来,只闻窗外小雨哗哗响,又吵又安静。
突然电话响起,苏清词以为是裴景臣就接了,不料对面停顿两秒,传来女人的声音:“我是小臣的妈妈,苏清词,有时间出来见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