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苏清词转入普通病房。
安娜丽丝这次来又带了新的花,也不问苏清词乐不乐意喜不喜欢,抓起那把还没来得及枯萎的百合丢进垃圾桶,丢的咬牙切齿,丢的百合花亲吻垃圾桶发出“砰”的一声轻闷响,如果不是担心反应过激吓着某人,她定要踩上几脚。
苏清词右手轻轻摩挲左手背的滞留针:“安娜丽丝。”
安娜丽丝听不见,把买来的绣球花塞进花瓶,塞的咬牙切齿,塞的掉了好几朵花瓣。
苏清词闭了闭眼:“安娜丽丝。”
“安娜丽丝.玛索。”
“姐。”
“千万别这么叫!我哪儿担得起呀,我哪儿配啊!”安娜丽丝语速极快,叽里呱啦倒豆子似的,还说的是法语。
苏清词:“……”
安娜丽丝坐到病床边的椅子上,拿水果刀削苹果,削的咬牙切齿,削的苹果皮断断续续,苹果肉坑坑洼洼:“有病不说,觉得自己特酷是不是?拍苦情电影呢?”
她妈就是这样,肝癌了也不说,送进抢救室被下了病危通知才知道,匆匆忙忙只来得及陪伴母亲最后三天。安娜丽丝深恶痛绝,削掉好大一块苹果肉:“在苏老师心里,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书画贩子。”
苏清词淡淡道:“你太偏激了。”
“???”被一个真偏激的人说偏激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安娜丽丝气极反笑,真恨不得拿水果刀把苏清词脑壳撬开。安娜丽丝挺后怕的,尤其是想到苏清词之前的种种反常,她却没当回事,每每想起都又愧又悔。
什么休息一段时间,根本是患了绝症。张口闭口死啊死的不是过于消极,而是患了绝症。为什么要在半年之内画完《薰衣》,因为患了绝症。绝症绝症绝症绝症,安娜丽丝把水果放下,声音中满是伤感,“抛开商业合作的关系,咱俩连朋友都不算吗?”
安娜丽丝知道苏清词微信列表就仨人,一个亲爷爷,一个裴景臣,然后就是她安娜丽丝了。安娜丽丝气冲冲夺过苏清词枕头边上的手机:“你爷爷不算,你男朋友也排除在外,列表里就我一个好友,咱俩的关系难道……这人谁啊?!靠,还不止一个??!”
安娜丽丝措手不及,盯着昵称“无忧无虑”和“lucky”的好友目瞪口呆,一脸见鬼。
苏清词没搭理她。
安娜丽丝再一看,发现多了新好友,总体人数变成四个,但没有裴景臣,裴景臣被删了?安娜丽丝欲言又止,把手机放回原位:“清词,鬼门关走一遭,也算死过一回重生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安娜丽丝顿了顿,看向窗台上生机勃勃的绣球花,本想借着“希望健康团圆美满”的花语给苏清词灌心里鸡汤,但一则安娜丽丝不擅长这玩意,二则太有说教的味道,苏清词讨厌被说教。
安娜丽丝适可而止,跟苏清词相处这些年她晓得分寸,只会在苏清词的舒适区疯狂蹦跶,绝不越轨。把苹果放桌上,说你先吃着,我再去洗草莓。出来的时候,病房里多了一个人。
裴景臣。
安娜丽丝把洗好的草莓端给苏清词,叮嘱他记得吃,然后知趣的拎着小羊皮包走了。
苏清词:“你怎么又来了。”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裴景臣同时开口,二人的嗓音交叠在一起。
窗外艳阳高照,积雪压弯了柳枝。
苏清词不回答,只是看着裴景臣,等待他给予答案。
裴景臣把手里提的东西放下,走到床尾问:“要躺下吗?”
苏清词深吸口气,不搭理,裴景臣也不催,就站在床尾等他随时随刻的发号施令。苏清词死挺了五分钟,发现裴景臣还站在那里,大有一种等不到指令就焊死在那的倔强。
苏清词心说自己偏执,其实裴景臣也挺轴的,还很幼稚。他倒是不信裴景臣能一直站在那,就算哨兵站岗也得换班对吧?有能耐就站着,站成活化石算你牛逼。但不行,因为这是医院不是博物馆,而且裴总挡他电视了。
“嗯。”苏清词不情不愿的发出一声气音。
裴景臣就像个陪护型机器人,听到命令就动了,把床摇下去。
无聊至极的电视剧刚好演完,裴景臣问他还看吗,苏清词用闭上双眼回答他,下一秒,电视就被关了,病房安静的鸦雀无声。
苏清词不说话,裴景臣也不打扰,一个安静的躺在床上,一个安静的坐在陪床椅子上。两两无言,病房彻底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苏清词突然有点心酸,他们之间,最终竟然走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还记得他苏醒那日,睁眼时只觉得茫然,是喝酒喝到断片之后、次日酒醒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懵。随着意识回笼,他逐渐忆起发生了什么,除夕夜,鲜血,闹钟,一家三口拍车门,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影视剧里都说人临死前会迅速回顾自己的一生,跟走马灯似的,然后定格在最重要的人身上。
苏清词眨眨眼,心说果然灵感来源于现实。他没有回顾一生,但却看见了应该看见的人,就这么活灵活现的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好像跟记忆中的他不一样,变得瘦了,憔悴了,有重重的黑眼圈,胡子拉碴的。
虽说他这人没有偶像包袱,如果不去公司的话,早起顶着鸡窝头照样出门。一夜没睡好有了黑眼圈也不敷面膜,碰瓷大熊猫远房亲戚,上街溜达爱谁谁。这么随性,自由自在的,挺好。
苏清词说了句什么,气息很弱,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他看见裴景臣好像愣了愣,然后薄唇一开一合,好像回了句什么。
是什么啊?
临别之际最后的话是什么呢?苏清词想听清楚,然后房门被打开,一大堆医生护士冲进来。苏清词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把“自己的幻觉”推出了病房,然后有医生拿类似手电筒的东西扒他眼珠照。
???
然后就是科主任亲自到访,拍着他肩膀说小伙砸醒了,你命真硬巴拉巴拉。
直到被医生大赦转入普通病房,苏清词才后知后觉自己在ICU走了一遭,因为全程都是昏迷状态,后来虽然醒了,但没几分钟又睡着了,所以ICU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可怕。或许是用了大量喹硫平药物镇静,反而没有太多痛觉,也是后来睡饱了彻底清醒才知道,自己在抢救室八个钟头死里逃生,经过治疗,专家会诊,温萌萌亲自操刀进行了肺动脉扩张术。
现在是术后第七天。
裴景臣每天都来。
不在ICU了,探视时间不受限,裴景臣想来就来,不想走就不走。
苏清词在他来的第一天就明确说了,以后不用来了。但是裴景臣当做耳旁风,第二天来时,苏清词有种被对着干的恼怒,但他精力体力都不支,说话声音也软绵绵的,想训斥都没气势,算了。
连死都不怕,还怕被裴景臣笑话吗?反正在ICU最狼狈的样子都让他看到了,还怕什么呢!
苏清词身体很虚,精神萎靡,根本不允许他长篇大论的回忆,几分钟不到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天色已晚,窗外皓月当空,病房里很暗,但角落处却有一盏灯光亮着,光线虽亮但很柔和,不刺眼,光芒下是裴景臣办公的侧脸。
又是这个角度,虽然地点不在家里卧室的床头,但氛围感如出一辙。白色的光线落在裴景臣脸上,细腻的皮肤如薄瓷,眸如点墨,黑白分明,浓密的长睫在眼帘处投下浅浅一排阴影,流畅的下颌线完美的无可挑剔,是画家最一气呵成的妙笔。
苏清词敛回视线:“你还没走?”
他的嗓音中气不足,是久病不愈的虚软,不注意听很难听到。
裴景臣从耳朵里掏出什么东西,起身问:“醒了,想上厕所吗?”
苏清词看见那是蓝牙耳机。
“不想。”苏清词说,“你走吧。”
裴景臣自动屏蔽了后面三个字,接上前面两个字说:“口渴吗?”
苏清词:“裴景臣。”
裴景臣:“我在。”
我在?你在什么?苏清词睁大眸子看向他,唇边扯出不屑的轻笑,干嘛装出一副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模样?
“裴总,你很闲吗?”苏清词有些烦躁,“我看手机知道你跟纳瑞游戏签约了,恭喜。公司应该更忙吧,你干点正事不好吗?”
裴景臣合上电脑,走到病床前说:“我白天去公司,晚上来你这儿,不耽误。”
苏清词觉得他听不懂人话。
裴景臣说:“来陪你,是不务正业?”
陪我?苏清词一愣过后,险些笑出声,但还是扯到了刀口,不算太疼,但也是疼的。
好一个陪他,他没听错吧,这话居然是从裴景臣嘴里说出来的?他苏清词何德何能?大难不死之后得到这种待遇,他是不是该感动的痛哭流涕才应景?
苏清词撑着上半身坐起来,裴景臣在察觉他的试图后,立即伸手搀扶,却被苏清词用力甩开:“裴景臣,你看我贱吗?”
裴景臣怔住。
“是贱。”苏清词自嘲一笑,说,“确诊的第二天,我就想告诉你的。一是实在没人说,这个噩耗我自己承受不起,想找个至情至爱的人分担分担。二是我命不久矣,最多活三年,我不甘心,就算是被你同情了,可怜了,因为怜悯所以施舍给我的感情,我也想自欺欺人的接着。我拿这个病跟你卖惨,你不信,那就算了。”
裴景臣急道:“清词。”
苏清词抬手制止他:“我已经犯过一次贱了,生平头一次狠狠踏碎自己的底线,粉碎自己的尊严,够了。你就当没这回事,也收起你所有的怜悯,我不需要你可怜。”
就算他明天死,也不用裴景臣今天忍辱负重的虚情假意。
苏清词漆黑的眸子很冷,如同楼顶屋檐下凝结着的冰棱。他的面色很白,是没有丝毫血色的不健康的白,比窗台上飘落的细雪还要惊心动魄。
*
上午八点,温萌萌亲自率专家团队来查房,苏清词身份摆在这里,没人敢怠慢。尤其是温萌萌,她小时候家里条件穷,哥哥弟弟一大堆,全靠苏家资助才上的学,考入医科,一路硕博,再到如今众口皆碑的权威专家。温萌萌感恩苏家,作为家庭医生任凭差遣了四十多年。
温萌萌快七十岁了,因保养的好看起来也就五十出头,穿着白大褂佩戴老花眼镜,笑起来温柔慈祥,跟随处可见的邻家奶奶没差别。
她跟团队进行学术上的讨论,说的专业词汇都是苏清词听不懂的,完事后亲切的交代主治医生和护士,最后亲口叮嘱苏清词一些注意事项。
等专家团队走了,温萌萌留下,看着苏清词,似乎想说点什么。
今天天气很好,骄阳温暖不刺眼,天空湛蓝而宁静,积雪消融。窗户留了一道缝隙,微风落在苏清词的侧脸,掀起他额前碎发柔和的荡漾。这一幕既美如画卷,又浸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破碎。
“苏清词,你妈妈……”温萌萌话说一半,身后传来脚步声,温萌萌住了口,将脸上的情绪敛起,笑着往边上让了让,“苏董。”
苏柏冬走进病房,温萌萌就跟着王秘书先后脚出去了。
苏柏冬走到病床前,张嘴问:“伤口还疼吗?”
苏清词看都没看他一眼:“我疼,您有办法代替吗?”
苏柏冬一塞,苏清词半笑不笑:“所以何必问废话。”
在阴阳怪气怼人这方面,苏清词相当称心应手,好听点说是爽到自己,难听点讲就是杠精。不管别人说什么,他总能故意扭曲对方的意思,俗称不知好歹,是非不分。
苏柏冬面色一沉,跟艳阳高照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苏清词懒懒的道:“还有事吗,没事别挡我阳光。”
苏柏冬怒不可遏:“我真不该管你,就该让你死了痛快!”
“苏董这话可算说到我心坎里了。”苏清词笑出声,把娱乐杂志翻一页,“所以您何必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不过现在觉悟也不晚,下次别再犯了就是。”
“苏清词!”苏柏冬气血狂涌,脸涨得通红,“你别以为,我舍不得你死。”
苏清词不以为然的笑道:“无所谓,反正我活不长,谁管您在不在乎。”
苏柏冬一拳又一拳全打在棉花上,偏偏又拿棉花没办法。打嘴仗,他是不怵的,毕竟是老子的老子,他跟外企谈判桌上舌战群儒的时候,苏清词他妈还搁他姥怀里哭唧唧呢!可是那又怎样?苏清词有病,受不得刺激,他上回还没发火,就是言辞激烈了那么一点点,就害的苏清词进了医院差点一命呜呼。
能怎么办?他是病人他有理,他是孙子他得意。
王秘书听到声音跑进来,说当爷爷的,别跟孙子一般见识,还是孩子嘛。
苏柏冬心说我还是老人呢,该是被尊老爱幼承欢膝下的年纪,现在却搁这儿活受气!
苏清词忽然看向门外,那里走进来一个人。
苏柏冬也看过去,见是裴景臣,暂且忍下脾气,叫上王秘书走了。
裴景臣将保温杯放桌上,边拧开盖子边说:“我炖的丹参红枣猪骨汤。”
倒出小半碗,这样凉得快,裴景臣再用汤勺搅拌搅拌,温度可以入口了,递给苏清词:“知道你最喜欢吃甜品,但医生说不行,你才做完手术,至少三个月之内要清淡饮食。”
苏清词没吱声,迟了几秒接住汤碗。
裴景臣变戏法似的一掏,拿出一只奶黄包:“自己做的低糖低油,你试试能不能当平替。”
苏清词也接过来,咬上一口,甜而不腻,馅料柔软丝滑,奶香十足。
苏清词说:“以后不用了。”
“好。”裴景臣说,“下次我试试椰汁马蹄千层糕。”
苏清词知道裴景臣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他说的不用,不是不喜欢奶黄包,而是以后不用再给他做任何吃的,包括猪骨汤乌鸡汤牛尾汤这个汤那个汤。
医院的伙食很好,营养均衡,日均餐费五千起,不用裴景臣额外加餐。
苏清词忍了忍,还是说了:“医院的三餐很好,有专业的营养师按照每个病人所需的精心调配,有纯饮食也有中医药膳,你不用再弄这些了。”
他说的话有些难听。
裴景臣也知道自己自不量力多此一举做那无用之功,私立医院应有尽有,营养师都是一对一负责的,还有专门的护士,专业的护工,就算他不来,苏清词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
裴景臣说:“好吃一点,能恢复的更快。”
苏清词想反驳,但忽然没有力气。
三天前的晚上,裴景臣说:“清词,我没有可怜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背着病房里唯一的光源,整张脸被遮挡在阴影之中,苏清词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到认真。
不是可怜,那是什么?
同情?还是愧疚?
早说过了,裴景臣是个心软的好人,因为他说了绝症但自己不信忽略了现在心存愧疚这种奇葩心理,裴景臣做得出来。
苏清词感到啼笑皆非。
吃完了午饭,裴景臣问苏清词困不困,还是午睡一下比较好。苏清词反问他还不走?逐客令下的有些不近人情,但裴景臣神色不变,说今天休息日。
真稀罕,苏清词也能从裴景臣嘴里听到休息日三个字。就算逢年过节,整个凌跃都在欢欢喜喜的享受法定假日,咱们这位卷王裴总也要殚精竭虑的办公,不卷死别人,先卷死自己。
苏清词心想幸亏自己是个宅男,不爱出门,可以心平气和的跟裴景臣在家待着,虽然裴景臣总是抱着电脑在忙,很少很少搭理他。
苏清词看电视,裴景臣抱着电脑在忙。苏清词做饭,裴景臣抱着电脑在忙。苏清词窝在懒人沙发里一觉睡醒,裴景臣还是抱着电脑在忙,姿势和角度都不带变的。幸亏足够信赖裴景臣的人品,否则苏清词定要怀疑他假借办公之名,行“跟人网恋”的不轨之事!
有此苏清词实在忍不住了,喊裴景臣看着自己,裴景臣照做了,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然后没了。
那一瞬间的苏清词真是又气又无力,气裴景臣像块木头,拿自己当空气,整天跟电脑抱在一起,不如去跟电脑过日子吧!又无力自己的脾气发出来也是对牛弹琴,裴景臣又不喜欢他,凭什么顾及他的感受,拿他当空气已是莫大的忍耐,至于跟电脑过,那敢情好啊!白天是互相成就的灵魂伴侣,晚上有海量片子供选择,各种□□应有尽有。
苏清词越想越气,特么的还不如一个电脑!
苏清词有点庆幸自己还没无可救药到跟一台电脑争风吃醋,做出趁裴景臣不注意,赏电脑一丈红把它砸个稀巴烂的事情。
真好,以前想起这些曾经,都会愤愤不平把自己气个半死,一边恨裴景臣不成钢,一边自怨自艾。现在在想这些,竟出奇的平静,没有埋怨,没有不甘,没有自我可怜,只剩下释然。
原来所谓“放下”是这样的,过程虽然曲折,但结果远比自己想象的轻松。
“我想出去走走。”苏清词说。
*
裴景臣推着轮椅上的苏清词,走到花园里的凉亭下,问他要不要进去,苏清词摇头,说想晒晒太阳。
早春的日头落在身上很温暖,并不毒辣,晒久了很舒服。远处是一片高尔夫球场,又不少身穿病号服的人在护士的陪伴下一展身手。
苏清词看他们打球,一时入了神,被裴景臣的手指刮到刘海儿才反应过来。
裴景臣碰到才发现苏清词没有流汗,是他看错了。
苏清词本就生的白,一场大病更显得苍白,在室内有房盖遮挡还好,到了阳光底下,面容白的几乎透明。
他如同一只脆弱的蝴蝶,风一吹就飞了,雨一淋就散了,轻轻一触羽翼就碎了。
裴景臣呼吸一滞,如鲠在喉,过了片刻,他稳住自己的情绪,问:“渴不渴?要喝点水吗?”
苏清词点头。
“你等我。”裴景臣立即去拿。
这里不缺自动贩卖机,他都扫码付款了,才想起来这水太凉。于是返回病房,问护士要了热水,再用保温杯装好,原路返还,却突然发现轮椅上空了。
刹那之间,裴景臣感觉心脏骤然失重,猛烈往下坠!
他仓皇失措的四处找:“苏——”一回头,看见站在凉亭里的苏清词。
心脏坠地,砰的一下,摔得很重。
裴景臣第一步迈出时有些同手同脚,他叫一声“苏清词”,走进凉亭:“怎么起来了,扯到伤口怎么办。”
苏清词看向他:“术后半个月了,都拆线了。”
裴景臣立刻说:“那也不能掉以轻心。”
苏清词没说话,裴景臣把温开水递给他。苏清词双手捧着保温杯,边吹凉边喝。
去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今年的春光来的格外早。霜雪融化了,顺着湿润的土壤蜿蜒流淌,若仔细聆听,竟还有鸟语在放声歌唱。
苏清词稀奇的望去,在三楼的阳台,原来是被人圈养在笼子里的鸟。
“裴景臣,你不必再这样伏低做小。”苏清词说,“你不欠我任何东西,从来都不欠。”
裴景臣:“苏清词。”
苏清词抢话道:“听我说完。”
裴景臣薄唇微颤。
苏清词目光辽远了些,道:“你是个好人,知恩图报的善良的人,毕竟是海洋叔的儿子,怎么可能坏呢!就因为我给你输过血,救过命,所以你忍受我的偏执和任性,即便我不择手段做出下药这种事,你也忍了,不仅不跟我恩断义绝,还答应我和我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性格糟糕,嫉妒这个,怨恨那个,说尽沐遥坏话,不许你跟吴虑来往,甚至拿你亲弟弟做威胁。随便拎出来一样都足够网友骂几百层楼的,你已经仁至义尽了,真的。”
苏清词垂下眼帘,默默失笑:“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不必放在心上,你也别再画地为牢了,因为你早就救过我了。”
察觉到裴景臣要开口,苏清词摆了摆手制止他:“所以咱俩之间,不是你欠我一条命,而是我还你一条命。”
苏清词抬起眼眉,深深的看着他:“景臣,咱们扯平了。”
“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