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想谋朝篡位的小世子(三十八)

若是兄长在身边便好了。

虞藻下意识这么想。

如果两位兄长现在在他身边,他必然不会如此迷茫无措,想不明白,也给不出回答。

北凉王是大殷唯一的异姓王,异姓王本就是最遭帝王忌惮的存在。

按理来说,皇帝应当担心臣子功高盖主、怀有不臣之心,又怎可能主动将江山易主?

在某些方面,虞藻谨慎过头。

纵使再想完成顺利登基的任务,也不能在此刻暴露目的,他故作不解,睁着双水灵灵的眼:“若我登基,那你呢?”

退一万步而言,假设按照明凛所言,给虞藻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再将他立为储君,不日后即位。

那明凛呢?

明凛又该去哪儿?

若是常人听到明凛这番言论,要么被吓得屁滚尿流,要么赶忙磕头谢恩,总之不会像此刻的虞藻这般。

小世子倒是格外与众不同,反应也别出一格。

虽有慌乱,但也沉得住气。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关心他的去路。

看向虞藻的目光,再度心生怜爱。

明凛轻抚他的面颊:“太医说过,我必须好好修养,不能再过度操劳。若不然,恐无力回天。”

虞藻瞳孔放大。

前段时日,他一直听兄长说,皇帝病情加重、每日在榻上养病,可他见到皇帝之后,也不觉得皇帝病气多重。

明凛竟已病到这种程度吗?

因先帝荒淫无道、懈怠政事,年少登基的明凛处在极其艰难的处境。

外戚把持朝政,朝廷内外腐败严重,先帝留下来的一摊烂账,直到近几年才彻底根除。

这些年来,明凛每日批阅数万字的奏章,事必躬亲,每旦听朝,日昃忘倦。

他即位以来,的确做出了一番好成绩,整顿吏治,注重农桑,却也正因事事亲力亲为,导致积劳成疾。

太医院给出的建议是,让皇帝好好休息,绝不能过分疲劳,身子根骨已经伤到,只能靠后天慢慢调理。

可那么多政事,如何等得了?

明凛吩咐太医院开出药方,太医院开出的药方需经过百般审核,攻或补、温性或良性,都需要经过层层审核。

他们不敢添加药物剂量,只能依照过往医宗金鉴,开一些无功无过的药方。

如此一来一回,明凛的病情自然不见好转。

这也意味着,明凛没有跟虞藻开玩笑。

不是试探,而是真有这个打算。

被龙饼砸中的虞藻,面庞瞬间红润起来,他欣喜地翘起眼睫,又迅速压下。

他故作正经,语气矜持道:“可是我不会治理国家呀……”

虞藻谦逊地推辞了一下,一双水灵灵的乌黑眼珠,却期待又明亮地看向明凛。

“不会的话,可以学。”

明凛将虞藻拥入怀中,他们一同坐在龙椅上,身边是淡淡的龙涎香,混合他身上的中草药味。

他缓缓牵住虞藻的手,一起落在奏章上,“我看过你在太学的成绩,你画的一手好丹青,可见你的学习天赋不凡。”

提到虞藻的画,虞藻得意地翘起唇角,想骄傲地炫耀,却还是摆出一副谦虚的模样:“都是林博士教得好。”

他虽如此说,可微微伸过来的面庞,分明是等待夸奖的样子。

明凛不免产生微妙感。

他身居高位多年,旁人敬他畏他,孤家寡人的他,从未体会过这种类似被依赖的感觉。

很奇妙,也很独特。

明凛又禁不住想,怎会有人天生如此讨喜?

“林博士眼光挑剔,太学里所有学子都受过他的责罚,包括年幼时的我。他却对你的画赞不绝口,将你视作得意门生。”

明凛如虞藻所愿,说出赞美之词,“小藻这般擅长丹青,日后批阅奏章,自然也会得心应手。”

“慢慢学,总会学会的。”

明凛带着虞藻的手,一起握住一只毛笔,在奏章上缓缓写字。

虞藻瞧得认真、学得也认真,他又听见明凛在耳畔说,“再说了,你的两位义兄都是可造之材,有他们辅佐你,必然不会出岔子。”

明凛不愧是皇帝,极擅于攻心,说出来的一番言语,直戳虞藻的心窝子。

有兄长在,虞藻的确不用担心。

就算当皇帝很困难、要学的东西很多,但是他兄长厉害呀。

虞藻不会批阅奏章、也看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语句,但兄长会帮他批阅的。

就算大哥不帮,还有二哥呢。

就像儿时,二哥模仿他的字迹,帮他写功课一样。

裴忌自小便擅长为他代笔。

虞藻面庞红润,紧跟着,又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

他忙抬起面庞,忧心忡忡道:“可是我父王……”

若按照明凛所言,明凛宣称他是明凛流落在外的子嗣,那他便是明凛唯一的子嗣,立他为储君,一切顺理成章。

可他毕竟不是明凛的孩子,他父亲是北凉王啊……

多了一个爹,还得问问亲爹愿不愿意呢。

明凛按下虞藻的手背:“你父亲自然是知晓此事的。”

“北凉王将你养得这般好,我总不能平白无故占了这个便宜。”明凛轻轻捏了捏虞藻的脸蛋肉,“我提前知会过他,也同他书信商议过,他也是同意了的。”

明凛取出一封信。

虞藻仔仔细细地瞧。

他虽写不好字,但还是看得懂的,况且,他写不好字,也不全是他的原因。

大殷古文太过复杂,虞藻很努力地记,都记不住这些笔划,如同现代有些人能够正常用外语进行交流、也认得出单词意思,但自己书写的话,总容易将排列顺序弄错。

这封信不是给皇帝的,而是给虞藻的。

信上内容是要虞藻遵从本心,若他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无人能够强迫他做不想做的事。

如若虞藻日后要待在京城,北凉王也准备解甲,带着亡妻的骨灰云游四海,看遍天下。

同时再为小儿子驻守北凉,守护太平盛世。

确实是父王的字。

虞藻看着看着,眼眶湿润,没忍住吸了吸鼻子。

明凛取来软帕,折成尖尖角,轻摁在虞藻洇红的眼尾。

“小藻,若你愿意的话。”他唇角漾开淡淡的笑意,“你便是我们大殷最漂亮的小皇帝了。”

裴雪重和裴忌在门外等候已久,周身萦绕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待殿门被推开,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同一个方向。

走出金銮殿时,虞藻整个人晕乎乎的,小手被明凛牵住。

走路都在飘。

面色红润、唇角是压不住的翘起弧度,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好消息。

见幼弟毫发无损,裴家兄弟俩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话,还记得吗?”

明凛将虞藻送到金銮殿门口,差人取来披风,为虞藻套上,“夜晚风凉,别冻着了。”

虞藻并不觉得冷,也许是因为明凛多年勤于政事、伤着了身体根骨,所以才会觉得寒冷。

他没有拒绝皇帝的好意,只是觉着,皇帝也许真的病得很重。

虞藻点了点头,唇角弧度稍稍翘起、又被迅速压下,看起来像在偷笑。

他板着脸蛋道:“我都记着呢。”

“嗯。”明凛揉揉虞藻的脑袋,“朕明日便下旨,如何?”

“这么快?”虞藻紧张地仰起头,“我还没准备好……”

明凛哄他:“无事。朕先下旨,你慢慢准备。”

他们像打哑谜一般对话,让旁人听得一头雾水。

裴雪重与裴忌时刻观察皇帝的神色,然而帝王心深沉且不可测,他们并未看出任何端倪。

明凛又询问虞藻近日的功课,提及功课,虞藻这张小脸便蔫吧下来,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他便没有多问,而是下旨赏赐,今日裴忌等人皆救驾有功。

浩浩荡荡的赏赐伴随一辆豪华马车,一路驶出宫外。

马车内,一片寂静。

裴雪重与裴忌心事重重地看向幼弟,回想起皇帝对幼弟的亲昵态度,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皇帝不会看上幼弟了吧?

他们越想越心惊,还真有这个可能。

幼弟美貌过甚,的确容易让人心动,哪怕皇帝不能人道。

皇帝明日便要下旨,下的是什么旨意?若皇帝当真要对幼弟下手……

裴雪重神色一凛。

“哥哥,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两位兄长齐齐看来,虞藻却去掀开帘子、瞧了瞧外边,一行人马守护在侧,声势浩荡。

他担心有人偷听,于是将言语憋在肚子里,鬼鬼祟祟地掩唇道,“我们回府再说,我担心隔墙有耳?”

“何事如此神秘?”

裴雪重故作轻松道。

他捧起幼弟的面庞,双目专注认真,“小乖,你老实告诉哥哥,方才陛下有没有对你……做一些不好的事。”

“没有,陛下对我很好。”虞藻的脸蛋被捧起,腮肉被手指挤得微微变形,他含糊不清道,“哥哥,你别急。”

又禁不住偷笑一声,“等我回府再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回到府中,裴家兄弟俩先为幼弟沐浴。

全程虞藻一直想告诉兄长,可他又觉着汤池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于是一憋再憋,准备睡前再告诉两位兄长。

被蒸得粉润剔透的身躯,被一只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搂着腰抱出水池。

朦胧水汽氤氲间,虞藻被裴忌抱在怀里,裴雪重拿来帕子为他擦拭发丝、身躯上的水珠,时不时低头印下一吻。

虞藻的里衣皆被换成更为柔软透气、如同网纱一般的肚兜,穿在身上薄如蝉翼,凉爽舒适,他很喜欢。

今日他穿的肚兜,是毫无纹样的,故而贴身穿上之后,身躯上的两抹嫣红异常扎眼。

虞藻迫不及待往床上一滚,小小的身躯填满欢喜的情绪,他的面颊如幼兽一般蹭着裴忌的胸膛,含糊不清地喊:“哥哥。”

“嗯。”裴忌将他抱坐在身上,躺下来任由他蹭。

裴雪重正要下床熄灭烛火,却被突然抱住腰身。

怀中仰起一张红扑扑的脸蛋,虞藻好奇道:“哥哥,你怎么都不问问我,陛下同我说了什么呢?”

裴雪重自然想问,他也问了。

但幼弟说,等回府后再告诉他,他见幼弟如此谨慎,猜到这不是寻常的事,须在无人的情况下告知。

故而他一直忍耐,等到了床榻间,再询问也不迟。

裴雪重也不下榻熄烛火了,而是顺势躺了回去。

玲珑妙曼的身段披着一层薄纱,他看着幼弟慢吞吞地往他身上爬,又趴在他的身上。

一双素白小手撑在胸口,如墨乌发披散在身后,粉白面庞沾染沐浴过后的水汽。

裴雪重凝视片刻,大掌搭上幼弟的后腰,隔着一层薄纱,轻抚幼弟的腰窝:“陛下说了什么呢?”

虞藻还没说话,便笑得唇角弯弯,小虎牙都藏不住了。

这倒是让裴家兄弟俩愈发好奇,皇帝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幼弟高兴成这样?

虞藻突然仰头亲了一口裴雪重的面颊,刚要抬起小脸、和兄长说这个好消息时,下巴尖蓦地被捏住,转向另一边。

对上裴忌那张不满被忽视的冷面。

虞藻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招小狗一样,朝裴忌招了招手。

裴忌听话地俯身低头,又是“吧唧”一声,虞藻亲了亲他的面颊。

他神色这才好转,道:“皇帝对你说了什么,你这么开心。”

他这语气,对皇帝毫无尊重之意。

被喜悦淹没的虞藻,眉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状:“我要当小皇帝啦”

……

皇帝的一道旨意,让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前段时日浩浩荡荡进京的北凉小世子,竟是当今圣上流落在外的子嗣这么多年来,圣上一直将子嗣交给北凉王代为抚养,此次小世子入京,就是为了认祖归宗。

又是一道圣旨,明凛决定立虞藻为储君。

群臣百姓议论纷纷,这当真可能吗?

当今圣上刚刚而立之年,算算他与小世子的岁数,再加上怀胎十月这一年,圣上须在十岁左右便……

这怎么算都不对啊。

但明凛旨意已下,又给出一系列的“证据”,不论是滴血认亲又或是什么,竟全部能对上。

远在战场的北凉王,同时送来一封书信,帮助皇帝证明。

同时钦天监给出占卜结果,小世子是有帝王之相的好命格。

这下,京城上下的群臣与百姓们,不信也得信了。

裴雪重与裴忌却担忧此事有诈。

更忧心幼弟会因此身陷囹圄。

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到北凉王府。

书房。

裴雪重唤来裴忌,二人面色凝重地拆开信封:“这是义父送来的信,按理来说前两日便该送到,许是路上耽搁了。”

裴雪重看完书信后,再将书信交给裴忌。

他们目露了然。

原来如此。

先帝在世时,明凛并不是最得宠的皇子,当时竞争储君之位的,是另外一位皇子。

少年明凛主动找上北凉王,希望能够求得北凉王的助力。

他当时手上并无筹码,年纪又轻,北凉王凭什么帮他?又凭什么信他能够成为一个仁君?

明凛自知他竞争不过其余更受宠的皇子。

于是他给出了承诺。

他会励精图治,整顿吏治,绝不会像他父皇一样沉迷酒色、荒淫享乐。

真正能说动北凉王的,是明凛当时给出的另外一个承诺——

北凉王妃怀有身孕,如若诞下的是女儿,明凛会让她享受亲王之待遇,破例让她继承爵位;若诞下的是儿子,假设他德行皆佳,储君之位也归他所有。而明凛,也绝不会有自己的子嗣。

这对当时几乎一无所有的明凛而言,是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尽管在北凉王眼中,万分幼稚。

但也正是因为此事,北凉王发现明凛是个可用的人才,他不同于皇帝那般贪于享乐,敢找上门来商谈此事,足够说明他的谋略胆识皆远超常人。

北凉王爱国爱民,自然希望国家有一个好君主。而明凛在一众皇子间,是最出色的存在。

他选择站位明凛。

至于明凛年幼时给出的承诺,北凉王并未当一回事,也不敢当一回事。

君君臣臣,纵使关系往来再密切,也到底是君臣。

皇位一事不容戏谈,哪怕年幼的明凛是认真的,但随着时间的浸泡,承诺早已变质。

北凉王也从未对皇位有过不轨之心,他唯一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唯有自己那病弱的小儿子。

可北凉王没想到,这么多年来,明凛一直记得当初的承诺,也一直在找机会实施。

明凛是认真的。

明凛铭记当年之恩,若不是北凉王出手相助,储君之位还不一定能落在他手上。而这么多年来,北凉王又为他平定多少战乱。

于情于理于私于公,他都应当兑现诺言。

明凛也不是草率地做出这个决定。

宗室一众小辈,并无继承大统的合适人选,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储君之事还须早早定下。

既宗室里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便不选。

明凛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不看重血统与出身,不拘一格降人材。

北凉王府的裴家兄弟,品行才能皆是上等,他们表面上忠君为国,实则性格冷漠且高傲。

行忠君之事,也不过是因为能给王府带来荣华富贵。

他们唯一的弱点便是他们的幼弟。

唯一在意的,也只有幼弟。

太学诸多学子们,皆是未来国家栋梁,而心高气傲的他们围绕总是虞藻左右,愿意听他差遣。

若想稳坐皇位,需笼络人心,赢得民众支持。

君臣相得益彰,国家才能繁荣昌盛。

而虞藻天生拥有让人俯首称臣的能力。

只需一个眼神,便能让一众人为他鞍前马后,死后而已。

正如钦天监所言。

虞藻天生命格富贵,拥帝王之相。

他就该坐在那九五之尊的高位上,观太平繁盛之景,享万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