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想谋朝篡位的小世子(三十五)

虞藻左耳进右耳出。

此刻明奕说什么,他皆点头,再摆出一副委屈到极点的神色。

他一字不说,便让明奕脑补完一出大戏。

不过偶尔,他也会给出几个模糊不定的字眼,点头时张张小嘴,“嗯”“对”,用声音增加可信度。

平常明奕发起病来,情绪失控暴戾,对眼前一切事物皆充满浓重的破坏心理。

可正是虞藻这样敷衍的回应,在明奕耳中,竟比名医开出来的药方还要管用。

明奕的情绪一瞬冷静下来。

他瞧着这张俏生生的粉面,俯过身、低下头,指了指另一边唇角:“再亲一下。”

“才不要呢。”

没等明奕出声,虞藻又故意哼哼道,“太子哥哥,你真的很讨厌,老故意凶我。”

他故作凶狠地竖起眉毛,恐吓一般瞪着明奕,“别老凶我,我禁不住吓的。”

虞藻如今的模样,跟一只被吓得炸开蓬松毛发、却使劲浑身解数弓起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的猫儿,没什么两样。

明奕顺着虞藻的话往下想了想,这是的确是他的不是。

他道歉:“都是我的错。”

虞藻眼力见一流,见太子做小伏低地哄他,事事顺着他,他便容易恃宠而骄。

全然忘了方才太子的癫狂状态,认认真真地数落人:“也就我脾气好,能忍得了你。若是旁人,定会动手打你。”

明奕豁然开朗。

虞藻虽从未道过喜欢,更不曾表明过心意,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性情如此娇气的虞藻,却能屡次忍受明奕病情发作时的失控状态。

这不是喜欢,还有什么能是喜欢?

宛若发现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明奕一时无措又不胜欣喜,他低头将虞藻搂在怀里:“委屈你了,小藻。”

大掌轻轻揉着圆滚滚的后脑勺,低声给出承诺,“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不会怀疑你的心意,也不会干涉你与别人的交往。”

只要他知道,虞藻心里有他便够了。

旁的那些人,无非是一些跳梁小丑,上不得什么台面。虞藻正是贪玩的年纪,若虞藻喜欢,玩便是了。

明奕并非小肚鸡肠之辈。

二人拥有极强的身高差,尽管明奕弯身低头,但虞藻还需稍稍踮起脚尖,才能将下巴尖搭在明奕的颈窝。

一张小脸绷得很紧,忽的,唇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竟是在偷笑。

虞藻是真没想到,明奕居然这么笨,他随便三言两语、不,他没说几个字,便成功蒙混过关。

他还以为能当上太子的明奕,必然有什么过人之处。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既然这样,这位置还不如让他来坐。

……

明奕带虞藻前去更衣。

等会儿的宫宴,虽说一切从简,但毕竟圣上在场,各种礼数还需周全。

被带到东宫时,虞藻才皱起鼻尖。

“不对呀,我兄长说要来接我,然后带我去换衣裳……”刚停下脚步,便被摁着肩膀推进寝殿,他边回头边道,“我、我要去找我兄长”

明奕捏捏虞藻的脸肉:“我已命人传去口信,你兄长知道你在东宫。放心罢,你兄长不会丢了弟弟的。”

心中却不免泛酸,这小世子怎成天记挂那裴家兄弟俩?

这都到了他的东宫,小世子也不看看他特地准备的奇珍异宝,满心满眼都是那俩义兄。

眉眼再度转为柔和,心生怜爱。

不过,也是因为小世子心地善良、看重情谊,所以才会屡次将兄长放在心上吧。

虞藻原以为北凉王府已极尽豪华,可看了东宫之后,他才发现,他的想法没错。

东宫装潢陈设的确大气,但到底没有北凉王府那般出手阔绰,也许太子是担心遭到大臣弹劾,又害怕在外头落下一个奢靡无度的印象,故而东宫精巧而又雅致。

比起奢靡,更多的还是风雅意趣。

进入寝殿、拐了个弯,虞藻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里头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璀璨散发光芒的奇珍异宝,排排华衣由宫人提起展示,每一件衣裳皆由绣娘精心制成,纹样精美、丝线走势流畅。

“这件衣裳如何?不行,太素。”

明奕带着虞藻挑衣裳,“这件也不好,纹样过多,反倒显得繁复。”

“这件也……”

虞藻被带着看了一圈,纳闷道:“太子哥哥,那究竟哪件衣裳行呢?”

他怎么觉着,每件衣裳都很不错?

可落在太子眼中,这些个精美的华服,总会被挑出大大小小的问题。

明奕也奇了怪了。

他差人定做这些衣裳时,也不觉得有异,只觉每件华裳定很衬虞藻。

可真当虞藻来到这些华丽衣裳前,他便觉这些衣裳皆衬不上虞藻万分之一,一群俗物罢了。

在明奕眼中差劲到了极点的衣裳,在虞藻眼中却挺不错的。

他受不了明奕这般墨迹,于是绷着脸蛋道:“快点挑我要急着参加宫宴,去寻我兄长呢。”

又是那俩便宜兄长。

明奕压下胸口的妒火,低声说了句“好”。

他取来一件宝蓝色的锦服,往虞藻面前比了比,眼前掠过一丝惊艳。

“就这件吧。”明奕吩咐宫人,“你们退下,孤亲自为世子更衣。”

明奕有心想要伺候虞藻,可惜他并不是个会伺候人的,他毕竟没有裴家兄弟俩那般丰富的经验,全程毛手毛脚,反而将虞藻惹恼了。

“你会不会呀”

“不会的话,让别人来帮我更衣。”

“你怎这般笨手笨脚?竟连腰带都系不好”

“……”

明奕从头到尾一直在挨训。

被数落的他,非但不觉恼火,心口反而掠开一股甜滋滋的喜悦。

“快了。”明奕学习能力惊人,逐渐掌握了更衣的技巧,“别气了,马上便好。”

虞藻一身锦绣华服,宝蓝色的丝绸光滑如水,嵌入金丝花边,腰佩宝石玉带,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明奕伸手理了理虞藻的衣领,望着那截纤细脖颈,心头微动,手指不轻不重地蹭了一蹭。

虞藻纳闷地翘起睫毛:“你做什么?”

明奕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移话题道:“你那两位兄长,审美实在低级,每日将你打扮得跟小姑娘似的,什么玩意儿都往你身上堆。”

虞藻凶神恶煞地龇出雪白尖亮的虎牙:“你再说我兄长坏话”

个头小小,好凶一只。

“这便是说他们坏话了?”明奕觉得好笑,指腹蹭了蹭那两颗美观有余、威慑力不足的虎牙尖儿,哄道,“好了,知道你喜欢漂亮东西。我命人打了许多首饰,你瞧瞧。”

虞藻绷着张粉白玉面,大发慈悲地扫了一眼。

其实他不喜欢珠宝,只是单纯觉得亮晶晶的东西好看,赏心悦目。

加上兄长一直喜欢为他四处搜罗奇珍异宝,那么多宝物,放在府中也是浪费,他们便让人将各种宝珠玉石打磨成首饰,尽数挂在虞藻身上。

也幸好北凉那边有着往身上装饰的风俗习惯,虞藻这般打扮也不显浮夸。

在北凉,小辈身上装点的物品越多,代表承载的爱意越多,越得家族喜爱。

自小便被挂上沉甸甸重物的北凉小世子,是被数不清的爱灌养大的。

很多时候,虞藻都会郁闷地想,他长不高,会不会和身上的首饰有关?

其实他原本也能像父王那样,生得很高很高,但是身高被首饰压扁了。

明奕不知道又是哪里惹虞藻生气了,虞藻闷闷不乐地抿着唇,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他想了想,从一旁打开一匣子:“之前我不是拿了你额坠吗?之后我没瞧你再戴额坠,便为你寻了个新的。”

裴忌为虞藻造的额饰,是和田红玉。

明奕手中的额坠,则是一枚如夜幕明星般的蓝宝石,打磨精巧光滑,散发神秘光泽时,宛若黑夜幽蓝海面,泛起粼粼光芒。

冰冰凉凉的额饰戴在额头,虞藻照了照镜子,唇角悄悄向上翘了个弧度。

明奕见状,竟蓦地明白裴家兄弟俩的感受。

他从一旁取来其余的首饰,往小世子腰身上堆了条镶金嵌玉的丝带,还有镶满翡翠玛瑙的手链……

“再试试这条链子,衬你肤色。”

“这是西域进宫的耳饰……你戴不上,不过可以取下嵌在腰间玉带上。”

“还有这……”

不过须臾,一身锦缎绫罗的虞藻,浑身繁复华丽。

他纳闷低头,满头疑云。

太子怎有脸说他兄长?如今的太子,不也一直往他身上堆东西吗?

……

虞藻踩着点到达宫宴现场。

宫宴围聚许多生面孔,当今圣上尚未到来,故而现场闹哄哄的,不少官员正在谈笑风生、你来我往。

虞藻东张西望,第一时间寻他的兄长。

明奕在一旁低声道:“东张西望的做什么?你随我来,与我坐一起。”

虞藻绷着脸蛋:“那不行,我要与兄长坐一块。”

又是兄长

明奕咬了咬牙,他逼自己压下那股火,放低了声音道:“你唤我一声太子哥哥,我就不是你兄长了吗?”

“再说了,北凉王府的坐席,与我差不了多少。你与我坐,也能近距离挨着你义兄,都是一样的。”

虞藻神色纠结。

好像也有道理?

虞藻耳根子软,很容易被说服了。

他正要再扭扭捏捏推辞两句,软颊忽被指腹捏住揉了揉。

宫宴人多眼杂,明奕竟敢光明正大对他动手动脚。

明奕不要脸,他还要呢

一双猫眼儿睁得圆润,泛起粼粼水光。明奕见状,低低地笑了笑:“碰不得?”

他这语气实在招人恼火,虞藻左顾右盼,见无人注意这边,便抬脚愤愤踩下。

耳畔是明奕的闷声,明奕半痛苦半愉悦道:“小藻,好会踩。”

“……你真的是”虞藻气得睫毛乱抖,却发觉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还击

正常情况下的明奕,还不如发病时的明奕正常呢

正当虞藻在同明奕拉拉扯扯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声音:“皇上驾到”

方才还在宴席上谈笑的众臣,纷纷起身跪拜,压倒乌泱泱一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宫人簇拥间,前方一男子身穿金丝编织而成的龙袍,近日天气愈发炎热,他却穿得厚重,披了身黑狐皮锻长袍,衬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当今圣上名明凛,眉弓与眼窝深邃,却因身体病弱皮肤苍白,而透出几分斯文的书卷气息。

一双眼睛虽含和善笑意,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静静注视跪了一地的大臣,冷淡的威严四溢,使得周遭充盈冷峻气氛。

虞藻身边的明奕也跟着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这一声,便直接将明凛的目光吸引过来,虞藻猝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

虞藻被吓得一瑟缩,匆忙低下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皇帝一直在看他。

所有的人都将脑袋深深压下。

“众卿平身,今日是庆功宴,诸位随意一些,入座吧。”直到一声带着笑意的轻松男声响起,众人才如释重负般起身。

跪倒一片的人群起身,虞藻跟着抬起脑袋,便瞧见明凛还在看他,并径直向他走来。

他呆了一呆,不是他的错觉。

北凉王府得过圣上恩典,面圣时无需跪拜行礼。

可虽说无需行礼,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眼前被一个高大身影笼罩,虞藻垂下脑袋,小小声地喊:“参见陛下。”

不怒自威的天子面庞,染上几分细碎的笑意。

如看到小辈的长辈那般,明凛露出几分纵容之意:“不是说过多次,喊朕舅舅便好。这才几日不见,怎又忘记了?”

明凛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

虞藻眉尖微蹙,仔细想了许久,也没能从脑容量小的脑袋里掏出确定的画面,最终,他不想了,乖乖喊道:“舅舅。”

明凛面庞的笑意更甚,他褪下身上的披风,一旁大太监有眼力见地接过。

“怎么朕总觉得,小藻好像长高了些。”他伸手比了比,做出苦恼的神色,“是朕的错觉吗?”

虞藻倏地抬起脑袋,一双乌黑眼睛灿若星辰,闪烁显而易见的欣喜。

“当真?”他伸手摸了摸头顶,唇角弧度根本压不住,“我、我真长高了吗?舅舅,你再帮我瞧瞧。”

小世子今日一身华服纹饰繁复,雪白额心坠了一枚幽蓝宝石,衬得他冰肌玉骨,仿若坠入红尘世间的小仙君。

但明凛总觉着,比起上一次见面,虞藻的眉眼间除却那几分懵懂稚气,又增添了几分明媚艳色。

“朕仔细瞧过了,是长高了。”明凛轻轻地笑了一声,随着距离靠近,身上散发出淡淡的中草药香,“这是为你兄长设下的庆功宴,小藻,你无需拘束,更不必拘于礼节。”

虞藻怎可能不拘束?

他一心惦记着皇位,未来会成为虎口夺食的大反派,在看到明凛时,他总会不自觉心虚、不敢对视,生怕被看穿小心思。

明凛只当虞藻胆子小。

小世子初次进京面圣时,也是这般胆小,怯生生地躲在兄长身后,似一只还没长大便被强行拎出窝的猫儿。

再一侧首,跟在身边的小世子垂下小脑袋,耳尖却微微竖起,显然一直处在警惕状态。

莫名有些可爱。

在经过一处台阶时,虞藻正走神、差点没跨过去,一只大掌顺势托住他的手肘,避免他绊倒的同时,也令他几近半扑进明凛的怀中。

扑面而来的浓香,似置身春日海棠树下。明凛微愣了片刻,一低头,便撞入一双湿漉漉的乌黑眼瞳。

怀中的身躯是绵软的,掌中的手臂更是。

低头轻轻嗅一嗅,竟也是香的。

“可有吓着?”明凛搀着虞藻的手臂,带虞藻上了台阶。

宴席多道视线齐齐朝他射来,虞藻觉着丢了人,面庞微微泛红、臊得慌,声音也轻轻的:“谢谢舅舅,我没有吓着。”

明凛携着虞藻,一路穿过宫宴走道,温和却不失包容的声音,自头顶缓缓落下:“朕听闻你这几日身体抱恙,恰好,朕也抱病在身,故而不能前去探望。今日瞧见你面色红润,面颊比上次还圆润了几分,想必身子已经痊愈,朕也总算能放下心了。”

“在太学可还待得习惯?膳食可合胃口?若有哪里不便,你尽管告诉朕,朕差人去解决。”

虞藻听得晕头转向,恍惚间,他还以为回到了北凉,因为他父王平日里就这么跟他说话。

北凉王一回府,便关心他近日的身体状况,见他没胖、气色好了,才松了一口气,最终询问他的学业情况。

他怎么觉着,皇帝把他当儿子养了呢?

想到功课,虞藻神色骤暗,他闷闷不乐道:“都还习惯,并无不便之处。”

可他这如霜打小茄子般的黯然面庞,哪像是习惯了的样子?

明凛语气温和,循循善诱道:“莫不是有不顺心的地方?小藻,你尽管告诉舅舅,舅舅马上命人安排。”先前自称“朕”,现在是“舅舅”。

明凛有意同虞藻拉近距离,最好是让虞藻不这么怕他。

虞藻总不能说,太学功课太多了吧

他如何直言?敢怒不敢言地看了一眼一侧兄长,他垂头丧气道:“谢谢舅舅好意,不过我并无不顺心的地方。”

虞藻站太久,站得腿酸。

他不着痕迹蹭了蹭膝盖,缓解久站带来的不适,心中不免嘀咕——这皇帝怎这么爱闲聊呢?

就不能坐下聊吗?

“父皇,您大病初愈,还是先落座吧。正巧,近日御膳房来了一批新厨子,菜色已上齐,等待父皇的品鉴。”另一边,一个模样清俊的男子起身低语。

虞藻顺势望了过去,又听见明奕出声道:“父皇,三弟说的对。”

明凛虽说让大家随意,但皇帝没有入座,臣子哪有先入座的道理?

明凛看向虞藻,方才还蔫吧着没精神的小脸,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

看来是站累了。

小世子是个娇生惯养的,站了这么久,估计心中早就不舒坦,不过因为胆子小、不敢直言,故而憋着满肚子闷火吧。

难怪摆出那么可怜的小表情。

明凛越想,越是觉得小世子可怜又可爱,唇角牵出许些的笑意,让他看起来愈发疏朗英俊。

他生得本就年轻,刚到而立之年的年纪,不过比一众从宗室过继来的皇子们大了十岁不到。

“朕见着你太过欢喜,竟一时忘了入座。”明凛伸出手,苍白掌心朝上,“小藻,你与朕坐在一起。”

众臣子,尤其是裴家兄弟二人,皆将惊诧目光投来。

众人皆知,皇帝与北凉王府情深义重,明凛幼年登基,当时外戚把持朝政,多亏北凉王出手相助,才肃清朝政,将外戚势力斩草除根。

这也是北凉王府一直得明凛器重的原因。

可再器重,到底是臣子,与明凛同坐……

那可是皇帝的位置。

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裴雪重缓缓站起身,一身雪白素衣衬得他气质出尘:“陛下,小藻他前两日身体告病,臣唯恐他将病情传染于您。还是……”明凛不甚在意地坐在主位,抬了抬手:“朕身子骨没弱到这等程度。”

他又看向前方睁圆了一双眼睛、略显无措的小世子,“朕还记得,你刚出生时,只有这么一点儿大。”

“你小时候,朕还抱过你呢,现在不过一块坐坐,算不得什么。”明凛拍了拍一旁的位置,“过来,朕有东西给你。”

这皇帝也太不拘小节了……

虞藻膝盖并拢,略微无措地偏头看了裴雪重一眼。

小脑瓜飞快转动。

皇帝该不会在耍诈吧?

有一个什么计,叫、叫什么来着?

虞藻自己是个小坏蛋,便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人。

可惜又不太聪明,又不爱读兵书,想半天想不通,这时候,倒是知晓求助0926了:“明凛应该不会在我坐了这个位置后,再给我安个罪名……我总觉得这是陷阱,还是不坐了吧?”

0926说:【可是不坐,是抗旨。】

【抗旨是要杀头的。】

虞藻:“……”

他怎么忘了这个。

“好吧。”虞藻握紧拳头,下定决心,“反正横竖都不对,那我不如选一个舒服的选项。明凛的位置看起来很软,我还没坐过呢。”

再说了,他的兄长还在现场,就算皇帝真设下圈套等他钻,他兄长也会护他周全的。

站累了的小世子,如此安慰着自己。

虞藻距离皇帝不远,但这几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万分谨慎。

因身上挂了太多玉石与配饰,步步环佩叮当、清脆悦耳,拂来阵阵软香。

眼前的明凛对虞藻露出和善又鼓励的笑意,双膝自然舒展开来、伸出双臂,如同等待孩童扑入怀中的家长。

虞藻大着胆子,提起小屁股往座位上一坐——直接坐在了明凛的腿上。

明凛身躯一僵,抬起的手臂木在半空,偏偏怀中的小世子没有察觉到异常。

虞藻自认没有坐错,皇帝岔开双腿伸出双臂迎他,不就是让他坐腿上的意思吗?

再说了,皇帝膝盖分开坐下后,所剩的位置空间只有这么一丁点儿。

若他不坐皇帝腿上,而是强行挤进去,他身板本就小,岂不会被挤得更小?

不过——

虞藻郁闷低头,他坐得不舒服,也许是硌到哪块坚硬的玉石了。

小屁股不适地扭了扭,调整了下坐姿。

害怕虞藻坐不稳,明凛将大掌搭在他的腰侧,扶住虞藻、帮助稳住身形。

他声音低了几分:“怎么了?”

“舅舅。”虞藻小小声地说,“坐得不舒服。”

明凛微微颔首,双手掐住虞藻的腰身,将他往上提了提,如此一来,虞藻坐的便不是中央,而是偏向大腿的位置。

他问:“这样呢?还不舒服吗?”

虞藻的小身板顺势往后一躺,摇了摇头:“这样好多了。”

虞藻全然没有发觉,当下这个坐姿,让他几乎侧躺在明凛的怀里,以一种依偎的姿态。

一身宝蓝色的锦绣华服,手臂自然垂落下来,隐约露出一截纤白柔美的腕骨。

乌发间的雪肤红唇,一张容颜艳绝,弱不禁风地躺在圣上怀里。

哪像什么小世子。

更像独得帝心的美貌宠妃。

宫宴正式开始,前方有舞者在翩翩起舞,又有琴者伸手拨弄琴弦。

琴声如清泉般叮咚流淌,伴随着满宴佳肴,别有一番风趣。

虞藻看着那掩面的白衣琴师,只觉十分眼熟。

一旁大太监为他解惑:“这是明月楼的云琴公子,众人都说他琴技高超一绝天下,于是便邀他进宫。世子殿下觉得如何呢?”

虞藻左右想不出夸人的好听话,最终也只是硬着头皮憋出两个字:“好听。”

明凛看他面色涨红,笑着给他倒了一盏茶:“若是你喜欢听琴,朕便下旨让他随你一同去北凉王府。”

虞藻上次前去明月楼,听说过云琴公子的风采,云琴公子精通琴技、十分难请动,若不是皇家设宴,恐怕云琴公子还不会愿意走这一趟。

可现在皇帝却说,只要虞藻愿意,难请动的云琴公子,也能成为他府上的琴师。

大太监自小伺候明凛,最擅长察言观色,他一眼便看出陛下格外喜欢这位北凉小世子。

纵使是面对一众过继来的皇子,陛下也不曾展露这般好颜色。

更别提如此纵容的态度。

如此荣宠,整个京城,独此一人。

大太监又松了一口气。

也幸好皇帝不能人道,后宫空无一人,小世子只是世子,并非什么魅惑主上的妖妃。

若真是如此,陛下指定会成为言官笔下的昏君。

不过论美人,世间应当再难有小世子这般绝色了吧……

虞藻窝在明凛怀里,从一开始的忐忑紧张,到后来的放松自如。

“舅舅,我想吃那个。”他指了指一旁的蒜蓉虾。

太监极有眼力见,将这碟子拿近。

明凛亲手剥虾、亲手喂他,又低头问:“好吃吗?”

虞藻老实回答:“好吃。”

明凛道:“这是御膳房新来的厨子,朕立刻下旨命他前去北凉王府。你喜欢,就让他日日给你做。”

听皇帝要将厨子送到北凉王府,虞藻弯了弯唇,大着胆子,扒拉住明凛的手臂。

自怀抱中仰起一张粉扑扑的玉面,他软着声线撒娇:“舅舅,你真好。”

皇帝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尽管明凛身体不好,但他总会散发一种冷淡的威严,常年养成的自上而下的俯视,总会叫虞藻害怕。

之前离得远了,皇帝在虞藻眼中像高山上的悬崖峭壁,稍一靠近、一个不留神,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真当距离缩近,他们隔着衣裳挨在一起,虞藻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体温,便发觉,所谓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是与他一样的血肉之躯。

明凛见虞藻如此粘人,眉目柔和中带着几分无奈,这是年长者对年幼者特有的纵容与包容。

他看向一旁的大太监,大太监手疾眼快送来一精美的匣子。

匣子打开之后,虞藻探头瞧了瞧。

一枚汤圆一般的白玉吊坠,被一条黑色绳子串起,静静躺在嵌入金丝的绒布间。

“拿起来试试。”明凛道。

虞藻将这枚圆滚滚的吊坠放在手心,竟还是热的。

他惊诧抬头,明凛轻抚着他的鬓发,道:“北凉地处偏冷之地,偏偏你比寻常人都要畏寒,朕知晓你自小身子病弱,手脚总是冰凉。这是一块暖玉,放在手中即可发热。近日天气转暖,你暂且将它收好,等天气寒冷再将它戴上。”

“有了这块暖玉,你便不必畏惧寒冬了。”

暖玉是世间难得是珍品,裴家兄弟俩有意为幼弟寻找,这么多年,皆是未果。

没料到被皇帝寻了个先。

虞藻头一回见还会发热的玉,掌心中的暖玉通体晶莹、色泽纯净,摸起来却热乎乎的,像一块刚出锅的小汤圆。

他爱不释手地把玩,再度抬起,面庞已浸满笑意:“谢谢舅舅,这是不是很难寻呀?”

明凛见他笑颜灿烂,眉目不自觉和缓几分:“这点小事不必言谢。对了,小藻,若是我没记错,你是不是还未及冠?”

“没有。”虞藻点点头。

明凛颔首:“那便还不曾取表字。”

古时,男子年满二十岁便可举行及冠之礼,束发加冠,类似现代的成人礼。

加冠礼上,多数会有师长帮忙取字。

虞藻又一点头,旁边伺候的大太监突然来了一句:“奴才想起来了,当初小世子的名字,还是陛下取的呢。”

虞藻切切实实怔住了。

“当真?”他惊诧地睁圆了眼,嘴角顶着糕点碎屑,“我的名字,竟是舅舅取的?”

明凛凝视嫣红唇角的白色糕点碎屑片刻,伸手抚了上去:“也不全是。”

“当初,你父王想为你取一个好名字,故而拖延许久,都决定不下。朕命钦天监算了算,又在册子中挑了几个名字。”明凛道,“其中朕觉着最适合你的,便是这个‘藻’字。”

宴席一方的裴家兄弟俩,神色顿时变得微妙。

他们一直困惑幼弟的名字,北凉王若是为了避嫌,不当取这个姓名。

不过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这只是巧合,也不曾细想,北凉王也从未提起过此事。

现在却不容他们不多想。

《礼记·玉藻》记载:“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以祭。”

玉藻是帝王王冠前垂挂的玉饰。

也有借代天子之意。

虞藻,玉藻。

身为一国之君的明凛,却给骁勇好战、手握兵权的北凉王的独子,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当真只是巧合吗?

裴家兄弟俩对视一眼,胸腔涌动惊涛骇浪,面上却丝毫不显,静观其变,时刻观察皇帝的一举一动。

也正是这时,宫宴外传来人仰马翻之声,伴随一声尖锐的声响:“有刺客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