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散学之际,不过诸多学子皆受邀参加宫宴,此刻正忙着去茶室更换服装,以免在圣上面前失仪。
故而四周并无什么人,加上虞藻又被魏黎安拽入小道。
听见魏黎安如此说,虞藻缓缓翘起长睫,在日落时分的霞光间,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
“亲我?”他撇撇唇角,“才不要。”
魏黎安性情老实,除了痴迷武术,再无别的兴趣爱好,也不会因为旁的改变颜色。
可当下被拒绝后,他神色焦急,连忙改口:“不亲嘴,亲脸就可以。”
一双狗狗眼期待又紧绷地盯着虞藻,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可见他此刻的紧张。
这副模样,反倒让虞藻起了捉弄的心思。
他逗狗一样耍魏黎安玩,故作凶狠与生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堂堂北凉世子,能随便亲别人吗?”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讨要这些?”
突如其来的一顿骂,让魏黎安神色微怔。
眼前的小世子华衣锦袍、肤白若雪,俏生生的面庞微抬,唇瓣分分合合,说着刁蛮的言语。
让人无法产生分毫反感之意。
魏黎安喉结滚动,小声嘀咕了句:“怎么骂人都这般好听?”
虞藻没听清,他当魏黎安在骂他。
他登时眉毛竖起,一副要找人算账的小恶霸样:“你在那嘀嘀咕咕什么?你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魏黎安忙道:“没有我怎会说殿下你的坏话?”
下一秒,又露出类似委屈的神色,“殿下,可是我们之前说好的……我帮你写功课,你会给我奖励。”
虞藻反问道:“谁跟你说好?”
魏黎安瞪大眼睛。
虞藻摆正身形,理直气壮地问:“你有证据吗?”
见魏黎安一脸吃瘪,虞藻心中畅快。
古代又没有录音笔,当时周围又无证人。
魏黎安当然拿不出证据。
他神色茫然又焦急,见小世子唇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眼眸闪烁亮光,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被耍了。
也正是此刻,魏黎安才发觉,这位小世子,比他想得还要坏。
却偏偏生了一张这样的脸。
被戏耍后,魏黎安应当生气的,但凡他是个有点血性的男儿L,都该拂袖离开,又或是让对方知晓他的厉害之处。
他绝非能被随意欺侮之辈。
可是瞧着小世子满脸明媚灿烂、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魏黎安又禁不住想。
若是这样能让小世子高兴,纵使小世子将他当狗耍,又如何呢?
魏黎安如此想着,他往前走了半步,块头极大的他一靠近,黑影也跟着扩大,笼罩住虞藻的视野。
似被踩着尾巴的猫儿L,虞藻登时炸毛,他谨慎又虚张声势地凶道:“你干什么”
莫不是气急败坏,亲不到他,就要打他了?
精悍宽阔的身躯,被深色锦袍包裹,魏黎安微微伏过身、低下头,由于神情过于可怜,这样的他不像威风凛凛的魏小将军。
更像祈求主人抚摸的大型犬类。
“殿下,你答应过我的。”魏黎安嘴笨,说不过虞藻。
但魏黎安又真的很想亲虞藻,从昨夜帮虞藻写功课,这股念想便蠢蠢欲动。
等天一亮,将功课交给虞藻,他便能像凌北那样,被虞藻亲脸、打脸,光是想想,他便精神亢奋,一夜难眠。
谁料,只是空欢喜一场。
魏黎安黯然地垂下眉眼,宛若一只被主人遗弃在暴风雨夜的大狗。
虽拥有庞然大物的骇人体型,可还是成了一条可怜的流浪狗。
“殿下,你答应过我的。”
“……我们说好的。”
魏黎安不知晓改如何为自己谋取些好处,他不似林观遇那般不要脸,也不像凌北那样能言善道,更不似江独明那般心有城府。
他只一次次重复,摆出一副难过到了极点的神情,希望小世子能够可怜可怜他。
虞藻被魏黎安磨得有些烦。
偏偏他是个心思坏的,见魏黎安如此作态,乌黑水灵的眼珠子一转,又有了坏主意。
“可我兄长马上要来接我了。”他话锋一转,语气恶劣道,“若你真想要,我便施舍给你一只脚吧。”
……
太学为学子们提供用以休憩更衣的茶室,平常,众多学子会结伴来茶室品茶,或是临时补功课。
虽茶室不是某个人的专属,但太学内光线最敞亮、装修陈设最豪华的茶室的主人为谁,是众人心目中公认的。
点了熏香的茶室内,软香四溢。
靠在床榻上的虞藻正在慢悠悠地看话本,忽的,他抽空瞧了眼跪在床榻边上的男子。
十分宽阔健硕的体型,带有武将特有的精悍肌肉。
虞藻放下话本,纳闷道:“我只是让你摸摸脚,你脱衣裳做什么?”
魏黎安满头热汗,他老实巴交地回答:“殿下,我、我有点热。”
他担心身上的汗水弄脏了小世子,于是赶忙将衣裳褪下,减少出汗。
魏黎安还当是室内过于闷热,才导致热汗频出,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在他的掌心触及那白足时,脊背的汗水渗得更厉害了。
小世子双腿交叠,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罗袜与鞋履皆被褪下,小巧的足底被蜜色大掌托住,一黑一白,异常惹眼。
虞藻的脚比寻常男子要小上许多,故而能够被魏黎安轻松握住。
魏黎安顷刻被吸引走了注意,低头怔怔地想,这脚可真小。
男子能有这么小的脚吗?
又头晕脑胀地想,不管是不是男子,都是他的小娘子。
这是命理既定的事。
虞藻懒洋洋地陷在柔软馨香的被褥间,这是小世子常休息的茶室,床褥被他睡得香甜,全是他身上的味道。
“殿下,你好白。”魏黎安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情不自禁道。
不怪当初魏黎安将小世子错认成女郎。
而是在他的认知里,不,不仅是认知。哪怕见过那么多京城子弟,他从未见过皮肤这般白皙、脸蛋这般漂亮的男子。
虞藻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睫,轻哼了一声,懒得搭理魏黎安。
纤白手指捏着话本、翻页,发出纸张簌簌声响。
被忽视的魏黎安,非但不感到生气,反而觉得这般冷漠的小世子格外迷人。
他大着胆子低头,黢黑的脸靠近,高挺鼻梁抵着脚趾,轻轻往上蹭了蹭,“还是香的。”虞藻莫名其妙:“你要摸便快些摸,别耽误我去宫宴。”
算算时间,兄长他们应当快到太学了吧?
若是兄长找不到他,必然会找到这里,整个太学,谁不知晓这是他的专属茶室?
魏黎安细细捏着这只小脚,不过怪异的是,这只脚美则美矣,上面却布满密密麻麻的红痕。
不像磕着碰着,更像……被人狠狠嗦过?
魏黎安眉峰紧皱,又顷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可是北凉小世子,谁敢对他做出这般放肆的行为?况且,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人。
又听部分人传,小世子的两位义兄异常疼爱他,故而他们兄弟三人时常同榻而眠。
既要与兄长同榻,那么他更不可能做一些风花雪月之事了。
总不可能,足上这斑驳夸张的痕迹,是那两位裴家公子嘬出来的吧?
想想都不可能。
魏黎安见过裴家兄弟俩,一个如高不可攀的明月温文尔雅,另一个则浑身散发冷气、不近人情。
不论哪一个,都不像能做出如此放荡行为的登徒子。
掌心内的白足宛若无骨,热汗持续渗出,他紧紧箍住小世子的脚踝,紧密得几乎没有缝隙。
手指轻轻拨弄脚链上的宝珠,发出清脆的声响。
虞藻郁闷低头,被抚过的那一块肌肤热度骇人,他总觉浑身都要是汗了。
他将足拔了出来,在魏黎安怅然若失的注视间,用足尖勾起魏黎安的下巴。
脚趾不轻不重地压了下喉结,算是警告:“你若再笨手笨脚的,我便不让你捏脚了。”
“别……我。”魏黎安忙道,“是不是我捏疼殿下了?殿下,我定会仔细力道。”
门外传来成排脚步声,与一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虞藻愣了一愣,又听明奕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先退下,我想与世子单独说说话。”
虞藻急了。
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啊?
明奕先是敲了敲门,并无人回应,他猜到虞藻可能睡着了,现在时间不早,须提前动身参加宫宴。
顶着挨骂的风险,他也得将虞藻吵醒。就在虞藻装死、祈祷明奕得不到回应便离开时,明奕试着推了推门,竟直接将门推开了
虞藻吓得一脚踹向魏黎安的脸,魏黎安登时发出一道闷哼。
他连忙下榻穿好鞋袜,偏头一看。
魏黎安一脸怅然若失,衣裳落了满地,看起来极其不雅。
刚进门的明奕笑意僵住,旋即将森冷阴沉的目光,徐徐望向层层纱幔后的床榻。
他绝没有听错,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透过朦朦胧胧的纱幔,明奕隐约看见一个身形宽阔壮硕的男人跪在地面,而他此番来寻的虞藻,正立于床沿。
先前倪师的事是意外,他忍了。
现在他捉奸在床,他当真忍无可忍
他堂堂一国储君,脸面却被反复丢在地面上践踏。
五指紧紧收起,因过于用力,骨骼发出清脆的错位声响。明奕森然道:“我要弄死这个奸夫”
虞藻刚掀开纱幔,便被明奕可怖的脸色吓了一跳。
额头与脖颈间的青筋暴起,明奕神色明显处在失控边缘,神色隐隐癫狂,如一条凶残暴戾的鬣狗,只要扑到人,便会将其咬得粉碎。
“里面的男人,是谁?”明奕切齿地问。
这一眼,带虞藻回到明月楼那一日,幽暗的厢房内,他被明奕钉在床上亲,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虞藻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哪儿L说得出半个字眼?
他的沉默,落在明奕耳中,便是维护的意味。
“好。”明奕说,“很好。”
如此胆小的虞藻,竟为了维护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守口如瓶。
这奸夫究竟有什么地方好的,值得虞藻如此相护?
如刀锋雪亮的目光冷冷扫进纱幔,明奕动了杀心。
虞藻自身难保,没空管魏黎安,他趁明奕不注意,拔腿便跑。
魏黎安和明奕撞个照面,他们还能打上一架,就魏黎安那大块头,还不一定是明奕的手下败将。
他不一样。
若是他留在这里,必然只有纯挨打的份儿L。
虞藻才没这么笨,留在此处给人当沙包夹着打
纤细身形在眼前一掠而过,虞藻脚底如抹了油,跑得飞快。
明奕见他跑这么快,下意识追了上去。
在一众宫人的面,明奕仿佛成了深宫怨夫,他握住虞藻的手腕,语气幽怨且不甘:“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随时待命的宫人们面色大变,不好。
即将发生的对话,显然不是他们能听的,宫人忙作鸟兽散,生怕惹得一身腥。
这对话来得莫名,虞藻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太子哥哥,你这话是何意?你自然是我哥哥。”
哥哥?
明奕自嘲地扯了扯唇角,语气愈发哀怨:“那日你在明月楼吻我,全是假的?你心中一直无我,从始至终,我以为的两情相悦,竟全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虞藻睁圆了眼。
他欲甩开明奕的手,却甩不开,反而把自己塞进明奕的怀里。
耳畔的话让他愈发糊涂,他不可思议道:“那分明是你、是你按着我亲,我不想的”
“你不想的?”落下的视线陡然变得危险。
虞藻立刻嗅到了这股危险信号,连忙噤声。
他用力翘起眼睫,谨慎地观察。
虞藻没有马上回答,他对感知危险这方面,有天生的天赋。
一旦嗅到苗头不对,便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生怕多说一个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明奕却已像是发了疯,盯着虞藻的眼睛猩红,隐约窥见许些痴狂。
“与我,你便是不想的。那与旁人呢?与凌北、林观遇、魏黎安他们呢?我不行,他们行,是这个意思吗?”他的呼吸陡然变快,“是不是他们勾引的你?定是了,你尚且年幼,不懂何为情爱,很容易被他们花言巧语骗了去。”
“我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便不会有人骗你了。”
杀意如墨汁遇水,快速朝四面扩散。
虞藻感受到明奕身上的戾气与失控,他猜测这与明奕中的情毒有关。
明奕恣意妄为、阴晴不定,又有传闻说他天生嗜血,故而许多大臣认为他无法担任太子之位……
知晓内情的虞藻明白,这是因为情毒。
眼瞧着明奕眼神愈发森寒,甚至准备开始调动人马去杀光奸夫。
慌张之下,虞藻踮起脚尖,轻轻碰了碰明奕的唇角。
明奕身躯一僵,猛地低头看向虞藻。
他见虞藻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又轻轻唤着:“太子哥哥。”
方才如疯犬一般狂吠的明奕,像突然换了个人,阴霾与躁郁一扫而空。
他轻抚虞藻的面庞,低声说:“你不喜欢他们,是他们非要往你眼前凑的,对不对?”
虞藻委屈巴巴点了点头。
“好乖。”明奕神色和缓,“你亲近凌北他们,也只是因为他帮你写了功课,不是因为你喜欢他们,对不对?”
虞藻大惊,明奕怎么这都知道啊?
他小心翼翼看了明奕一眼,愈发委屈:“太子哥哥,学官们总是布置那么多功课,我写不完。”
“我也是没有办法……”他抬起紧皱的小脸,与湿漉漉的眼睛,“我不想挨倪先生的骂……”
虞藻本就生得漂亮,无辜纯真的眉眼间流淌着弱态,让明奕顷刻升起浓重的保护欲与怜惜。
他将虞藻搂入怀中,声音愈发轻柔了:“不怪你,要怪就怪太学的规章,怎能让你亲手写功课?”
“我就知道,你亲近他们并非自愿,而是有苦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