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藻无法冷静,他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像一只迷路的小蚂蚁。
怎么办?怎么办兄长绝对不能有事。
如今,裴雪重才是北凉王身边最得力的干将,虽裴忌才能毫不逊色,但一直掌握实权的,是裴雪重。
而裴忌为了藏拙,更为了削弱北凉王府的风头,自愿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活儿。
若裴雪重当真出了意外……
0926道:【裴雪重没死。】
关键时刻,剧透提醒戛然而止,后续也说得棱模两可,不过唯一能确定的是,裴雪重没死。
没有说明究竟是什么圈套,也没有说明细作是谁、幕后主使又是谁,只说了裴雪重会在此次剿匪之行身受重伤,从此落下病根。
虞藻正急得团团转,门外传来通报声。
他蓦地偏头望去,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中,一个如墨般深沉的修长身影,缓缓朝他走了过来。
“脸色怎这么难看?”
夜晚下了些毛毛细雨,最近总是多雨,裴忌身上无法幸免地沾上许些水汽。
他想伸手抚摸幼弟的额头,却担心会冰到幼弟,于是作罢,将手收回。
“哥哥。”虞藻看了眼裴忌身后的人,他顾不上太多,搂住裴忌的胳膊,将裴忌往寝殿里拽。
二人一同回了寝殿,虞藻将门紧紧关闭,又上了栓。
他这警惕又小心的样子实在少见,好像被提起耳朵的兔子。
裴忌这么想着,在虞藻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有何事发生?”他以指尖轻点幼弟的额头,“如此焦急。”
虞藻抱住裴忌的腰,仰面严肃道:“大哥去剿匪了对不对?他身边有细作,好像是山匪派来的细作,他们还在大哥扎营的附近埋下炸药,又刻意设下圈套,想要里应外合……”
虞藻说着说着,忽的抿紧唇瓣。
裴忌看他的眼神异常晦涩幽深,夹带几分望不清的复杂之色。
他这才意识到,他这番言语在裴忌耳中,有多么离奇古怪。
虞藻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也对兄长的公务提不起兴致。
这些内幕消息,还是有关细作的消息,他是从何得知?若是有人相告,那这个人是谁?目的为何?
裴忌没有言语,而是静静地看向幼弟。
虞藻知晓他的这番言语突然,但,他不知该如何解释消息来源,更担心裴忌不信他的话。
可他不能直接说出系统的事,况且,即便他实话相告,裴忌也不会信吧……
谁料,裴忌并没有怀疑他的言语真实性,而是说:“我即刻派人前去传话,告诉兄长此事。”
虞藻愣了愣,他没料到裴忌会相信,还是这么快相信。
“要多派几位传话的人,我担心其中也混入细作,又或中途生出事变,没将话传到位。”他谨慎道。
裴忌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安排好人手,又传以飞鸽,多重保障之下,应当不会再出意外。
他看见幼弟仍一脸忧心忡忡,大掌轻轻抚过发顶,道:“别怕,我亲自去跑一趟。”
虞藻认真道:“我也去。”
裴忌看向他。
从小到大,虞藻最不喜裴忌这种眼神,裴忌总是冷静淡漠、沉默寡言,而他一向害怕冷冰冰的态度与人。
此事紧急,他顾不上害怕,主动将自己塞进裴忌的怀里后,双臂搂着裴忌的腰,上身微微朝后仰。
“哥哥,我一个人在府中害怕。”他又小小声说,“我担心你们。”
这也是实话。
若是两位兄长同时离开,又同时出意外,那京城内的北凉王府,岂不是只有他一人?
他当真害怕,也不想兄长出一丁点儿的意外。
裴忌任由幼弟搂着他,他抚摸幼弟的发丝,不知为何,幼弟的嘴唇尤其红肿。
他低头嗅了嗅,淡淡的酒气的糕点香,似乎还吃了奶酪。
“今日吃了什么?”
“又是同谁饮的酒?”
裴忌握住虞藻的下巴,拇指摁在下唇,稍稍往下一压,唇瓣便顺势抵开,露出一截湿润鲜红的嫩肉。
他更想问的是,同你喝酒的人,亲你了吗?
又是如何亲的。
是否亲得很里面?若不然,嘴唇怎会这般红肿。
裴忌到底没有多问,而是慢慢抚过幼弟的唇,见幼弟因痒而瑟缩一瞬,他反而欺身而来。
低头,轻轻嗅了嗅幼弟的唇缝。
“此行危险,你不担心?”
“当然担心。”
若不担心,虞藻也不会想要一同前往了。
他还指望两位兄长帮他谋朝篡位呢。
“担心你们出意外,害怕你们受伤。”虞藻老实回答。
裴忌沉默片刻,声线透着几分无奈:“此行危险,你光顾着担心我们,怎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
虞藻怔怔地看向裴忌,又目露迷茫。
他好像真没想到过这个……
不是因为他不害怕受伤,而是在他的潜意识里,只要身边有兄长在,他们便不可能让他出半点意外。
……
裴忌叮嘱府中人,近日北凉王府不允他人进出,世子殿下身体抱恙,需在府中静养。
打点好一切,他才暗中带着虞藻出发,尽可能低调出行,身边只带了亲信与暗卫。
骑马能够节省时间,但裴忌担心幼弟骑马骑得不舒服,于是拉了一辆小马车。
深夜寂静,马蹄声与车轮声在地面缓缓碾过,带来嘈杂声响。
锦绣山地势复杂,曲曲折折的山路复杂盘绕,易守难攻,这也是多年以来,朝廷拿山匪束手无策的重要原因。
马车缓缓到达山脚之下,正在朝上前行。
正是因为上了山,四周温度骤凉,马车内备了披风斗篷,如今正紧紧裹在虞藻的身上。
耳边除却马蹄声与马车声,唯有簌簌晃动的风声,有如鬼哭狼嚎。
虞藻拢了拢领口的披风,莫名有些心慌。
“哥哥。”帘子后方忽的传来一道轻声。
裴忌正在前方躯马,闻声,侧首问:“困了?”
“没有。”虞藻摇摇头,他毫无睡意。
他只是觉着夜晚过于安静,他想喊喊哥哥,确定裴忌还在外面。
裴忌却以为虞藻是坐的不舒服。
马车狭窄,没有虞藻寻常坐的马车宽敞舒坦,尽管他往马车内铺了多层绒垫,但到底施展不开手脚,只能勉强半躺,不能完全躺下。
裴忌道:“委屈你了。”虞藻愣了一愣,也正是愣神的空间,裴忌的神色陡然暗下,目光如刀锋般凌厉扫过一旁摇曳摆动的丛林。
在黑压压的一片夜色中,几个黑影在树丛间穿梭,察觉到他的注视,他们自知藏不住了,便如流水般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雪亮的剑身在黑夜折射出一道白光,裴忌即刻拉下缰绳,猛地调转马车的方向,长鞭拍打在马儿身上,驱使马儿朝另一边行驶。
马车钻进人高的树丛间,如石子坠入湖面,除却一点晃动的涟漪,再也瞧不见身影。
“哥哥,怎么了?”虞藻紧张道。
裴忌说:“有埋伏。”
虞藻睁大双眼。
裴忌神色阴沉,更准确来说的是,他身边也有细作。
他选的这条道路,寻常人根本想不到,若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对方怎会将他的路线拿捏得如此清楚?
他今日带的这批人,部分人是从北凉王府内带来的,另外一部分,是他刚到京城时亲手挑选的。
这群山匪究竟是何来头,竟能将手伸得这般长若非幼弟提醒,他可能会一直蒙在鼓里。
这里地势复杂,对方熟知地形,很快便寻了上来。
暗卫与一众侍从纷纷现身,低声喝道:“保护公子”
马蹄声似倾盆大雨浩浩荡荡袭来,裴忌掀开帘子,长臂一伸,将虞藻搂在怀中。
他弃了马车,同一位侍从交换了马,二人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行。
夜风如冰渣子般寒冷,但虞藻正窝在裴忌的怀里,面庞压着宽阔胸膛,身上披着柔软厚实的披风,整个人被保护得严严实实。
“哥哥。”虞藻扯扯裴忌的腰带,喊。
寒风中,一道叫人安心的沉声响起:“嗯。”
虞藻紧紧抱住兄长的腰身,心脏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面颊侧贴在裴忌的胸膛,他听着兄长强有力的心跳声与回应声,逐渐的,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见虞藻不吭声,裴忌一边专注纵马,一边抚了抚幼弟的脑袋,说:“别怕。”
他顿了顿,想到此刻应当没人能够不害怕,更别提幼弟胆小。他又道,“我不会让你有事。”
虞藻拿颊肉蹭了蹭裴忌的胸膛,小声嘀咕了什么。
耳边风声呼啸,他这才意识到兄长可能听不清他的声音,于是他稍微抬起点面颊,拿温热颊肉蹭了蹭兄长的下颌。
这次裴忌听清了,幼弟在说:“哥哥你也别怕。”
裴忌愣了一愣。
温热触感与较为软糯的声音一同传来,在冰冷凌厉的夜风之中,宛若一片轻羽,落在他的掌心间。
裴忌拉着缰绳,控制马儿飞驰,另一手臂紧紧护住幼弟,在呼啸的寒风中,任何声音都能被撕碎。
可虞藻还是听清了。
裴忌说:“你不怕,我便不怕。”
……
裴忌精通马术,很快便将身后追赶的山匪甩开,待前方视野开阔,风声变得愈发骇人。
虞藻已听不清除风声以外的声音。
他只是牢牢抱住兄长的腰身,尽自己所能抱稳,避免突然从马上摔落又或是出现其他意外。
等过了一片平地,前方骤然出现一片亮光,又拉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帐子。
虞藻这才意识到,也许他们距离裴雪重扎营之地不远了。
前方有一盯梢的士兵见有人纵马而来,夜晚漆黑视线受阻,他看不清来人的人脸,立刻进入警备状态。
裴忌正要自报身份,倏地,前方士兵眼睛瞪得大若铜铃,喉间发出一声诡异的“嗬嗬”声,如被抽取筋骨般往地上软倒。
裴忌尚未反应过来,虞藻便敏锐地听到一阵异声,他竖起耳朵,被风吹得粉红的耳尖轻轻抖了一抖。
他连忙抱住裴忌的腰身用力往一侧歪斜,二人顺着这个力道翻身下马,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马儿受惊仰起双蹄,发出一道悲鸣嘶鸣。
借着前方幽幽灯火,虞藻看到马身正在汩汩淌血,上方正有一枚箭矢,几乎要将马儿射穿。
“哥哥,他们追上来了”虞藻心有余地地抱紧裴忌,若不是他方才反应快,这枚弓箭便会落在他们身上。
距离真正的扎营之地还有一段时日,原以为看到驻守的士兵,他们便已安全,却没料到威胁一直存在。
又是一道道箭雨飞射而出,裴忌马上翻身将虞藻压在身下,以肉身为幼弟抵御未来攻击。
“大帐遇袭”
“快去禀告给裴大公子”
似被烈火点燃的草原,一行士兵举着火把严阵以待,而另一方,黑压压的人群慢慢逼近。
虞藻睁大双眼,浑身冰冷。
他们地理位置特殊,两边人马都看不到他们,若他们起身,可能会死在乱箭之中。
可若他们坐以待毙,又很有可能死在马蹄之下。
裴忌试着呼喊,但他们的声音在双方浩浩荡荡的声势中微不足道。
为避免被误伤,裴忌只能带着虞藻往下翻滚,尽可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草地湿润,他们无法避免顺着坡往下滑了滑。
裴忌似是要撑地起身,可忽然眉头紧缩,一下伏趴回虞藻身上。
虞藻被压了个正着,有些迷茫地抓了抓裴忌的腰身:“哥哥?”
裴忌眉宇愈发加深,声线在黑夜中变得异常浓重喑哑,“我没事。”
为避免被双方交战误伤,裴忌又带着欲望往坡下靠了靠,却没料到下方土质松软,无法承受二人的重量,竟一起摔落下去。
……
山洞内,隐约透进几分皎洁月色。
虞藻被紧紧抱在怀里,宽阔炙热的怀抱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
他望着四周奇形怪状的石壁,神色怔愣。
“可有受伤?可有受伤?”
虞藻鲜少看见二哥如此惊慌。
裴忌永远是那副冷冷淡淡、事不关己的模样,可现如今,他发丝凌乱、双目赤红,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忧心与自责。
虞藻感受了一下,他没有哪里疼,可能是因为被一直搂在怀里的缘故。
“我没事。”他问,“哥哥,你呢?”
裴忌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可有哪里磕着碰着?”
虞藻摇摇头:“都没有。”
他一直被紧紧护着,自然没有受伤。
若有磕着碰着,也应当先被裴忌受了。
裴忌仔细检查、伸手摸过,确定幼弟身上没有流血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才开始起身打量四周。
这里是一个山洞,里面有多条隧道,一丝一缕的月光从间隙中照过来,勉强照亮前方的路。
他们不知道从哪个入口摔了进来。
山洞内阴风嗖嗖,潮湿漆黑。
虞藻往裴忌身边挨了挨,小小声说:“哥哥,我怕。”
裴忌紧紧回抱住虞藻,低下头,额头碰了碰虞藻的额头:“有我在。”
他刚一抬脚,便踩到一处是水洼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泥泞。
裴忌皱起眉,半弯下身,拍了拍幼弟的屁股,道:“爬上来,我背你。”
“嗯嗯。”虞藻利索地爬上裴忌的后背。
这里是个天然山洞,山洞内阴冷潮湿,到处都是湿滑的。
裴忌背着虞藻往外走了走,走了片刻,终于寻到出口。
靠近出口的山洞,不久前似乎有人来游玩过,洞口外内收拾得还算干净。
一旁有一张宽敞的石床,上面铺了一层防尘的凉席。
倒是可以勉强藏身。
也不知道如今外头是什么情况。
裴忌对此地不熟悉,担心在外头横冲直撞,反而会惹来危险,不如先在此地躲藏。
只不过——
裴忌扫了眼四周,再看看俏生生的幼弟,眉峰紧皱。
还是要仔细打扫一遍。
山洞外有一条潺潺溪流,岸边靠一参天大树。
裴忌取出怀中的帕子——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虞藻年幼时,嘴巴小、却贪吃,每次用膳,皆会吃得满脸都是。
需拿软帕好好擦拭面颊。
“哥哥”虞藻提着裙裾小跑而来,他蹲在裴忌的身边,看裴忌洗帕子。
随后起身,跟着兄长回到山洞里。
山洞里还有两只水桶,一大一小,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裴忌闻了闻,没什么异味,应当是用来饮水的,他准备等会再拿去河边洗一洗。
“哥哥,我们今夜睡这里吗?”虞藻好奇地东张西望。
“嗯。”
裴忌将披风褪下,作为垫子铺在擦拭干净的凉席上,又脱去一层中衣,当作幼弟的被子。
他只穿一层里衣,转头去脱虞藻的外袍。
虞藻脱的利索,正要放在石床上,外袍却被兄长取走了。
虞藻:“?”
他困惑地跟上兄长的步伐,“哥哥,你去做什么?”
“去给你洗衣服。”裴忌道。
虞藻:“??”
“你的外袍沾了些灰,我帮你洗净。”
裴忌:“还有,你的罗袜、里衣里裤一起脱下。”
他顿了顿,又道,“我在河边洗衣时,可以顺便帮你擦身。”
“哥哥”虞藻臊红了一张脸,仰头看着月色,四周是荒凉野外,“我、我要在这里沐浴吗?”
裴忌试了试溪水的温度,眉峰紧皱。
“罢了,这里水凉,你身子骨弱,我担心你病着。”他又说,“等会我去捡些柴火,将水烧热了,再为你擦身。”
虞藻小鸡啄米般点头。
不让他在露天场所洗澡便好,而且这里是野外,在这里洗澡,太奇怪了吧……
这里条件有限,裴忌只简单清洗了衣袍上的灰尘,再多余的,也没法子洗。
他将衣袍取回山洞,搁在一边晾干,又提起大木桶,欲去河边提水。
虞藻像块小粘糕一样跟在兄长身后,很主动地提起一只小木桶,嘴中念念有词道:“哥哥,你拿大的,我拿小的。”
裴忌的唇角轻轻往上掀了掀:“嗯。”
虞藻蹙起眉,不太高兴。
他主动干活,兄长怎么不夸夸他呢?
不过他也习惯了。
这位兄长一直不是会夸人的性子。
溪流倒映着皎洁月色,泛着波光粼粼的星点。
岸边,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正光着上身清洗木桶。
他时常偏头望去,身边的玉面少年郎正在低头玩水,玩得不亦乐乎。
裴忌一边洗桶,一边还要盯着幼弟,防止幼弟玩着玩着摔进河里。
澄澈河面的水波纹晃荡,逐渐现出一张精致的面庞。
虞藻以手拨着水面,葱白手指边,散开圈圈纹路。
“哥哥,有鱼。”虞藻忽的欣喜道。
裴忌看了一眼,说:“想吃?”
“什么呀”虞藻只是想让兄长看看河里的鱼而已,他绷着脸蛋,悄悄揉了揉肚子。
好像是有点饿……
“算了,明日再说吧。我们先早些歇息,养精蓄锐。”虞藻严肃道。
“嗯。”裴忌也赞同这一点。
洗完大木桶,又是小木桶。裴忌一边清洗,一边神色冷然。
不知道帐子中究竟有多少细作,他现在连去寻兄长都要三思,万一没见着兄长,反而见到细作……
他对此地也不熟悉,四周路线更是复杂。
眸光流动深沉的暗色,裴忌突然偏头看向一旁玩水的幼弟。
虞藻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不过身上披着厚实斗篷,一双白足下,踩着裴忌的里衣。
裴忌的目光逐渐柔和。
不过万幸,最重要的没有受伤。
虽说近日天气转暖,但山洞阴冷,虞藻自小身体病弱,更是受不得寒。
裴忌去山洞附近捡柴火,虞藻又急忙忙跟了上来,像小尾巴一样,不断在兄长身后摇晃。
“哥哥,我捡了好多草”
“嗯。”
裴忌专捡柴火,虞藻负责捡草。
等差不多了,他们回到山洞,柴火与草堆积在一块。
裴忌以石子相蹭取火,点点火星自石子交错间迸发,如同电流般落在柴火之间,“咻”的一声,一簇小火苗跃动,继而燃开熊熊烈火。
火光照亮虞藻的眉眼,他睁大了眼睛,对这一幕感到十分稀奇。
“哥哥,你怎么会这个?”他吃惊极了,“你都没告诉我。”
裴忌看他一眼:“我有很多事都没告诉你。”
虞藻拧巴着脸,故意哼了一声:“我才不稀罕呢。”
因方才遇袭一事而吓得苍白的脸,如今逐渐红润起来。
虞藻胆小,但也心大、乐观,这才过去多久,便已整理好心情。
他盘腿坐在火堆边上,小脸严肃,低头捣鼓来捣鼓去,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等到他一抬头,簇簇火焰映着他的瞳孔,宛若群星闪耀。
虞藻的面庞白净,颊肉却沾着不知道从哪儿沾来的灰,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衣,尽管手脚都是干净白皙的,却仍因面庞的这抹灰意,而显得有些灰扑扑。见兄长一直盯着他瞧,他便软声安抚道:“哥哥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虞藻刚刚和0926打探了一下消息,他们不会这么早结束戏份。
他们是文中的大反派,怎么可能这么早下线?
裴忌凝视虞藻面颊的灰:“过来。”
虞藻听话地靠近。
下巴被大掌轻轻托住,裴忌抬起虞藻的面庞,手指轻轻蹭了蹭他的脸蛋肉。
虞藻天真地以为兄长在帮他洗脸,十分乖巧地抬起小脸给兄长擦。
待面颊那块灰擦拭完后,雪白腮肉反而染上一抹薄粉。
裴忌盯了片刻,忽的低头,张口咬了咬虞藻的脸肉。
虞藻睁大双眼:“你、你又欺负我”
“就欺负。”裴忌用牙尖轻轻磨着虞藻的脸蛋,声线喑哑,“大哥不在,谁能给你做主?”
“你……”虞藻结巴了,裴忌说的还真没错
他委屈巴巴地蔫下脸蛋,“那你也不能欺负我呀。”
虞藻主动往裴忌身前钻,把自己的小身板塞进裴忌的怀里,他仰起面庞,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可是你弟弟。”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虞藻一脸肃然,他捏着裴忌的手,掰出一根手指,讲大道理一般,“我是你弟弟,你是我哥哥,哥哥不就应该让着弟弟,要对弟弟好吗?”
裴忌:“还有呢?”
虞藻想了想:“还要听弟弟的话。”
“继续。”裴忌另一只手悄然抚上幼弟的腰身,且不轻不重地蹭了蹭。
虞藻全然没发现兄长的小动作,还在认认真真地洗脑:“如果弟弟不开心,哥哥得哄的。”
隔着一层薄薄里衣,掌心下的触感温热细腻,又开始灼灼发烫。裴忌喉结滚动,道:“这么麻烦。”
虞藻愣了一愣,紧跟着,他连忙抬起脸蛋,小胸脯挨上兄长的胸膛,一双手臂宛若无骨缠上兄长的脖子。
他焦急又腻歪地拿脸蛋肉蹭着兄长的脖颈,绵软软的声线中夹杂几分理所应当的、被惯坏了的意味:“再麻烦也是你弟弟”
“嗯。”
裴忌往上抬了抬下巴,好让幼弟能将脸蛋塞进他的脖颈间。
他道,“再麻烦也要养。”
闻声,虞藻总算被哄开心了许些。
他的面庞被橘黄色的火焰渲染得愈发明亮,他得意地翘起唇角,语气不乏骄傲:“我可是哥哥养大的”
裴忌极轻地掀了掀唇角。
弧度很轻,叫人难以察觉。
这是实话。
北凉地处偏寒,虞藻遗传了母亲的病弱根骨。
北凉王妃在产下世子后,因身体病弱早早离世,北凉王一直未娶。
他想陪伴幼儿成长,但谈何容易?
只有为皇帝守住江山,不断打胜战,才能在物资匮乏的北凉,为幼子带来源源不断的荣华富贵。
北凉王多年打仗,鲜少归家,小世子能见到父亲的机会,一年到头也许就那么机会。
陪伴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长大的,反而是两位兄长。
故而,说小世子是被兄长养大的,此话丝毫不假。
夜晚寒风瑟瑟,山洞阴凉,虞藻又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
他正在火堆边上烤火,忽的,他听见身边传来一道闷哼。
虞藻连忙起身靠了过来:“哥哥,你怎么了?”
裴忌身体突然开始发热。
他皱起眉头,道:“没事,也许只是伤口感染,发热了。”
裴忌离幼弟远了些,保持距离,“你离我远一些,不要将病染给你。”
也正是借着兄长后退的姿势,虞藻看到裴忌手臂上的血痕。
虞藻试探性地问:“你受伤了吗?”
裴忌说:“无事,小伤。”
伤口的确不重,只是轻微擦伤,是在马背上时,被弓箭蹭过、意外受伤的。
也多亏幼弟当时反应及时。
虞藻摸了摸斗篷,可惜他没有带金疮药。
“哥哥,你真的没事吗?”他迟疑道,“你的脸和脖子很红,看起来……看起来很不舒服。”
真的只是发热吗?
虞藻有些怀疑。
的确不像普通的发热。
自坠入草地以后,裴忌浑身持续性发热,血液内仿若有千虫万蚁在啃食血肉,特别是在他看到幼弟时,这股骚动与热度愈发澎湃,几乎要叫他屡屡失控。
而现如今,幼弟忧心忡忡地靠近,火堆燃烧出来的光亮,照清他那纤瘦的身形轮廓。
微微敞开的领口,若隐若现的晕粉,还有那张分分合合的、红润臌胀的唇。
裴忌何其敏锐,他闭上眼,道:“箭上也许有毒。”
虞藻怔了怔:“毒?”
“嗯。他们惯会用这种卑劣伎俩。”
丝丝缕缕的香缠绕在身侧,随着火焰欲燃愈烈,噼里啪啦,他的心火也跟着旺盛跳动。
裴忌嗅着幼弟身上传来的香,声音变得更加沉哑,“……但不知是何毒。”
身侧双手紧握成拳,虞藻紧绷着小脸,神色讷讷道:“我、我好像知道……”
裴忌抬眼看向他。
太子因年少经过锦绣山,遭遇山匪刺杀,不仅父母双亡,又因中箭落下病根,至今没有痊愈。
若是虞藻没记错的话——
箭上的毒,是情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