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先生和武将们来一趟。”霍霆山对卫兵说, 后者领命下去。
当初离开沉猿道,霍霆山将大部分班底留给了霍知章,自己带走了三个武将和两个谋士。
武将都是伤员, 分别是熊茂、沙英和李穷奇;谋士则是陈世昌、以及来投幽州军不足两年的柯左。
裴莺加快速度收拾案上的册子, “你先忙吧, 我不打扰你了, 明霁的聘礼单子,我回去再誊抄。”
一份单子是不够的, 起码得几份, 而后再将册子分发出去给底下的人按着准备, 这样准备工作方可同时进行。
“夫人在此誊抄吧, 无需回去。”霍霆山给她拿了新的纸。
裴莺稍怔,“可是他们稍后就到。”
霍霆山:“他们忙他们的,你忙你的, 夫人理他们作甚。”
既然他无所谓身侧是否有人旁听, 裴莺也就没回去了。一鼓作气在这里把单子誊抄好, 明日开始进入下个环节。
陈世昌和柯左的住处距离书房比其他人近, 他们是第一批来的, 刚入书房,两人的脚步皆有刹那的停顿。
书房还是那个书房,只不过新添置了一张长案。身着青莲云锦暗纹交领襦裙的美妇人静坐在案后,她眉眼低垂, 戴着水晶珠串的手执着狼毫, 正不缓不急的在桑皮纸上写着字。
主母竟在此?
两人状似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男人,只见对方面色寻常, 看过来的目光无波无澜,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 当即了然。
看来是主公的意思。
若是几年前,有人告诉陈世昌有朝一日他们议事时,书房里会有个女郎在,他一定会嗤之以鼻,并嘲笑是对方所侍奉的主公过于松散,让他莫要以己度人。
毕竟他在主公身边多年,别说议事时书房里有红袖添香的女郎,就算是平日,女郎也不得靠近以书房为中心的附近几个院子。
而现在,看着若无旁人干着自己事情的主母,陈世昌心里暗叹。
果然世事无常。
往后哪怕是主母亲政,他大概都不会惊讶了。
“主公、主母。”两人见礼。
“先生坐吧,今日收到重要军情,怕是一个下午都得耗在书房中。”霍霆山笑着让两人入座。
两人入座不久后,其他人相继来了。
先生这边还好,个个玲珑心思,都是藏得住事的,就算惊讶无比,也不会在面上展露出太多。但武将这边就表里如一,皆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裴莺。
一道道错愕的目光落在身上,跟火烤似的,裴莺嗔怪的看了眼旁边的霍霆山。
理他们作甚?这话亏他说得出来。
她现在和被架在火堆上似的,已经七成熟了。
霍霆山曲指在案上重重敲了两下,震回几人的神魂,在他们开口前先说:“想来你们都知晓,李穷奇有一柄可断金石的铁脊蛇矛。”
熊茂和沙英颔首。
何止知晓,简直眼馋得不行。
像他们这等在沙场上打滚的武将,良驹和宝剑就是他们的手足,趁手的装备那是拿黄金豪宅也不换的。
李穷奇本人也在这里,听霍霆山提起铁脊蛇矛,荣幸的挺了挺腰。
大将军既然当着长子的面将蛇矛还给他了,肯定不会拿走。
全军就只有他有神兵呢!
霍霆山从案上起身,走到旁侧的木柜旁将其打开:“夫人说那柄铁脊蛇矛用百炼钢所铸,第一批百炼钢已由夫人炼制出,打了几把兵器,你们自行来挑选。数量不多,一人暂且只能拿一把。”
几人还未来得及从看到主母的震惊缓过来,又被新的消息震懵了。
百炼钢?
由夫人炼出来了,还已铸成了几把兵器?
那岂非他们能人手一把神兵?!
沙英当初是第一个和李穷奇对上的,相当清楚对方那柄蛇矛的厉害。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使用者的力气足够大,兵刃交接数番后,完全能凭蛮力震碎对方的武器。
没了武器,和待宰的羔羊有什区别?
现在他们也有神兵了。
当即三步并两步,熊茂和沙英一同来到木柜旁,两人探头往里看,只见其内放了十数把刀刃,以长刀为多。
熊茂单手拿起一柄长刀,以拇指“哒”的一声推开刀鞘,看到铮亮如镜的刀身时,眼睛顿时就亮了,“好刀!”
霍霆山也在木柜旁,沙英不敢动他,转而将旁边拿到刀的熊茂拨开,也急吼吼的拿了一把,爱不释手,连连赞叹。
李穷奇不可思议,也凑上去看。
武将们爱刀,被新武器吸引住了。
柯左和陈世昌的注意力却在其他地方,他们看向了裴莺。
仍坐在案前的美妇人静静地写着字,并不被武将们的欣喜影响半分,仿佛能震惊世人的神兵于她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两人心里敬畏更甚。
兵刃与香皂白糖都不同,后者钝刀子割肉,通过敛财招兵买马,慢慢提高军队武力值;前者是立竿见影,跟揠苗助长似的,只不过完全无副作用。
有兵刃如此,还怕破不开其他州的大门吗?
沙英和熊茂选好了兵器,皆是一脸激动的看着霍霆山。
霍霆山嗤笑了声,“看我作甚?这百炼钢又不是我铸出来的,谢过你们主母吧,那几日她在炼钢房里待得都被烤蔫了。”
两人齐刷刷转头,异口同声道:“多谢主母!”
“主母乃仙人降世也。”
“有主母在我幽州内坐镇,无异于如虎添翼。”
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射过来,本来七分熟的,现在裴莺感觉变全熟了:“……不谢。你们忙,不必理会我。”
虽然她这般说,但现在几人全都热血上头,哪能说不理会就不理会,依旧目光火热的看着裴莺,那眼神就跟看从天山飘下来的仙人似的。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一双鼠目中掠过几许精光。旁人只看到了百炼钢出世和赠兵器,他却看到了些更深层的东西。
主公有意为主母立威。
这般长久以往,日后就算主公不在又或是甩手不问事,哪怕是为嫡为长、能名正言顺继位的大公子,亦不能为所欲为。
霍霆山此时开口:“方才接到急报,魏益州中毒身亡,其嫡子魏清华联合部下何征开城门迎雍益二州联军,是向朝廷投诚无疑了。”
书房中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扯回来,面色皆是大变。
“中毒身亡?哪方下的毒,手居然能伸得如此之长。以此为鉴,主公,府中人员需仔细筛查一遍才是。”
“魏益州有三个嫡子,若我没记错,这个魏清华行三,上头还有两个兄长,似也不如何出挑,怎就轮得到他主事。”
“自然是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魏大魏二多半废了,这个魏三才有机会上位。”说到这里,沙英笑了,“之前这魏益州为了称帝煞费苦心为自己造势,又是鱼腹丹书,又是篝火狐鸣,没想到出师未捷。他还不如隔壁的丛六奇呢,起码丛六奇是真当了皇帝,不像他筹谋甚多,最后却为他人做嫁衣。”
柯左看向新加入的李穷奇,笑眯眯地喊他的字:“李云归,这魏三上位有你的功劳。”
李穷奇当场色变:“柯先生慎言,大将军有恩于我,且我既投了幽州,便不会轻易做背主之事。”
“莫急,没说你背主。只是魏益州有一骁勇大将名为穆千秋,他是魏益州爱姬的胞兄,忠于魏益州的同时也忠于魏益州的嫡长子。此人后来被你斩落马下,魏大断了一臂,说不准因此才斗不过魏三。”柯左说。
霍霆山看了眼身侧,见她心无旁骛的抄着帖子,才收回目光:“益州与荆州、交州接壤,益州已归朝廷,下一步朝廷可能会瞄准交州。”
说是说朝廷,然而在座的都知晓,幼帝现年才九岁,赵室王朝名存实亡,长安乃纪大司马当道。
益州,现在是纪羡白的益州。
“交州……”柯左沉思片刻,“主公,某私以为可以不用放太多精力在交州上。其一,我们并无与交州接壤之地,鞭长莫及;其二,交州现行的是羁縻之治,宗室为首,威尊无上。”
所谓羁縻之治,其实就是将这个地方划为特区,任用当地首领为官吏,中央通过朝贡和册封等手段与此地建立经济联系,模式很像现代的几个特别行政区。
这个时代的交州落后贫苦,和之前的幽州并称为流放之地,聚集在此地的多是些少数民族,寻常的治理方式收效甚微,只能采用“以夷治夷”的方式。
而如柯左所言,这种任用首领治理的方式发展到后面会以宗室为单位。
权力都集中在某个家族上,若是北方需要在这片土地建立自己的势力,最快捷的方法降服这些氏族,让他们依附于自己。
“主公,不远千里降服这些南方氏族于我们而言事倍功半,甚是鸡肋,交州这块地不如暂且让给朝廷,咱们将目光放到东边。雷豫州与我们结亲在即,已经盟友,不如连同雷豫州先行拿下兖州、青州和徐州。”柯左提议。
兖州北连冀州,西邻司州,南接豫州,东面则和青州、徐州毗邻。
如今冀州和司州是霍霆山的,豫州归属雷成双,两人已结盟。对兖州来说,赫然是被包了饺子,且饺子皮快完全收口了。
霍霆山的长指在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也好,先行拿兖州吧,南边先放一放。不过兖州水道兴盛,到时免不了水战。我们虽与雷成双结盟,但若对方出力远多于我们,兖州纵然拿下来了也怕是得姓雷。”
“求人不如求己,大将军,不如我们现在开始训练水师。”熊茂摩拳擦掌。
沙英叹气说,“水上行船摇摆不定,晕厥感非一时半会能克服。”
书房里陷入了沉寂。
“主公,某有一个法子。”这时陈世昌开口:“不若将船只以铁索相连,如此能减少行舟时的颠簸,让士兵在其上如履平地……”
“不可!”
有人忽然开口。
书房里所有人皆是一愣,不由看向自打他们开始商议益州之事后便保持沉默的裴莺。
裴莺手上还拿着狼毫,纸上的字写了半个,乍一看像极了写到一半心血来潮开口。
霍霆山倒是兴致勃勃问:“夫人何出此言,是否是先生方才说言有漏洞?”
裴莺见黑墨要滴到纸上了,干脆先放了笔:“为了提高载兵量,战舟的规模定然不小。而能令这类大型船只彼此紧密相连的,必然是非常沉重的巨型铁链,甚至一船需配置不止一条。你们可否想过,倘若对方用火攻,到时是一烧就烧一大片,一口气能把你们全部送走。”
史上的赤壁之战是个分割点,战前曹操已拿下整个北方,据说当时征召了二十万大军南下,企图一统南方。
结果在赤壁吃了大苦头,战死数万,病死十余万,元气大伤。而这一战以后,曹操无力再南下,这才由此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局面。
听了裴莺的话,陈世昌面色大变,顿时懊悔:“主母说得是,主公,是某考虑不周。”
……
夕阳西下,灿烂的余晖铺染正片苍穹,书房的门于傍晚时分再次打开。
谋士和武将相继从里面走出,柯左走在最后面,他出来以后,没听见身后跟着有脚步声,于是回首关门。
而回头的这一看,柯左看到之前独坐一案的男人此时离了自己的长案,走到旁侧,坐于美妇人的身后。
他长臂抬起搭在长案两侧,如同巨蟒缠住猎物般将人锁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