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假节府, 书房。

过大江直入书房:“大将军,刚传来怀古关战讯,荆州军大败益州和雍州联军。益州大都督穆千秋, 被荆州悍将李穷奇斩落马下。”

听到最后, 书房中不少人面色微变。

“穆千秋死了?”

“此人之妹乃魏益州宠姬, 虽说由此投了益州军, 但入伍后是凭自身实力在军中站稳脚跟。能从底层爬至大都督之位,也算是个伏虎降龙之辈, 竟这般死了?亏我还以为他与李穷奇有一战之力。”

过大江:“两人会面不过三个回合, 穆千秋便被李穷奇用一柄铁脊蛇矛刺下马。”

两军交战, 除了大军冲锋外, 还有另一种不怎么常用的、但速战速决的方式,那就是主将和主将过招。

双方主帅单独来一回,胜负直接影响后方军心和士气。

柯左摸了摸下巴:“某倒不是很意外, 李穷奇凶名在外, 能使荆州孩提啼哭不止, 更有甚者道他是穷奇转世。此人早年杀了一富商, 后逃入寺庙中, 在内隐姓埋名当起了酒肉和尚,听闻期间杀了不少寻上寺庙的林匪。丛六奇听闻此人凶悍,将其招入麾下加官进爵。”

公孙良想起一桩往事,“一年多前荆州和豫州闹了龃龉, 李穷奇领兵直杀到豫州, 兵威如虎,一连斩了豫州几个校尉, 令雷豫州大骇不已。”

当时事发时赵天子还未驾崩,有朝廷在上压着, 各州州牧给下属封的官职都不会特别大。诸如他们霍幽州,虽重用陈渊,但当时仅让陈渊位及校尉。

推己由人,当时被杀的那几个豫州校尉,有可能都是雷豫州的左膀右臂。

陈世昌:“这个李穷奇确实有点来头,也不知晓他与熊茂单打独斗,到底谁胜谁负。”

霍霆山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案几,“不管胜负,如今益州总领军被斩,益州军群龙无首已不成气候。雍州军只有七万,且先前已吃了败仗、被重创士气,那朱炎武倘若如此还能拿下怀古关,此前便不会一直籍籍无名。”

一句话,怀古关没戏了。

公孙良这时道:“主公,您两次回绝丛六奇的结盟邀请,还斩了他的来使,只怕对方会因此记恨。有道先礼后兵,如今怀古关战役大局已定,那李穷奇怕是会被调到沉猿道来。”

“来便来,我也是想见识这头穷奇凶兽到底有多彪悍。”霍霆山混不在意。

荆州来使确实是他斩的,来多少斩多少,丛六奇连疫病之策这种令人不齿、冷酷又阴毒的法子都想得出来,对方再投十八回胎也和他不是一路人。

霍霆山开始分配任务:“对方若要行兵也就这几日。沙英,你明日领兵出去,将西边的灵炆县占了,以此当第一道防线。”

一道道任务部下后,今日商议结束。

在其他人陆续走出书房时,陈渊从怀中拿出一份小名册,“大将军,这是南下伐荆至今黑甲骑的伤亡名册,此番出任务黑甲骑伤三十人,卢子龙、韩原和许化……”

陈渊一连说了将近十个名字,“共八人牺牲。据各什长回忆,先后遇敌有六百余人,斩杀对方起码半数。”

黑甲骑是大将军费尽心血养出来的精锐,以一敌二不是话下。但是精锐不代表无敌,亦会有伤亡。

霍霆山拿过小册子翻看。

小册子不算厚,但也有几页。前面记录的是此行重伤的黑甲骑,信息从个人队伍编号,到个人籍贯、入伍时间和所担职位。

后面是死亡名册,以同样规格书写。南征至今,二千人黑甲骑阵亡人数共五十不到,尚不足四十分之一。

霍霆山慢慢翻过,看得很认真,“抄送一份死亡名册,让人先行送回幽州,将亡卒的津贴先行发了。家中无其他壮年男丁的士卒,津贴翻一倍……翻两倍吧,再如之前一样和县令或当地亭长打声招呼,多照料亡卒的妻小,不可让地痞欺负了去。”

幽州早已不是那个财政赤字的幽州,如今幽州很富裕,绝不能亏待那些为他卖命的士卒。

霍霆山又给了陈渊个任务:“黑甲军空出的缺口,你挑人补上。”

陈渊:“唯。”

禀报完,按寻常陈渊该出去了,但霍霆山却道:“急什么,来和我聊聊小丫头不见的那几日,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

陈渊无奈道:“大将军……”

“方才挺利落,怎的如今让你汇报个事磨磨唧唧的。”霍霆山冷呵了声,进入父亲视觉后,看陈渊哪儿哪儿不顺眼,“你这个老小子是否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

之前他觉得陈渊还挺不错,为人稳重,话少但好使,是个不啰嗦的。然而现在再看,三棍子打不出屁来,该说话时磨唧得很,没点男子气概。

陈渊:“属下不敢冒犯小娘子。”

霍霆山角度刁钻,“不敢?那就是你想过了。”

陈渊:“……”

“你何时找到小丫头的,当时发生了何事?”霍霆山是带着任务来的。

发布任务者:自家夫人。

女儿归家后,他们有问过那几日情形,但估计是不想双亲担心,女儿三言两语概括为“出逃后和陈渊聚首”,此后再不多说。

昨夜夫人翻来翻去睡不着,最后给他派了个询问的任务。小事一桩,霍霆山利落接下。

陈渊沉默了片刻,而后言简意赅将那几日的事说了。

他们离开小村子后南下避开追兵,那几日没敢入城,皆是在荒野里落脚,甩掉身后的尾巴后再北上回沉猿道。

霍霆山听完转了转扳指,意有所指说道,“我的女儿,可不会嫁给一个小小的中护军。”

陈渊垂下眼眸,“属下明白。”

霍霆山敲打完他,这才起身离开书房。

陈家是霍家的附属族之一,陈渊从十七岁开始为幽州军效犬马之劳。

从上位者的角度看,这理所当然,亦是对方的本分。若非有他霍家,若非这些年从未断过的扶持和提拔,陈家何来今日?

*

女儿回来后,裴莺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了,有心思开始琢磨其他的。

比如炼制玻璃。

玻璃的主要原料是石英砂、纯碱和石灰石等。纯碱可从天然的碱矿中获得,也可以人工制造。

中国纯碱矿主要集中在河南和内蒙古,数量又以后者为巨。河南是古代的豫州,内蒙古也是幽、并、凉州等区域。

河南距离他们倒是近,可惜现在的豫州还不是他们的地盘,没办法低调弄到纯碱。内蒙古那边倒是可以,但现在他们已南下,相距太远了。

因此思来想去,裴莺考虑起制碱。

她选用简单粗暴的氨碱法,图它主要原料简单,只要石灰石、原盐和氨气即可,不似连碱法那样还需要合成氨。

裴莺看着小本本上写的化学方程式,目光着重在氨气上面停留。

人的尿液中含有尿素,尿素中含有氨元素,加热尿液可以得到氨气。

但效率太低了,尿素只是尿液中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占2%左右,且尿素加热后并不是全部转变为氨气。

裴莺陷入沉思。

于是霍霆山中午回来时,就看到她呆呆地坐在案几旁,半晌都不动一下,不由长眉微扬,“这是在学僧人打坐?别学了,你有夫君,且夫君和你一样长命百岁,夫人注定入不了空门。”

裴莺看了他一眼就不理他了,继续看着案几上的小册子。

霍霆山在她身旁入座,目光随之落在小本本上,只见上面一个字都无,全都是一些弯弯绕绕的符号,“这是夫人那边的文字?”

“不是,是化学方程式。”裴莺说。

霍霆山来兴趣了,他永远对她的时代感兴趣:“何为化学方程式?”

裴莺:“……”这叫她如何解释。

“你可以理解为物质变化的历程概括,就像你行军打仗,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所走的路线。”裴莺斟酌地说。

霍霆山点了点氨气的化学式,“夫人,这单个符号又是代表什么?”

“一种无色但有味道的气体。”裴莺见他兴致盎然,大有不全部弄明白不罢休的架势,只好道:“制造玻璃需要几种原料,其中有些原料不在身侧,我想着用物和物置换出来,但后面发现置换的原料难以获取。”

说到这里,裴莺叹了口气:“条件太简陋了。”

现代工业用的是哈伯联合制氨法,将氮气和氢气混合,在高温和高压下使其变成氨。而这一法中的任何一个原料和条件,都能把裴莺拦得死死的。

霍霆山琢磨了下她方才的话,“夫人说有些原料不在身侧,是否此物在世间有,但只是在别的地方?”

裴莺惊讶于他的敏锐,“是。”

霍霆山低笑了声:“何处有夫人所需原料,尽管说就是,哪怕在长安那姓纪的府里,我都会为夫人取来。”

裴莺:“幽州。”

霍霆山:“……”

敢情她自个在这愁眉难展半日,心心念念惦记的东西就在他的地盘里。

裴莺见他神色复杂,解释道:“这不是有点等不及嘛,此地回幽州至少也要一个月,加之寻纯碱矿,少则一年半载,时间太久了。”

霍霆山听过金矿银矿,这纯碱矿他还是首回听闻,“那除去幽州,其他地是否还有……纯碱矿?”

“豫州也有。”裴莺说。

内蒙古的查干诺尔碱矿为亚洲第一,河南桐柏县的碱矿为全国第二。桐柏县在如今大概不是叫这个名儿了,如若前去,还得费些功夫搜寻。

霍霆山笑道:“这有何难?幽州和豫州结盟在即,雷豫州不会拒绝我这个亲家。”

裴莺眼皮子跳了跳。

这人言辞凿凿,看来联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说起来,信差不多传回幽州了,再快些的话,如今明霁已在南下的路上。

“你给雷豫州去信,和他说欲派一支百人队伍入豫州寻找药材。”裴莺又想起到霍明霁的婚事:“雷豫州会同意将女儿送去洛阳吗?”

洛阳是霍霆山的地盘是其一;其二,如今的世道再嫁是寻常,但未成婚前,男女并不会待在一起,如此易惹人非议。

如若情况对换,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让女儿独自前去豫州。

“一定会。”霍霆山笃定:“豫州弱势于我幽州,且对方结盟心切,没有不应之理。夫人,并非世间所有的父母都如你一般疼爱子女。”

如他,两个儿子出生后理会的其实不多,且他也不认为需要像养易死的奇花异卉那般精养着。

像她那般的事事紧着孩子的,倒是少数,且是极少数。

提起孩子,裴莺想到了女儿手上的伤口,一道道细长的伤口不少于十数,当时估计没清理得当,以后要留疤了。

伤口……

裴莺怔了怔,她转头看身旁男人,“霍霆山,平日你军中士卒在战场上负伤,会清洗伤口否?”

“自然会。”霍霆山非常熟悉流程,“寻常来说用清水清洗,再敷上草药,倘若伤口上有腐肉,要么切了,要么在其上放置蛆,让蛆虫将腐肉啃食干净。”

裴莺默默摸了摸手臂,把冒起来的鸡皮疙瘩捋下去。

霍霆山失笑,“这有什好怕的?蛆虫罢了,动动手指头就捏死了。”

裴莺:“……”谁要去捏虫子啊。

她迅速转移话题,“在我那边,清创用的是生理盐水。”

而后不等他问何为生理盐水,裴莺继续道:“人吃盐,是为了维持体内的盐水平衡。简单说,就是令你的五脏六腑和体内一众小器官正常工作。生理盐水与人体内平衡压相似,因此用于冲洗伤口时不必担心伤口处因此脱水。”

霍霆山摸着下巴,那话听得半懂不懂,不过不妨碍他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夫人,这生理盐水如何制?”

裴莺:“九克的盐融入一升的蒸馏水中即可。”

霍霆山兴致勃勃:“何为克,又何为升?”

裴莺:“……一种单位。”

霍霆山好奇追问,“什么是单位?蒸馏水是什么水吗?”

裴莺:“……”

裴莺拒绝和他沟通。

霍霆山见状闷笑了声,“不如我与夫人交换信息如何,此行去豫州寻夫人口中的纯碱,我打算派陈渊前去。夫人想知晓那几日发生何事否?”

说起陈渊,裴莺忙问他打听情况,“陈渊如何说,那几日发生了什么?”

霍霆山倒是没吊她胃口,如实复述。

裴莺听闻后陷入沉默,对方的描述一切寻常,没有冒犯之处,但她知道的,有些情感可能会在生死间发生质的飞跃,她叹了口气,“陈渊是个好的,可是十载光阴啊,囡囡三十五,他已是四十五了。唉,如今谈婚论嫁还早,往后再看看吧。”

霍霆山勾起嘴角,“十岁确实大了些,年长四岁就刚刚好。”

裴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