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山比她高出不少, 骨架也比她粗壮许多,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有种被笼罩的感觉。
她紧贴着他, 不知是否错觉, 他胸腔内的那颗心跳得过分的快了。呯呯呯的心率极高, 隔着衣裳都存在感十足。
他没有说话, 但她却能感受到他满腔的汹涌澎湃。
裴莺莫名有些不自在,这种怪异的不自在来得突然, 哪怕是之前和他欢好都没有这种感觉。
它仅来了几个瞬息, 而后裴莺被另外更加不能忽略的事情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膝下的衣袍是湿的, 挨着她时, 湿漉漉的长袍浸湿了她刚换上的裈裤,微凉的水气贴到她的皮肤上。
是了,霍霆山也是进了溶洞, 他来回趟过水, 甚至后面还和巨蟒搏斗过。不仅如此, 今天一大早他还领兵压着俘虏出去。
俘虏肯定是一个未留的处置了。
刀落后首级点地时, 肯定有一些温热的液体飞溅出来……
有没有沾到他身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黑, 看不出来沾没沾,那就当他沾了。
光是这般想,裴莺后颈处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立马伸手推他:“霍霆山你身上脏, 快放开我!”
他脏兮兮的, 怎好意思挨过来。果然,武将大多都是糙汉, 莽得很。
霍霆山稍顿,紧箍着她的手终于松开些, 他看见怀中的美妇人手撑在他胸腹位置,一脸抗拒和嫌弃,甚至急的连眼尾都有些红了。
霍霆山猝不及防哽了下,心里那阵发涨的情绪被她抵触得上不来也下不去,他觉得他也快一口气没上来了。
她又嫌他。
虽说他手臂稍松,不如方才用力,但还圈着她,裴莺再推,企图和这人隔开起码一臂之距,“我才刚沐浴完,你一身水一身泥的,怎好挨过来?”
霍霆山低眸看自己,他的黑袍沾水不显湿,但她的杏色裈裤能看出湿痕,裤腿位置已经湿了一片了。
霍霆山松开裴莺,轻咳了声,“方才是我情难自抑……”
他以前从未说过这般的话,今日是第一回,声音有些低,可惜对象并不想听。
裴莺将他推出屏风外,“将军手上事务应该不少,你且先去忙吧。”
霍霆山:“……事务不多。”
裴莺不搭理他了,加了姜片的水分外热辣,还热得很,美妇人除了裈裤,把腿又洗了遍,而后指挥外面那个事务不忙的帮她拿新的裈裤和帕腹。
等再从屏风后出来,裴莺才觉得活过来了。霍霆山见她洗完了,简单拿了两件衣裳接着进去。
“桶里的水我用过了,我让辛锦给你换桶干净的。”裴莺见状说。
“不必,我用夫人的。”霍霆山解了鞶带。
她平日没怎的出去,汗都未出,方才沐浴也是为驱寒。再说出汗了又如何,他又不嫌她。
霍霆山沐浴一向很快,没多久就出来了。今暂无战事,他穿着随意得很,中衣松散敞着,带子只随意系了系。
裴莺问他:“霍霆山,沙英他们是否和你说了疫病之事?”
主帐中只有一套案几,榻是可供多人共坐的连榻,霍霆山并没有立马坐下,“此事我方才已听闻。虽然夫妻之间言谢过于生分,但此番夫人从源头止住疫病,救了我幽州十五万军士性命,我却不能若无其事、只当是夫人应分之举。”
“我有夫人乃我之大幸也。”他拱手作揖,向裴莺弯了那自从他双亲过世以后,再也没向任何人深深弯下的脊背。
霍霆山是真的庆幸不已。
若非她见多识广,他还真着了李啸天的道。幽州士卒勇猛不假,但那是在无恙的前提下。如若全军染疾,别说拿下荆州,能活着回幽州都不错了。
裴莺没有动,受了他这一礼,不过垂下了眼睛,“并非只为你幽州军,若疫病当真传开,我和囡囡他们也在劫难逃。”
霍霆山直起身,在裴莺旁边坐下,“我知夫人心善。”
可能生长于盛世,她身上有许多旁人没有的、也被现今世人弃之如履的东西。旁人或许觉得不适合,他却觉甚好。
不适合乱世又如何?
等他终结了这妖鬼横行的世道,改天换地,总会迎来适合她的盛世。
裴莺心道这人这张嘴也就在这种时候说话好听些。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用姜水沐浴后浑身冰冷不再,裴莺本以为自己够暖和了,但此时方觉人外有人,他的手掌的热腾腾的,像个小炉子。
这人以掌裹住她的手,还捏了捏她的指尖。
裴莺终于转头看他,而后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狭长黑眸,四目相对,她先移开了目光。
这人真是正经不过一盏茶时间。
“霍霆山,你后面打算如何?”裴莺问。
以她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吃了闷亏便自认倒霉的软包子性格。
谈起后续,霍霆山眼底蔓起凉意,“陈渊之前说逃了两人,一人已确认葬身蛇腹,另一人暂且下落不明,我方才派兵去搜寻另一人踪影。倘若那条落网之鱼寻到了,那接下来就顺水推舟。”
裴莺琢磨了下最后那个词,“你是说,你想装作幽州军中招了,而后令他们放松警惕?”
霍霆山勾起嘴角,“正是。李啸天是个蠢的,又蠢又贪,且与我还有杀子之仇,若是有机会正面重创幽州军,兼之摘我首级,他一定不会放过。”
裴莺黛眉皱起,很是疑惑,“可你们如今不是盟友吗?他堂而皇之的向盟友发难,岂非告诉天下人他这个司州牧也反了?”
“夫人,若他自觉有一举拿下的把握,反又如何?这天下已乱,早些反不过损些名声,丢些看重名声和忠义的名士罢了。”霍霆山说。
裴莺正欲开口,但这时帐外的辛锦端着午膳来了。
裴莺是早上出去的,在溶洞待了许久,直接跨过了午膳点,在溶洞里是饿的,现在饿的劲儿过了,反倒不饿。
霍霆山同样未用膳,膳食来了,先吃饭。
营帐内只有一张小案几,干脆不分餐了,膳食摆在小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午膳是小炒肉和麦饭,还有煎的小河鱼。裴莺的目光几番掠过那碟小河鱼,看起来有些想吃,但迟迟没有动筷。
霍霆山见状给她夹了一筷子,“想吃就吃。”
裴莺低头看了眼小河鱼,选择退货,把小河鱼还给他,“还是不要了,你自己吃。”
霍霆山长眉微扬。
不要了?
她这神情可不是不想吃的。
只是稍加思索,霍霆山便明白了。河里不久前被投了死禽和死猪,听闻那几个猎户还提着恭桶往里倒。
她这是嫌弃了。
霍霆山好气又好笑,“这种煎的小河鱼制作起码的一日,不是新捞上来的。”
裴莺恍然:“这样吗?”
霍霆山又给她夹了一箸,“我还能骗你?”
裴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不过慢慢吃了。
霍霆山停住片刻。
她刚刚那是什么眼神?
*
司州军营。
“李公,斥候来报,雍州和豫州的人马先行聚首了。”柳校尉汇报道。
李啸天转了转扳指,“这两州各出兵数量几何?”
柳校尉:“据说雍州七万,豫州八万,具体有多少骑兵暂且未知。”
马镫和高桥马鞍问世已有一年多,各州都竭尽所能给自己的军队配置了整套的装备,着重发展骑兵。
但人卒好寻,好马难求。
北地盛产马匹,像幽州这等和北国接壤的、过往不断被唾弃的不毛之地,如今都成了香饽饽。偏偏不仅是幽州,并、冀二州现也全归了那霍霆山,毫不夸张的说,天下优良的产马地都被他一人独占了。
真是,让人妒忌得很。
不过……
李啸天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个愉悦的笑容,过了片刻才说:“雍州此番派的七万人,怕不是纪羡白的小半家当。豫州乃天地之中,只派八万人马讨荆,未免太吝啬了些。”
赵副都督接话,“豫州许是想养精蓄锐。”
“雷成双那老家伙确实是个滑头的。”李啸天轻呵,“也罢,八万就八万。八万尽除于他而言虽然并非大伤元气,但定也有不少影响。”
“此番雍州一方是何人领军?”李啸天问。
柳校尉:“征南大将军,朱炎武。”
李啸天哼出一声,“我未闻过此人之名,再瞧这封号多半是临时册封的,想来此人是纪党那方的新锐。”
下属附和。
问完两州,李啸天问之前派出去的那支队伍,“毛校尉他们回来否?”
如今是酉时初了,外出已一个白日,按理说那队人马该回了。
柳校尉摇头:“还未……”
“报!”有卫兵这时匆匆来,“李公,方才斥候来报,幽州兵巡逻时发现两支荆州小队。”
“被幽州发现了?”李啸天眉心突突的跳,但后面他又径直摇头说,“不,他们应该没发现……”
那等法子颇为深奥诡异,霍霆山那等北边来的蛮子,定是不懂的。
李啸天在帐中来回踱步。
柳校尉见主公似有不安之色,“李公,此番随毛校尉外出的皆是精兵,嘴严得很,就算被抓,定也不会泄密。”
赵副都督附和道:“是极,且幽州那边既认为是荆州兵,估计除了斥候身份也不会想到其他,抓到人后难保连审都不审,直接杀了。”
像这类两军比邻的,斥候的主要用处是探查对方活动,掌握不了多少机密。
因此就算审讯,往往也审不出什么。
“希望如此吧。”李啸天眉目舒展:“益州人马还未到,先不等了。传信给雷豫州和朱大将军,和他们约个时间,我要单独见他们二人。”
*
夜幕笼罩大地,山林中相继亮起了火把,溶洞内更是亮如白昼。
搜寻仍在继续,交谈声和林叶被拨动的声音交织,偶尔插入几声犬吠。
溶洞内,一条健壮威武的黑皮猎犬低头闻嗅着地面,一边摇尾巴一边慢慢往前。
一个时辰前,两个俘虏被带到了溶洞边,由十来条猎犬相继闻嗅,再各自发散。
“乌云,加把劲儿,要是找到人了,回去赏你大块肉吃。”沙英搓搓手臂。他在溶洞里待了几个时辰,这破地方还怪冷的。
“汪汪。”乌云叫了两声,在一直行到水道边时,陡然再次狂吠起来。
沙英顾不上搓手了,他仔细盯着水面再看。水道还是原先的模样,流水潺潺,看不出什么。
“下去再寻一遍。”沙英不敢掉以轻心。
“噗通、噗通。”黑甲骑相继入水。
沙英本以为这回又会竹篮打水,万万没想到水面立马涌动起不寻常的涟漪,瞧着是很快有人冒头。
“哗啦——”有黑骑甲出水了,“沙屯长,这水下边角有一处暗道!”
“暗道?”沙英大惊,又忙遣来几个水性上佳的,“下面有暗道,你们三个下去瞧瞧。”
三人领命。
沙英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
北地不如南方多江河,军中旱鸭子一抓一大把,这熟悉水性的还真无多少。
时间慢慢过去。
“怎的还不上来,莫不是出事了吧?”沙英眉间拧出一道深深的折痕。
他们下去许久了,久到远远超过憋气的时间,寻常情况估计淹死了。但不至于吧,水下寻不到人上来便是,何至于搭上自己的性命?
许久以后,“哗啦”一声响,之前的黑甲骑冒头了。
那士兵连脸也顾不上抹,惊喜道:“沙屯长,寻着了!”
他旁边相继有两人出水,那两人共同拽着一具尸体,正是那个之前逃了的司州兵。
“暗道里有乾坤?”沙英惊诧。
那黑甲骑颔首说,“水道之下有一短小的暗道,过了暗道以后是另一方类似这般的小天地,只不过那处只有约莫两室大,这人方才就是躲在那里。若非从暗道而过入内搜寻,还真找不着他。”
沙英闻言大呼惊奇,但后面回想又觉得合情合理。
这大洞穴内错综复杂,石柱耸立成墙比比皆是,天然形成的,谁晓得墙和墙之间是否空心。
“干得好,总算寻到了,收兵!”沙英松了一口气。
人寻到,总算能交差了。
回去时,他看见过大江和他身后的一个卫兵一人拎了一麻袋。麻袋面上有棱角顶起,瞧着像里面装了石头。
沙英好奇道:“你这是带了些石头回去?这些是主母白日要的那些石柱否,可之前不是已运了些回军营,难不成不够?”
过大江笑道:“非也。这里的都是水玉,大将军要的。”
沙英愣住,“大将军?”
“正是。”过大江颔首,“先前我回军营将俘虏带过来给乌云它们认,恰好碰见大将军在审讯,我顺势汇报近况。大将军得知洞穴内有水玉后,命我寻些漂亮的回去,还吩咐此事莫告诉主母。我估摸着他多半是想给主母做首饰,毕竟水玉价比黄金还高,听闻长安贵妇有不少奉水玉为心头好。此事为机密,你切记莫要在主母面前透露。”
沙英面色古怪。
说起来,他那里还藏了几袋主母让保密的水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