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裴莺只觉自己裹着一张沉甸甸的毯子, 在这初春的夜,闷得她面红耳赤,她一边侧头企图避开火簇般的热意, 一边抗议, “霍霆山, 我哪里有害你?”

“夫人让我吃鹿肉。”他有理有据。

裴莺怔住。

鹿肉?鹿肉怎么了?

在现代, 若非特地去寻,一般不会碰到鹿肉。而来古代后, 她随军四处出征的时间远多于定居, 一年半的时间里也就用过一两回鹿肉。

因此看到鹿肉时, 比起它能壮阳的功效, 裴莺想的更多的是好吃与否。

不过现在她想起来了……

胭脂色攀上美妇人莹白的耳廓,一张芙蓉面也晕起绯红,裴莺低声道:“之前都和司州开过小战了, 你怎的如今还敢?若被听了去, 他们便知你破了律, 自己定下的军纪守不住, 以后如何领军?”

覆在其上的男人停下, 就在裴莺以为他会下来时,这人说,“我给夫人留一线,夫人待会儿小声些叫。”

裴莺被他这话恼得去踢他小腿, “你就不能自个忍住?”

“管杀不管埋, 夫人不道德。”霍霆山说。

裴莺震惊:“……你和我说道德?”

这人干的事,不说全部吧, 起码有三四成都是不道德的。

“那就不说了。”霍霆山闷笑了声,俯首去亲她。

他凑过来的第一瞬, 裴莺就被扎到了,“你没刮胡子。”

她声音最开始拔高,但又想起不能被外人听见,又迅速落了下来,柔软得过分的同时还带了些委屈。

霍霆山心里那把火噌的一下更旺了,他迅速撑坐起身,摸到小柜上放着的短刃。

裴莺呼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再想缓缓时,他又来了。

山岳倾压,也仿佛是撒下一张铺天的大网,将她牢牢拢在下方。

裴莺的脸颊挨着锦枕,难以置信他这般快就刮好胡子,明明帐内昏暗,软床边也没有铜镜,他去了都没有半盏茶时间。

“好了?”裴莺伸手去探。

入手探到的一片光洁,好像还真的好了。

“夫人亲自试试便知。”他声音微哑,而后他却握住了她的手,将之从自己脸颊上带了下来。

裴莺后来才知晓,这亲自试试是如何试的。锦被好似成了蓬松的棉花团,她陷入其中,星星点点的火簇落于她身上,自脸颊侧开始往下蔓延,燎出一串明显的痕迹。

“夫人将腿拢一拢。”

暗火燃了小半个时辰,在那片雪腻的肌肤上留下片片艳粉。

*

“做贼心虚”这个词,裴莺如今是切身体会到了。

第二日一踏出营帐就不住彷徨,旁的卫兵看过来,明明是和平日无什差别的见礼,但她一颗心就是忍不住提了提。

“娘亲。”孟灵儿来寻裴莺一同用早膳,她说起方才看到的,“父亲和二兄他们带着一批卫兵,领着俘虏出去了,估计是去和司州会谈。”

此事裴莺昨日有听霍霆山说过,其实说是会谈,还不如说此行去示威。

至于示威方式,霍霆山没细说,但她多少猜到。以他的作风不会弄太多弯弯绕绕,大概是当着李啸天的面,或和对方一同将那些“荆州俘虏”斩了。

可能是昨夜那场篝火宴所致,裴莺听女儿说她上火了,嘴上还长了两个燎泡。

“昨晚睡到半夜,嗓子好像有火在烧,把我喉咙眼儿都熏干了。”孟灵儿愁眉苦脸。

裴莺看到那两个大燎泡了,心疼道:“等下去冯医官那处寻些降火的草药,熬水喝一两回会好许多。”

孟灵儿颔首。

等膳罢,闲来无事的裴莺干脆和女儿一同去寻冯玉竹。

冯玉竹领着其他军医在帐中忙活。

只要与其他军队产生摩擦就会有伤兵,前夜司州夜袭,虽说幽州这方大获全胜,但并非一个伤员都没有。

快行至帐前,孟灵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似想起什么,转头对裴莺说:“娘亲您在此处稍等,我自己进去,去去就回。”

这时里面有人说话。

“这刀伤若是再偏半寸,你的手筋就别要了。别动,换药呢。”

“嘶,周医官你还别说,当初你给我缝针时是真的疼,我长那么大,被刀砍过,被箭射过,就是没被针扎过。”

“忍着点,用针缝起来愈合速度比之前快多了。”

“听闻此法是主母提出,主母真神人也……哎哎哎,轻点轻点,扯着了。”

裴莺脑中闪过断手断脚的画面,当即同意女儿的说法,“好,我在外面等你。”

孟灵儿进去了,一盏茶功夫不到,她出来。

双手空空。

小姑娘面带愁色,“娘亲,营中没有清火的草药了。”

行军在外,所携草药是有侧重的。

比如止血消肿的白及、地榆和蒲黄等药材会带巨量,还有主治风寒的防风和荆芥也有不少,但像治小症状的草药却不多。

不过孟灵儿说完没有清火药,径自又说,“也没关系,清火草药好寻,我自己到外面寻就是。”

像野菊花,板蓝根,紫花丁地这些都是清热解毒的。她跟过冯医官学习,认得这些草药。

听说女儿要寻草药,裴莺想了想,“我和你同往吧。”

霍霆山领人出去了,同行的还有霍知章和秦洋等武将。

如今听说裴莺和孟灵儿要离营,被留下的陈渊和沙英忙调了一批黑甲骑来。

虽说主母和小娘子是往山丘内的方向走,那处是辎重部队的边缘地,也距离司州军队非常远、几乎是对角之位,但如今各州将至,还是谨慎些为好。

此行不坐马车,裴莺去换了一身骑马装,母女俩骑马出去。

上马时,裴莺微微吸了一口气,趁着无人注意时伸手摸了摸腿内侧。

沙英和陈渊领着五十人的黑甲骑在侧。

野菊花易在山坡草地和河边湿地生长,因此孟灵儿干脆顺着河流往上游走。

“找到了!”孟灵儿看到野菊花了。

一朵朵小菊缀在河边的草丛里,随着风拂过微微摇曳。

孟灵儿翻身下马,顺势扯了马上的麻袋,去采小野菊。

陈渊见状也下了马。

裴莺骑在马上环顾四周,这附近只有女儿方才发现的小簇野菊花。这来都来了,合该一次性多采些回去,于是她对女儿说,“囡囡,我往前再走一段。”

孟灵儿应声。

陈渊和一部分黑甲骑留在原地,沙英随裴莺一同往前。

又有过一段后,裴莺陡然听到沙英轻咦了声,她转头问沙英,“沙屯长,怎么了?”

沙英直直地看着前方,后面微眯了下眼睛,“主母,您且先在原地稍等。”

和裴莺说完后,沙英对旁边的黑甲骑说,“除了邝非,其余的都随我来。”

沙英能从一众将领中成功晋位屯长,不仅是比旁人机敏,也是他有一手好箭术,百步之外能穿杨。

他的眼睛天生要比旁人看得更远些。

现在随着他一声令下,黑甲骑皆随他而动,裴莺留在原地,不久后听到远处有厉呵声。

“你们是何人?”

“军爷饶命,我等只是这附近的猎户……”

远处的动静引起了陈渊等人的注意,陈渊目光一凛,立马也领着黑甲骑过去。

孟灵儿忙将装着小野菊的袋子收好,“娘亲,那边怎么了?”

不远处的动静很快平息下来。

裴莺黛眉微蹙,“过去看看。”

等她们母女来到,裴莺看见四个猎户打扮的男人被黑甲骑围在中间,旁边还有几辆小驴车,还未走近,裴莺便闻到了一股复杂的臭味。

腐臭和其他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闻着就令人拧起眉头。

“娘亲,我们要不别过去了……”小姑娘已经捂鼻子了。

裴莺却少见的没扭头看女儿,也没有回应女儿这话,她一直看着不远处。

四辆驴车,四个猎户,此时驴车上只剩下占据着车架小半空间的空木桶。

四个穿着粗衣麻布的猎户被围着,个个皆是一脸着急,此时那高个子的说:“军爷,我家中养的兑禽之前不知怎的死了一批,后来在山中猎到的豕也病死了,我们只是出来处理掉那些兑禽,真无恶意,还请军爷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有个猎户甚至跪下了,“军爷,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家中婆娘还是个瘸腿的,若我这顶梁柱出事,阖家都会没了生路。”

说到最后,那猎户竟是流下两行清泪,瞧着委屈惶恐极了。

裴莺转头去看河道,河水潺潺,阳光洒于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在这片波光中,她看到了不少漂浮起来的东西,和猎户说的一样,是兑禽和野豕的尸体。

除了尸体以外,那一块的河水还浑浊不堪,看着很像粪便在水中漂浮。

裴莺缓缓皱起眉头,“得把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全部捞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愣住。

沙英和陈渊眼里都有些惊愕,不解何故。

但裴莺为幽州主母,黑甲骑都不必等沙英和陈渊再下令,靠近河岸的几人迅速一跃,“噗通”一声跳下了河中。

裴莺没想到黑甲骑这般老实,连声询问都无,得了令就立马冲。甚至都不是使用工具,而是直接跳河。

想起河中漂浮的那些秽物,裴莺不由愧疚。

“哎呦军爷,这、这是为何?”猎户紧张道。

为何?

沙英和陈渊也不知为何,但主母做事,肯定有她的道理。

几个黑甲骑下河以后,裴莺将目光转到驴车上,更确切的说,她在看车架上的木桶,裴莺问:“那些桶里面原先装的是什么?”

猎户迟疑,“污秽得紧,说出来怕会冲撞了贵人您。”

陈渊闻言几步走到驴车旁,他仿佛闻不到那阵令人作呕的异味,拿了空桶看。

“主母,是粪便。”陈渊道。

裴莺问猎户:“你们四人,最多是四户人家,何处来的这般多恭桶?”

那猎户叹气说,“贵人您有所不知,邻里听闻我们要来处置一众病死的兑禽,就顺手让咱们将恭桶也清一清,故而这些恭桶并非只是我们几户人家的。”

裴莺再问:“你们的村子在何处?”

猎户指着林子深处,“此处过去,翻过一个山头,再走几里路就到了。”

“听着不算近,为何要特地绕过山头来此处?”裴莺又问。

在沙英和陈渊的认知里,裴莺一向温和,鲜少有这样面色凝重的时候,当即看这四个猎户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审视。

那个高个子猎户无奈道:“您不知,那村子坐落在山林边,林中不时有大型野兽出没。着实是担心那些个兑禽丢近了,会将野兽引来,因此才走到这边来,只是不巧唐突了贵人们……”

裴莺眉间微动。

真的这是这样吗?

“哗啦。”

这时之前跳河的黑甲骑出水了。

美妇人扭头朝后看,只见之前被扔下河的兑禽和猪都被拖了上来。猪的个头不小,想来之上车架空置的位置就是用于放置这些病死的猪。

浓郁的臭味在这一片炸开,孟灵儿被熏得下意识呕了下,但没吐出来。

裴莺也是腹腔一阵翻涌,但强忍住恶心,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河水泡过、如今看起来发涨流脓的死猪。

这可不像刚病死的……

“把这四人绑起来。”裴莺移开眼,后面加多一句,“用布塞住嘴巴,免得他们咬舌自尽。”

那几个猎户面色大变,“贵人,这是为何?”

“你们不是猎户。”裴莺正色,“你们哪个州的人,司州还是荆州?”

如果说方才他们只是变脸色,那如今是瞠目失言,竟一时无话。

陈渊动作很快,上前首先拧了最高壮那人的两条胳膊,将之反剪在后。沙英和另外的黑甲骑也一拥而上,将另外三人钳制住。

那几人喊了几声冤枉后,见陈渊他们压根不放开,忽然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林中深处陡然有动静传来。好像是人,也好像是其他。

陈渊眼瞳收紧,迅速领人追上去。

等这四人捆好了,沙英才问:“主母,这四人有何问题?”

裴莺道:“我怀疑他们欲要投毒。”

说着“怀疑”,但神色很凝重,看着并不止是怀疑,而是确认。

沙英大惊,“投毒?”

可是怎的就是投毒呢,对方只是往河中扔些死猪死鸡,再倒些粪便,怎就是投毒呢?

沙英惊诧如此,裴莺却不奇怪。

之前她了解到,如今这个陌生的朝代与东汉末年相去不远。而大楚往前的历史和春秋早期很相似,各割据独立的小国皆是拈亲带故。

你国的王后是我国君的嫡亲妹妹,你国君的祖母是我国君的姨母,关系错中复杂,因此哪怕国与国之间闹了矛盾、要开战了,这仗打得也是十分礼貌。

作战堂堂正正,下战贴,约时间,甚至在对方排兵布阵好之前,绝对不进攻。

就更别说偷袭和下毒了。

而时间的长河蜿蜒到如今,经历了许多演变后,早已有了偷袭一说。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里,给军队下毒是没有的事。

毕竟军队啊,那可不是区区几十人、几百人,而是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何处有那般多的毒药能放倒一支军队呢?

然而裴莺却知晓,能放倒军队的,不仅有毒物,还有……疫病。

只要有一小撮人得病,病毒就会在这人口密集的军队爆炸,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全倒了哪还有战斗力。

裴莺大致给沙英解释了番,后者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看着被绑起来的四人,目光几近要淬出毒汁来,“该死的,真是好生恶毒!”

这时之前陈渊领去的一个黑甲骑回来了,对方是回来传话的。

“主母,陈校尉他们遁着歹人的踪迹入了一个大洞穴,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请主母和小娘子先回。”

裴莺怔住:“大洞穴?有多大?”

那黑甲骑说:“宛若新天地。”

“难道是溶洞?”忽然裴莺精神一震,“不用先回,那大洞穴在何处,领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