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熊茂惊愕地退出厢房, 还顺手将门关上。但等“啪”的那声关门声响起后,他陡然打了个激灵。

不对,主母分明被陈渊送回军营了。方才那美妇人不是主母!

熊茂重新推开了厢房门, 凶狠地看向不远处的女郎, 他一双虎目瞪大, 先迅速扫了眼地面, 看到有浅淡的影子后才将目光转回她身上,紧紧盯着, 似要将人里里外外看个分明。

太像了。

这里的“太像”是指衣着和发型。

熊茂在州牧府有当值, 偶尔会看见裴莺在府中消食闲逛。

不外出时, 主母的发饰很随意, 通常用两条发带将青丝勾连着束起,其余的散披在身后。

他面前这妇人亦是这般束发的,此外还有衣裳, 她身上的衣裳款式与主母的甚是相似, 连左手上竟也有一只黄玉镯子。

发饰服饰几乎一样, 最后是那张脸……

熊茂一瞬不瞬地看着几步开外之人。

她鬒黑如漆, 其光可鉴, 若是单看正脸,从鼻中段至下颌的部分和主母颇为相似,唯独眉骨和眼睛区别甚大。

这妇人的眉弓骨比主母要平上不少,一双眼更为细长些, 面无表情看人时的目光显得有些凶。

她或许也知晓其中差距, 因此眼睑和眼尾处涂了些脂粉,看人时也微微垂眸, 让目光柔和些。

熊茂警惕道:“你是何人?”

“妾乃庄园之客。”她轻声细语。

“你在此处勿动。”熊茂留下一句呯的将门关上,他一颗心跳得飞快。

不对劲, 怎的此处有个和主母这般相似的女郎,看面容像是远亲,可倘若只是远亲又为何打扮如此相似?

太奇怪了。

熊茂脑子一片混乱,他在原地站定许久,待稍稍缓过来后连忙去寻霍霆山。

*

霍霆山和李啸天在一处大庭院里,两人面前跪着被五花大绑的一众士兵,还有一些人倒地,反抗者身下晕开一滩血色。

陈威将最后一个绳结系好,见这人不安分地扭了扭,当即给了他一肘子,“老实点。”

“李司州你还挺大度的,竟让庄园主圈养如此多的私军,且这瞧着还装备齐全,你真是不怕他们背着你干些别的。”霍霆山看向李啸天,笑容多了几分深意:“还是说李司州与这庄园主相交甚密,不然如何能让他圈养私兵……”

瞅了眼士兵身上的胄甲,霍霆山改口:“应该说精兵才对。”

这些个士兵皆身披胄甲,还配统一的刀具,有不少身手也算矫健,这可不像豪强圈养的那些杂鱼部曲。

“霍幽州你这猜想实在荒唐,同为州牧,我想你也该知晓我们有多厌恶私兵才是。此处已是边陲,距离我州牧府山高水远,想来是那人借我之名在此作威作福、圈养私兵,也算我当初看走眼。”李啸天立马道。

这庄园里还有个来不及藏起来的女人,他绝不可能在此时承认自己和庄园主私交甚笃,否则霍霆山一定会怀疑他欲要从中作梗。

毕竟当初是他夫人庄曼香提议来的庄园。

霍霆山转了转玉扳指,意有所指,“李司州,这庄园主既能阳奉阴违,是否有可能得了旁人授意,杀你亲子?”

李啸天皱起眉,被霍霆山这么一点,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纪羡白遣杜良来司州,意图将那位裴夫人带回长安,并让幽州军背上反贼军的骂名。他不甚在意前者,但为了往后大计,他十分乐意将幽州军从“忠臣”之列踢出去。

他和杜良一拍即合。

但如今,他却有了另一个全新的猜想:纪羡白设下的这一局里,他李啸天是否也是局中人?

到时霍霆山丢了夫人,他没了嫡子,双方怨气冲天,一点火星子就能打起来。

而长安所在的雍州毗邻司州,霍霆山掌控的并州距离雍州不算远。他和霍霆山打起来,二州伤元气是必然,如此岂非一下子解决了两个强势邻里?

越是想,李啸天越是心惊不已。

“大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熊茂这时人未至而声先来。等他入庭院,发觉此处不仅有霍霆山,更有司州那方的人,熊茂不由刹住脚步。

霍霆山:“说吧,所为何事。”

熊茂面露纠结,此事事关主母,李司州这个外人在此,是否不太合适。

但平日敏锐的上峰似乎没察觉到他的郁结,见他久久不言,甚至还说:“若是在庄园里发现的有异之事,直说就是,李司州是我们的盟友,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熊茂不敢纠结了,忙道:“大将军,我在一间厢房中发现了一名女郎,此人与主母……甚是相似。”

说到最后,他垂下了大脑袋,声音也低了许多。

霍霆山下意识皱了眉,只觉这话刺耳得很。但面上他露出诧异之色,转头看向李啸天,后者迎着他明显带怀疑的眼,神色淡淡:“霍幽州,我不久前才丧了嫡子。”

“是我多虑了。”霍霆山先是一叹,随即笑道:“如若此番是李司州设局,那你这一局还真舍得下血本,连亲子都能舍。”

李啸天额上青筋绷紧,没接这话。

“走吧,带我去看看。”霍霆山转身朝外走。

熊茂忙去领路。

李司州沉吟片刻,也跟上去。

那位“裴氏”见过他,可不能让她乱说话。

当初熊茂离开时,特地留了两个卫兵守着房门,如今再回来,卫兵仍在。

“大将军。”

“大将军。”

方才他们两人和熊茂一同入内,看过屋中人,如今见霍霆山来,都不由露出些复杂神色。

霍霆山面无表情推门。

“咯吱”一声,房门开了。但众人目光所及,空无一人。

这间厢房分内外设计,外间和内间通过一扇小拱门相连,拱门间垂着珠帘,霍霆山见珠帘的尾部轻轻晃动着,“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命人带你出来。”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话音落下,室内恢复到先前的寂静。

霍霆山只等了两息,“熊茂。”

熊茂应声,正要上前,忽然听见珠帘轻拂的声音,再抬眸看,室内多了一道倩影。

熊茂眼眸不住睁大,“你……”

只是这一来一去的功夫罢了,这女郎居然与之前大为不同。

原先她是以双发带束发,如今扯了发带,梳了个简单的双鬟的发髻,眼周的脂粉全擦了个干净,她面上也多了一张面纱,挡住了她的下半张脸,此外腕上的黄玉圆镯也摘了。

如此一来,倒看着与最初相去甚远。

起码单看这上半张脸,并不如熊茂之前说的“与主母甚是相似”。

“你们是何人?”那美妇惊诧道:“为何要擅闯妾身的厢房。”

霍霆山单刀直入,“谁让你来这庄园的?”

美妇皱起细眉,“妾身本来就宿在此处。倒是你这人好生奇怪,领人闯了妾身的厢房不谈,竟还反客为主。”

“熊茂,去将她面纱扯了。”霍霆山懒得和她多说。

那美妇没想到他这还没说上两句,就让人上前。

熊茂见过她之前的装扮,总觉得此女肖似主母,这会儿不由头皮发麻,但还是上去。

那美妇不知熊茂心里有几分忤意,她只见上前来的壮汉面上有道横着的巨大疤痕,不笑时瞧着极为可怖,一时之间被吓住了。

熊茂精准抓住面纱一角,用力一扯。

面纱扬开,露出妇人的下半张脸,霍霆山眸子微眯,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眼底冷色更重。

上过战场的士兵姑且受不住霍霆山这阵威压,更别说她了,那美妇面上的血色慢慢退去,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李啸天求助。

这完全是一个本能反应。

当她看过来时,李啸天就暗道坏事。

果然,那腰悬环首刀的男人侧眸,眸中带了几许冰冷的笑:“李司州,这妇人似乎与你相识,她是否是你的老相识?”

“非也,我不识得此人。我与庄园主尚且多年未见,他身旁之人我几乎忘了个干净,又怎会与她是老相识?”李啸天矢口否认。

霍霆山似笑非笑:“李司州莫激动。”

李啸天一顿,缓和了语气,“我只是不想霍幽州误会于我。”

霍霆山重新看向美妇,唇边弧度依旧:“若是你如实招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你的主子是何人,为何让你在此等候,你此前可曾见过李司州?”

“霍幽州!”李啸天不满道:“你最后一句是何意,是怀疑我?”

霍霆山没理会他,只等着答案。

那美妇牙关紧咬,再度去看李啸天,却见后者撇开头,显然要与她切割到底。她心中愤恨,但也明白此时生死攸关,这位霍幽州是真的想杀她。

不能装傻,但也不能全盘托出。

如今唯有……

“您说笑了,妾身只是此处的过客,当初北上寻亲出了些意外,幸得主人家杜郎君援手。故而才会在此暂住几日,等修养好,妾身会继续北上寻妾身的远方表姐。”她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轻咦了声,“您是……霍幽州?如此说来,岂非是妾身的表姐夫。”

熊茂和陈威等人不由瞠目。

表姐夫?

此人难道是主母之妹,这……

霍霆山正欲开口,但此时外面先一步有人说:“大将军,属下于侧门擒获一批可疑之徒。”

说话之人是陈杨,他领着一批士兵回。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被扣押回来的人。

李啸天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赫然是杜良。

陈杨见厢房门户大开,干脆将人压到门前。

杜良肩胛处挨了一刀,这会儿鲜血沾湿了大半个胸膛,他被陈杨摁着跪下,紧接着听陈杨汇报道:“此人领着兵卒欲要遁走,形迹着实可疑,属下怀疑他是杀害李大公子的元凶。”

杜良愣住,而后不可置信道:“李康顺死了?”

他猛地转头看李啸天,见对方面色冷沉、看着他的目光充满着怀疑,仿佛顿悟了什么,再转头去看霍霆山。

霍霆山勾着嘴角。

杜良瞳仁收紧,还哪有不明白的,对方是早已识破了他们的谋算,来了一出将计就计,当即他骇然无比,“霍霆山,是你杀了李康顺!”

霍霆山并不接他的话,而是问他,“你是这儿的庄园主?”

杜良只是不断重复着之前的那句“是你杀了李康顺”。

李啸天见他目眦欲裂,似有癫狂之态,眼底掠过一丝怀疑。

杜良不应,霍霆山转头问李啸天,“李司州,此人是你口中的那位旧友否?”

不等他回答,霍霆山径自颔首,“我想应该是,否则那妇人何故作出与你有旧之态,还有此人亦然。如此倒是有意思,听此人口音,像是长安人士,他有私军,且私军装备颇为精良,长安如今是纪羡白当道,我与纪羡白有龃龉并非秘闻。他们对我敌意重重,偏生令正约了我妻来此处赏花,李司州你这令我……”

“铛。”剑出鞘。

李啸天提着剑往前。

杜良知晓他意图,心头狂跳,“李司州,你别上他的当,霍霆山已知晓一切,是他顺水推舟杀了你亲子,他如今在做戏!你不能杀……”

话还未说完,他被李啸天一剑砍了首级。

头颅咕噜噜地滚下地,那张脸维持着惊惧之色。

李啸天面无表情。

若此人当真设计杀他嫡子,那是死有余辜;倘若没有,事到如今他也该速死,否则让他爆出更多不该说的,霍霆山便不仅仅是怀疑了。

李啸天利落抽剑,鲜血飞溅,溅了一地。

霍霆山适时往前旁退了一步,但还是有一滴血溅到他身上,恰好落在他腰上那只墨绿荷包边缘,沾到了少许。

男人轻啧了声,一脚将滚到跟前的首级踢开,“死了也不安生。”

无头的尸首直直倒下。

不远处的妇人被这一幕吓得面如金纸,最后不知是故意还是真受不住,竟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霍霆山转头看向熊茂,“处理了。”

熊茂怔住原地,手脚无措,“大、大将军,我……”

她说她是主母表妹,这话可能有水分,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她真是主母的远房表妹,这岂不是……

“要我说第二回?”霍霆山目光冷了下来。

早在和她成婚前,别说裴家本家如何,就连一众旁族也被他往上几代查了个彻底,他怎的不知她有个远房表妹?

退一步而言,就算真的有又如何。

他夫人一来不是此间人,二来和这居心叵测的表妹素未谋面,能有什感情?

旁人算计到他头上,欲用鱼目换宝珠、夺他妻室。若这都能忍,他也莫要谋这天下权柄了,干脆回幽州种地得了。

就在熊茂犹豫着抽刀时,外面传来一众匆忙的脚步声。

“李公,我有要事禀报!”是柳校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