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经过修葺, 陈旧的设施一律翻过新,此外还添了女郎用的妆匣和许多衣匣柜子,屋内墙壁上新增了金玉托盘, 其上托着一枚枚偌大的夜明珠。
明珠光彩熠熠, 光芒亮且柔和, 连成一片时将屋子映得宛若白昼。
不过此时, 墙壁上带着黑纱的小盏落下不少,小盏罩于明珠之上, 将屋子内大半的明珠光芒尽数遮蔽。
裴莺不住呼吸微窒, 这人是“整装待发”, 只欠“东风”, 且还想她亲手把这阵“东风”送至。
置于她腰后的大掌感受到她的僵硬,男人低笑了声,“这鱼鳔是夫人想用的, 是也不是?”
裴莺顿住, 过了半晌才小声吐出一个“是”字。
“既然如此, 夫人哪有不出力的道理。”霍霆山理所当然地说。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 到底将目光移到小柜的瓷碗上, 她欲起身,但腰上还箍着她。
“霍霆山,你是否仍不想用鱼鳔?”裴莺见他不放人,黛眉拧起。
“夫人误会我多矣, 只是拿鱼鳔这等小事, 何须劳烦夫人。”霍霆山长臂一伸,将小柜上的碗拿了过来。
小碗已到跟前, 裴莺慢慢捞起里面的鱼鳔。
最初她让辛锦用热水浸泡,既是将干硬的鱼鳔泡开, 也是高温杀菌。等待的时间有些久,如今水都不怎么热了,不过温度倒是刚好。
霍霆山见她慢吞吞的,也不催促,由她在那里磨蹭。
裴莺拿了鱼鳔后,试着往后挪了些。这回成功了,她身后的那只大掌没阻止她。
裴莺腾出了些位置后,低眸往下看,看一眼,目光迅速移开,过几息又挪回来。
到底是抬手了。
将他宽松的裈裤扯下些,裴莺还看到里面有一层。
灰色的小布料,那是她亲自挑选和缝制的。
霍霆山也垂眸看。
刚开始穿时他挺不习惯,穿着觉得不自在,但穿久了以后,竟多了些诡异的安全感。
男人忽然哼笑了声,“夫人亲手为我缝制的短裤甚好,且我发现一点……”
“什么?”裴莺疑惑。
“夫人眼力颇佳,若身为男儿,在沙场上一定是百步穿杨的料子。”霍霆山说。
裴莺最开始没明白他那句“眼力颇佳”,直到顺着他的目光朝下,落在短裤前方,才明白那话到底何意。
男式的小裤和女式的在前面有明显区别。
裴莺脸上的红晕从耳尖蔓延至脸颊,宛若上了一层胭脂色。
这有什好夸的,本来就是往宽松的做,她也没想到竟刚好。
霍霆山抱着人挪了个位,令自己靠在榻侧的立柱上,“劳烦夫人继续。”
裴莺将那短裤朝下扯了些,目光尽量定在鱼鳔上,颤颤巍巍的开始忙。
耳畔侧的气息沉了许多,每次呼吸愈发趋近某种大型野兽的换气声。
裴莺心惊胆战,她其实并无多少次直观地看过,之前在远山郡的汤池里,这人不打个招呼就除了衣算一回。
以前那几番燕好,先不谈是夜里烛火昏暗时发生,她本身也极少去看,更别说如现在这般几近是丈量的靠近。
原来这般的凶,又凶又狰狞,怪不得它肆意妄为起来叫人悚然。
一个鱼鳔套是三层堆叠,为防滑位,裴莺让辛锦在鱼鳔开口处缝了几针做定点。
但这仅是在开口固定,里面是没固定住的,所以这会儿戴起来还是有些难。
裴莺在调整。而她越是调整,耳侧的呼吸就越急,听得她一张脸彻底涨红,几欲滴出血来。
“夫人戴好否?”他的长臂箍着她的腰,如捕获猎物的巨蛇,一点点收紧。
“再等等。”裴莺小声说。
霍霆山呼吸紊乱,“我突然觉得这或许是夫人之诡计。”
“哪有?”裴莺不承认。
霍霆山一双黑眸稠似墨:“若在战场上,夫人这回已杀敌数千。”
裴莺稍愣,眼底划过一道亮光,继续垂着眸捣鼓,“我也是第一回弄这个,不甚熟练,你多多包涵。”
一下又一下,仿佛拿住了连着野兽口咖的缰绳,令巨兽喘着粗气却无可奈何。
霍霆山一开始还没察觉出她的心思,直到看见最后那点小皱褶她弄了又弄,但就是“不熟练”的没弄好,那一瞬,他还有什么不懂的。
得,她又和他耍心眼儿。
“不知夫人是否听过‘引火烧身’这四个字。”霍霆山眼底有一簇跳跃的暗火。
裴莺僵住,但还不等她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一阵天旋地转袭来。她方才只靠着一条长臂的后背,如今挨着柔软的床铺,他俯了下来。
于是,令她心惊的烈焰自他眼底蔓延至她身上,当真应了他那句“引火烧身”。
圆润的耳垂,修长的颈脖,心口上的那颗小红痣,以及那白玉绵绵。
裴莺一直在抖,仿佛被煮熟般,身上泛起大片大片瑰丽的胭脂红。
无论多少次,她都觉得这人永远学不会慢条斯理,他总是擒着、箍着,也用腿别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无处可退。
床榻两侧,本来悬挂在玉钩上的罗纱随着榻的微颤而落下半边。
月华浅浅,越过窗牗斜斜的溜入房中,几近到延伸到榻前的雕花屏风上。
屏幕挡住了光,让那处角落形成彻底的暗区,仿佛是某种巨型海兽的巢穴。而巢穴中,有海兽不久前才捕获的貌美鲛人。
某个时刻,鲛人开始落泪。
她短促的气息似乎积攒到一个摇摇欲坠的临界点,到底是变成了细碎的哭腔。
“霍霆山,你的胡子又长出来了……”
“夫人,我今早才刮过胡子。”接着响起的男音含糊不清,像说话时嘴里衔着肉般。
裴莺被困在榻的犄角,后方是墙壁,前方是带着惊人热度的铜墙铁壁,似与后面也相差不远。
美妇人一张玉颜尽是春桃艳粉,衬得通身肌肤愈发若奶脂般的白,她眼睫湿漉漉的,一点泪珠垂在绯红的眼尾,要掉不掉,仿佛牡丹沾露,比一池娇色还要秾艳。
“真的长出来了。”她声音瓮瓮的,又像多汁的荔枝,每一声都浸着水意的哭啼。
裴莺抬手,在他下颌处果然探到一点刺刺的。
她记得今早她的头纱被揭开,她看到他下巴还是光洁的,刚刚看着也好似挺干净,未曾想一日不到,他的胡子就长出来了。
“夫人莫要寻借口,我方才沐浴时已确认过。”霍霆山对那颗小红痣钟爱极了。
裴莺本能的抽搐了下,第一反应是他骗人,还和他争了两句。
霍霆山嗤笑道,“这点小事还不值得我欺瞒夫人。”
裴莺听他语气不像骗人,她糊成一团的脑子慢慢转动,片刻后想明白了。
在霍霆山的角度,他或许没有说谎,这人以手抚颌,没感觉到异样后便罢了。他却也不想想,他手上一片厚茧,那点微不足道的小胡茬哪能令他觉得扎手。
霍霆山自己不觉得扎,却苦了裴莺,他每每靠近时,却带起一片似痒似疼的异感。
裴莺最开始试图用手贴着他的下颌,以此来挡住那点新冒出来的小胡茬。
偏偏这人又开始大开大合,每一下都重得很,令她抬起的手不住脱力,连指尖都抖得厉害至极。
“霍霆山,你不要那么急……”裴莺试图和他沟通。
然而这一刻是她说她的,他忙他的。裴莺只说了几句,话便细碎不成句。
她几乎被那阵可怖又汹涌的感觉搓磨得晕死过去。前一瞬高高提起,脚下走纲丝似的悬空,后一瞬山岳轰塌,重重将她掩埋在底下。
也好似热锅架起,在沸腾时大锅陡然旁倾,于是密集而迅猛的水液呼啸着朝她袭来,将她裹携,连岔气时的颤音都被吞没。
这一方的温度似乎节节在攀升,越来越热的气息蒸得美妇人那身细皮嫩肉都冒出细密的香汗,她丰腴绰约,娇躯莹润透白,又晕着健康的粉润色泽和别样的红痕。
裴莺枕着的锦巾泛出一小片的深色,不仅是锦巾,被子也污作一团,深色晕开星星点点,偶尔某处深色扩大,连成一块小“湖泊”。
窗牗乌云被风吹拂,月影西斜,夜已到了极深之时,凶狼出窝,皮毛斑斓的恶虎在林间疾驰。
有暗影投下,肥美的白兔触不及防被巨大的兽爪摁住。少倾,林间传来啧啧咂咂的、宛若野兽进食的声响。
月下小溪潺潺,天上这时下起了雨,雨势渐大,林中的小溪遂涨起了潮儿,将旁边的土地润得绵软。
裴莺趴在榻上,感觉到他离开,眼睫颤了颤,想着再躺一会儿,等下再去沐浴。
谁知道她忽然听到“啪嗒”的一声响,像是……针线被扯断。
裴莺怔住,费力翻了个身,只见这人扯断了鱼鳔上的针线,将最内那一只拿出来丢了,然后重新戴上。
许是察觉到她震惊的目光,霍霆山转过头来,他面上不见餍足,“夫人,这鱼鳔更换甚是方便。”
“不是……”裴莺才吐出二字,一片暗影投下。
……
金乌爬上地平线,点亮苍穹一角,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角的亮光蔓延至整片天幕,白日降临。
州牧大婚已过,玄菟郡四个城门都不再派发红鸡卵。
有些不死心的百姓今日还往城门去,见真的不派了,只能遗憾的折回去。
日子逐渐恢复如常。
今天霍氏兄弟和孟灵儿都起了个早,三人在正厅碰头。
“大兄,二兄。”大婚结束,孟灵儿改了口。
霍明霁笑问,“妹妹方入府,昨日安寝否?”
孟灵儿颔首,“挺好的。”
待霍明霁和孟灵儿聊完,霍知章也过来和她搭话。他们之前在并州有一起上过堂,算起来孟灵儿和霍知章其实还更熟悉些。
如今这聊天内容,也是和上堂有关。
今日要和父母请安,再加晚上有家宴要摆,因此恢复学业一事自明日起。
换句话说,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日。
霍知章问孟灵儿的功课做得如何。
孟灵儿:“已写完。”
霍知章惊愕道,“全部皆是?”
他们有许多个先生,每个先生都有自己的任务,且“放假”十来日,布置下去的任务自然不少。
“自然是。”孟灵儿毫不犹豫。
霍知章神色复杂,“没想到你还挺爱念书的。”
这时有一声轻笑传来,细听之下带着嘲讽。
霍知章僵住,涌现出一股不祥预感。
下一刻,预感实现了。
“你以为何人都似你一般懒散?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霍明霁嘲弄道。
霍知章懊悔,“兄长。”
怎的在妹妹面前说这般的话,这令他往后面子往何处搁?
霍明霁反问道:“我说得不对?”
霍知章小声辩驳,“我并非不做,我只是迟些,且母亲之前在父亲面前说‘因材施教’,我觉得我天生就是武将的料子,当不来文臣。”
书上的字一多,他就看得头疼。依他看,认识字,会写字即可,多余的何必呢。
“你觉得有用?你看父亲和一众先生觉得否?”霍明霁淡淡道。
霍知章脸色微变,但无法反驳。
孟灵儿看着兄弟俩你来我往,她面上很乖巧,但心里生出些趣味。
霍知章说不赢霍明霁,干脆转开头,继续和孟灵儿聊天,聊玄菟郡,也聊幽州以北的北国。
“中原人常骂我们幽州男儿是蛮子,却不知北国那些匈奴才是真正的蛮夷。”霍知章不屑道。
孟灵儿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她对面的霍知章没看出来。
孟灵儿问:“匈奴如何?”
“那些个匈奴野蛮又暴戾,时常南下抢掠,抢粮食,也抢女人和男人,有些恶劣的抢完以后还会放火烧村。”霍知章一脸厌恶。
放火烧村多发生在大战事前,烧掉村子里的粮仓,让村民食不果腹,只能向四处扩散去一口吃的,有些甚至会变成流民。
反正只要能给他们添堵,匈奴都相当乐意干。
孟灵儿惊愕:“男人也抢?”
“有时也抢的,抢去当两脚羊。”霍知章说。
孟灵儿:“什么是两脚羊?”
霍知章给她解释:“人有双足,他们把人当成羊这类可以宰杀的食物,故而称为两脚羊。”
孟灵儿脸色变了又变。
“知章,莫要吓到妹妹。”霍明霁皱了眉头。
霍知章轻哼了声,“她都念书了,肯定不似寻常小娘子那般容易被吓到。”
“大兄不打紧,先生也和我说过,□□时时人会易子而食,我只是……”孟灵儿声音低了下去。
只是没想到原来有些人哪怕不缺粮食,也会吃人。
关于北国,霍知章又和孟灵儿说不少。
孟灵儿听得很认真,也发现她这位二兄对行军打仗的兴趣远胜于读书。
聊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他们是辰时聚在正厅的,然而等外面的日晷阴影走到巳时后半段,他们仍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兄长,父亲和母亲怎的还没出来?”霍知章有些坐不住了。
霍明霁神色平静:“这就等不了了?”
霍知章:“……也不是。”
又过了一刻钟,三人听到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