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咯滋。”房门被推开。

裴莺缓步走入房中, 进来后也不关门,直朝着窗牗旁的软榻去。

霍霆山跟着入内,看她慢慢走到软榻前躺下, 看着像要小憩。

“春寒料峭, 夫人到里面去睡。”霍霆山看软榻上没有锦被。

本来已经阖眼的裴莺睁开眼, 水眸里有些疑惑:“霍霆山, 你怎么还在这里?”

被嫌弃多了,霍霆山竟也觉习惯了, 他上前将人抱起, 抱着就往内里床榻的方向去, “待夫人睡着了我再走。”

“我本来要睡着的。”裴莺脑子混沌, 许多心里话不由小声嘀咕出来。

霍霆山走到榻旁将人放下:“行,怪我,我在此给夫人赔罪。”

裴莺脸颊枕在锦枕上, 蹭蹭枕头, 缓缓闭上眼睛:“不用你赔罪, 你去忙吧……”

说话间, 气息逐渐趋向平稳。

霍霆山拉过锦被给裴莺盖上, 目光往下扫过,在裴莺的脚上停顿了下。

方才在外边软榻时,裴莺脱了绣鞋,如今脚上只穿着足衣。

“足衣不洁, 穿到榻上不妥。夫人, 我帮你除了足衣可好?”霍霆山问。

没有人应他。

男人颔首,抬手伸向雪白的足衣, 修长的手指勾住足衣上方的系带,轻轻一拽后, 细带松散。

本来入睡的美妇人感觉到脚上有异,不由蹬了蹬腿,中途好像踢到一堵结实的肉墙。

裴莺做了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大学本科时代,有一日宿舍组织活动,说要去野炊。待到了目的地,那地方可真漂亮,绿草盈盈连片,地上像铺了一张大毯子。

她和三个舍友想选个好的地方铺大餐布,但走着走着,裴莺觉得这草地不对劲。

每一脚踩下去好似陷得特别深,踩进泥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泥土包裹着。

眼见舍友要走远,裴莺用力拔出脚,还顺带使劲儿踩了一下那困着她的泥土,然而没走两步,她又陷入了泥中。

泥中好似裹携着些粗粝的沙砾,毛刺刺的,踩上去不舒服。

裴莺不由说了几句抱怨的话。

似乎有一声幻听般的叹息传来:“夫人慈悲为怀,不如干脆以身渡了我这滩烂泥,莫要回去了。”

*

裴莺一觉醒来,金乌已经从东边走到西边了,她抱着锦被坐在床上,拧着愁眉回想着之前。

她记得天锅架好后,便开始蒸馏酒,待出酒后,依次给了霍霆山父子和陈渊品尝。

这三人一碗下去无事发生,囡囡闹着要喝,于是她也尝了一点。

裴莺只记得那酒既辛辣又狂燥,酒劲非常大,后面的事再回想起来,却如同隔了一层水雾。

她好像跟霍霆山回了主院,中途聊了一会儿天,聊天内容……

裴莺冥思苦想,隐约记得好像和他辩论了一番草和人参,至于更多的,却是不太记得了。

“我应该没说一些不能说的吧。”裴莺惆怅叹气:“下回还是不喝酒了,喝酒误事。”

“夫人,您是醒了么?”外面的辛锦听到点动静。

裴莺应了声。

辛锦绕过屏风,“夫人,您还未用午膳,现在给您传膳如何?”

裴莺后知后觉有些饿了,遂颔首。

辛锦低声道:“夫人,还有一事,小娘子来过几回欲要寻您,后面干脆留了水苏在此。方才您醒来后,水苏回去了。”

裴莺心里打了个突:“囡囡她有没有说何事?”

辛锦摇头说没有,“但奴观其神色,似颇为凝重。”

“好,我知晓了。”裴莺心里那个猜测渐浓。

可能是她酒后失言,又或是举止欠妥,被女儿察觉到了。

午膳一直都备着,不久后端了上来。膳食呈上不久,孟灵儿来了。

“娘亲,我听闻那酒水甚是劲烈,您如今感觉如何?可有不适?”孟灵儿问。

裴莺笑着摇头:“睡了一觉,已无事。”

孟灵儿正要再说,见裴莺面前摆了膳,且并未用多少,于是话出口时换成了,“娘亲您先用膳,待您用完膳,我有些事想和您说。”

裴莺执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下:“刚好,我也有事要和囡囡说。”

因着不久后要用晚膳,这一顿裴莺吃的并不多,很快就用完了。

待辛锦将器具撤走,房间只剩下母女二人。

气氛莫名有些凝重。

裴莺先开了口:“囡囡,我得先和你说声对不住。”

孟灵儿的唇紧抿着。

“我曾答应过你起码三年不嫁人,如今因为某些缘故要失约了,大抵是今年的八月,我会嫁给霍霆山。”裴莺轻声说。

裴莺眼睫下压,目光落在桌案上,有些难以面对。

说是起码三年,守约时间却只不过是一个冬季。

“娘亲,您嫁给他是做正室吗?”裴莺听到女儿问。

出乎她的预料,小姑娘这话挺冷静的,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抽泣声。

裴莺抬眸,而后点了点头。

孟灵儿扯出一抹笑:“是正室,那挺好的。将军有权有势,如今占了三州,您嫁给他当妻子,往后无人敢欺负我们母女。”

裴莺:“囡囡……”

孟灵儿目光移开,径自说着,像说给裴莺听,也像说给自己听:“如今这世道比去年秋季还乱,我之前听公孙先生说,长安好像也不太平了。娘亲您生得这般美丽,就算不嫁给将军,总归会有旁人黏着你不放,那还不如寻个稳妥些的当他的正头娘子。”

孟灵儿的语速开始加快:“父亲是去年初秋离开,倘若娘亲今年八月再嫁,几乎也是一年了,比起以前住在咱们家不远的小姚娘子的娘亲要久上许多许多。”

裴莺哑口无言。

孟灵儿目光移回来,声音低了许多:“其实我只是有一点点害怕,害怕娘亲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孩子后,会顾不上我。”

裴莺从自己这一侧的位置起身,坐在孟灵儿旁边,伸手揽着女儿:“且不说我已三十多,无力再生子,就是能生,我也没那个打算。囡囡,我不会有新的孩子,有你一个已足矣,谁也没有你重要,你是我的支柱,唯一的支柱。”

孟灵儿转头看着母亲,她在面前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浓郁到极致的情感,其中有些她看不懂,却不妨碍她因这一眼心头大震。

裴莺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谁也不会有你重要。”

如果不是这个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和现代一模一样的女儿,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或许第一日,也或许是被小吏抓走的那一日,她就会自裁。

心口那个窟窿好像被一点点补上,孟灵儿嘴角忍不住勾起:“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裴莺认真道。

孟灵儿靠在裴莺肩头,轻声问道:“娘亲,您之前说因为某些原因您要嫁给将军,那原因究竟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裴莺沉吟片刻。

其实这话有些说不出口,但刚刚才将女儿哄好,又不愿再惹她心情低落。

裴莺到底是说了。

和一则传言有关,也顺带将之前惠康王看中她一事说了。

孟灵儿脸色剧变:“竟有此事?娘亲为何不告诉我。”

“不想惹你担心,且事情已解决了。”裴莺笑道。

小姑娘眉头皱起又松开,反复两次后道:“若是有下回,一定要告诉我。”

“好好好。”裴莺应道。

孟灵儿撇了撇嘴:“怎么听着像敷衍我,罢了,总归您肯答应。”

在裴莺怀里赖了片刻后,孟灵儿起身:“既然娘亲即将要嫁给将军,那我得去和那个霍小郎君……嗯,我未来的二兄多联络。”

旁敲侧击一番霍家的情况,若是将军后院有个育有子嗣、又有手段的宠姬,她娘亲说不准会吃暗亏。

孟灵儿走了。

裴莺看着女儿背影,无奈摇头。

……

裴莺觉得或许霍霆山从某些蛛丝马迹察觉到她和女儿摊牌了,今日的晚膳没像平时一样各自用,而是聚在正厅。

除了她和霍霆山,还有两个小辈。

霍霆山率先发话:“这一顿晚宴庆祝今日制酒大获成功,待夫人的米酒在长安售卖,再办一场盛大些的家宴。”

裴莺听着他最后两个字,眼皮子跳了跳,偷偷去看下首的女儿,却见小姑娘笑眯眯的,面上并无排斥。

霍霆山问裴莺:“夫人可有想好,一坛米酒卖几钱?”

裴莺还真想好了,“就陈校尉拿的那个坛子那般大的,一坛卖二十两。”

这个价报完,下首传来一道抽气声。

“二、二十两?”霍知章震惊。

如今一头牛才二两银子,二十两,都可以买十头牛了。

前些年幽州财政吃紧,父亲为了攒钱四处奔波,今日领兵洗劫林匪,明日在幽州里四处翻,看有没有能下刀宰割的豪强。

府中库房常年空荡荡,他每月的月例只有五百钱,也就是四分之一两银子。若按以前他的月钱来算,他需要六年多才攒够银钱买一坛酒。

“对,二十两,价格确实不菲。但只要是现如今举世独有,再配个漂亮些的包装,就一定会有人买的。”裴莺笑道:“香皂当初不也是十两一块,后面亦不愁卖。”

霍知章自然知道香皂,他这回偷偷来并州,出门时就揣了块香皂在身上。

“裴姨,您太厉害了,这蒸馏之术您是如何想出来的?往后家里岂不是日日有好酒喝。”霍知章惊叹道。

霍霆山嗤笑,“多读书,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像个猴似的到处窜。你不及你兄长也罢,如今家里多个年岁比你小许多的妹妹,你妹妹也知晓随先生读书,就你依旧不务正业,还好意思讨好酒喝?你小子皮糙肉厚,脸皮那一块是不曾漏下分毫。”

霍知章讷讷闭嘴。

孟灵儿听到某句,心里不住欣喜。

裴莺眉心跳了跳,哪有人这般教孩子的,这对比教育使不得,容易令霍知章对囡囡有意见。

当即裴莺说:“人各有所长,或许知章在旁的方面天赋匪浅,将军莫要太心急。”

霍知章不由瞠目。

既是惊讶于裴莺帮自己说话,也震惊于她敢在这节骨眼上驳他父亲,这和捋虎须有什区别?

霍霆山转头看裴莺,见她细眉微拧着,一副不太赞同的模样,他忽然笑了,“这逆子从小顽劣,我确实没发现他的长处,夫人作为他母亲,往后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用顾忌,他若敢对你不敬,我亲自收拾他。”

裴莺:“……用膳吧,今日的炒肉做得很好,大家都多吃些。”

膳罢,刚刚被训的霍知章不敢多待,脚下抹油溜了。

待走出正厅,霍知章忽然想起一件事:“坏了,忘了和父亲说宁姨母她要来并州探亲的事。”

少年郎转身回头,刚好见孟灵儿也出来了,不由迟疑。

如今回去好似不适合。罢了,明日再和父亲说吧,宁姨母应该不至于明日立马就到。

两个小辈离开后,正厅里就剩下裴莺和霍霆山。

裴莺眸光闪烁,“将军,今日您送我回主院,可有遇到一些特别之事?”

霍霆山一听就知晓她是不记得了,或许该说醉酒后的记忆不甚清晰。

她这是试探他呢。

“不知夫人指的是什么?”霍霆山问。

裴莺打量他,但这人面色如常,脸上看不出什么。

看不出来,也可能是她没有失态。

裴莺不太放心,还是决定多问一句:“就是,我可有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霍霆山点头。

裴莺心跳漏了一拍,“我、我说什么了?”

“夫人说……”霍霆山语气放慢,见她紧张地看着他,那双杏眸里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

男人勾起嘴角:“夫人说我正值壮年,之前那什么四舍五入,年过半百之言全当不得真。”

裴莺:“……”

裴莺一言难尽,这人怎的还惦记着年龄。

不过得了他这话,裴莺安心不少。

他没问,也没说其他,看来是她醉酒后并未失言。

霍霆山:“对了夫人,你之前说将这米酒包装得漂亮些,我觉得不如将其包装和香皂的建立起联系,这回继续延用‘裴氏’的名头,就叫‘裴氏佳酿’。‘裴氏’这个名号已靠香皂打响了,后面的酒再延用,能迅速缩短权贵们的观望时间。”

他说得有道理,但裴莺有旁的顾虑,“可是这般会不会太张扬了些?一个香皂已够令人眼红了。”

霍霆山狭长的眸挑出一抹笑:“如今三州具在我掌中,夫人有张扬的本钱。再说了,如今只是卖他们些佳酿就张扬,那日后让他们来给夫人磕头,那岂非是张狂尚不足以形容。”

裴莺语塞。

这人又在放狂言。

不过裴莺承认他有张狂的资本:“那就继续用‘裴氏’吧,日后说不准还要用,干脆弄个商标出来得了。”

“何为商标?”霍霆山饶有兴趣地问。

裴莺给他解释:“就是将军方才说的,两者包装的共同之处,这可以是变形的文字,也可以是图案。往后商品放于货架上,旁人看见那个标志,便知晓那货物是‘裴氏’系列的。”

霍霆山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这商标甚好。”

不知他想到什么,忽然握住裴莺的手,带着她往门外走:“夫人,关于商标之事,我有一个想法。”

“霍霆山,你慢点。”裴莺跟不上他的步伐。

男人的脚步慢了下来,轻啧了声:“我抱你一程得了。”

“少说浑话。”裴莺别开眼。

霍霆山把人领到书房,铺开纸张,又研了磨。

裴莺在旁边看着:“您这是要做什么,重新设计商标吗?”

上回的裴氏香皂,外包装上有一个特别设计过的‘裴’字,那个字是霍霆山写的,后来被裴莺稍做变形过。

如今既然要做商标,霍霆山觉得一个‘裴’字尚不足够。这天底下的‘裴’姓人家不计其数,往后难保有人借‘裴氏’的名头赚钱。

让旁人赚了钱还是一方面,若是蹭名号的商贾销售劣质货品,拖累的是‘裴氏’的名号。

“稍加些图案,以后方便区别‘裴氏’。”霍霆山提笔了。

他先写了一个之前设计的‘裴’,然后在下面重新动笔。

裴莺站在他身旁看,待看清霍霆山笔下勾勒的雏形,不由问:“您怎的画这个?”

“有何不妥,这是祥瑞。”霍霆山狼毫不停。

裴莺看着那只抱着‘裴’字的兔子,实在没看出这兔子何处像祥瑞。

霍霆山有理有据,“狐狸太艳,狼太狠,虎太凶,犬太钝,兔儿就甚好,平易近人又不失狡黠。且‘裴氏’这个招牌是夫人的,用只兔儿代表女郎恰到好处。”

“您这是刻板印象。”裴莺不住说他。

那四个字不难理解,霍霆山眉梢微扬:“行,就当是我刻板印象。若是夫人想不出个更好的商标,就姑且用我画的这个。”

裴莺低眸看着纸上的兔子。

这人写得一手好字,没想到画工居然也不懒,细看之下,竟有一两分取了她之前的Q版画的技巧,将这只兔子画得胖乎乎的,很是讨喜。

裴莺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其他:“先这样吧,晚些时候我回去再想想。”

霍霆山搁下笔,“夫人说了算。”

裴莺想到了酒,“对了将军,米酒蒸馏后一般放两个月口感会更好。”

“那刚好,现装车运往长安,等去到长安,恰好能喝。”霍霆山忽然话音一转:“往后我不在时,夫人莫要饮酒。”

有些人千杯不醉,有些人一沾酒就迷糊,她明显是后者。

裴莺目光狐疑:“将军,您之前莫不是诓骗我?”

霍霆山心里乐了,她还挺敏锐。但面上男人平静说:“我只是提醒夫人。”

裴莺半信半疑。

画完商标,霍霆山以闲暇为由,拉着裴莺下了两局象棋。

一胜一负,打了个平手。

裴莺心满意足回去睡觉了。

明月高升,夜幕浓郁到极点后,如墨的黑像注了水般缓缓被稀释。

一夜转眼过去。

翌日,裴莺起床后刚用过早膳,就听辛锦说府中来了客人。

且还是位女客。

“女客?她单独来拜访的?”裴莺问,她想起了之前的程蝉依。

辛锦低声道:“是单独来的,未见有郎君陪伴。不过夫人安心,我方才听闻二公子去接待了,来的这位女客好似是他的姨母。”

姨母,那就是母亲的姐妹。

裴莺迟疑道:“这样啊……”

霍知章的母族来人,肯定很多话想和外甥说,且对方的姊妹曾经是霍霆山的妻室,估计也不想见到她。

但有女客上门,她不去接见又显得不礼貌。

裴莺叹了口气:“辛锦,帮我梳妆吧,我速去速回。”

*

正厅里。

宁青颖正在对这个已有多年不见的小外甥嘘寒问暖:“知章,上回见你已是四年前,未曾想不过四年而已,你竟长得这般高大俊朗了,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挺好的,一切顺利。”霍知章说。

宁青颖叹了口气:“我听闻你和明霁还未娶妻,明霁今年都十九了,怎的还没动静?我记得将军当年娶姐姐时,不过十六。”

霍知章只是笑笑:“父亲有他的打算。”

他知晓父亲的抱负,因此他和兄长都不急娶妻。

就如前年,冀州牧袁丁欲将其嫡女配给阿兄,意欲和幽州结亲。当时他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强强联合未尝不可,但父亲利落回绝了。

如今再看,袁丁已死,袁家树倒猕猴散,而冀州已是他父亲的掌中物,确实不匹配得很,也亏得当时父亲未应下。

以防姨母再问他和兄长的婚事,霍知章转移话题:“对了姨母,您这回来并州探亲打算待多久?”

“还未定,反正无人催我回去。”宁青颖苦笑了声:“知章,你姨父前些时日没了。”

霍知章错愕道:“怎会如此,姨父他是如何没的?”

宁青颖拿出锦帕拭泪:“他酒瘾大得很,冬日时常饮酒,那日夜里醉酒后中途起身去茅房,一个不慎竟倒在雪地中,我第二日才发现他居然活活冻死了。”

霍知章无言片刻,最后只能道:“人死不能复生,姨母您节哀。”

“唉,以前有高僧批命于我,说我命格贵重,寻常人压不住,我当时还不信,未曾想先后嫁了三任丈夫,竟没一个长命的。”宁青颖蹙着眉。

霍知章回想起了从前。

当初他母亲病逝后不久,姨母的第一任丈夫碰巧也出了意外没了,当时宁家有意让父亲续弦娶了母亲的胞妹,以此来照顾年幼的他和兄长。

只不过那时父亲来询问他和阿兄时,他不懂事哭闹不止,父亲当他不愿,便回绝了宁家的提议。

而那之后,姨母迅速再二嫁,嫁给了幽州的一个官吏,五年后,那官吏据说是得了急症去了。

再过一年,姨母三嫁给了幽州的北防中监军,未曾想仅是几年罢了,他第三任姨夫也没了。

“姨母,您天生丽质,如今瞧着也不过双十年华,往后不愁没有如意郎君。”霍知章干巴巴地说。

宁青颖垂泪摇头,“我这般命格,寻常男人娶我为妻百害而无一利,何苦害了他们呢?”

霍知章其实不信鬼神之说,但亲姨母这般说,他只好道:“往后会遇到合适的。”

“知章,姨母有一事求你。”宁青颖抬眸。

她生得清雅如莲,明眸善睐,气质清冷中带着些高不可攀,如今美人垂泪,倒是更让人怜惜。

霍知章忙道:“您用不着‘求’之一字,您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我定不推辞。”

宁青颖:“女郎总该嫁人有个避身之处,可我如今无处可去,知章,你父亲非寻常男子,他是不世豪杰,有金鳞之运,只待一场风雨便可化身。我想入你父亲的后院,妻位不敢肖想,只求当个妾,此事晚些我和你父亲提及,还望你后面帮我一二。”

裴莺站在侧廊口,将宁青颖这番话收入耳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这站了片刻,就当裴莺觉得她还是回去时,一条长臂从后面圈着她。

“夫人怎的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