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裴莺转身欲走的动作僵住, 没想到自己回来的动静被听见了,这人真是长了双狗耳朵。

他们二人间的事,与她何干?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 有院墙挡住, 此时只有霍霆山看得见她, 院子里的程蝉依被挡住了视线。

仅是一瞬, 裴莺便有了决断,当下提起裙摆就溜。

于是等程蝉依走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院口, 别说人了, 连鸟儿都无一只。

分明没人。

他竟为了拒绝她, 连那等话都说得出来。

程蝉依伤心欲绝,转眸看霍霆山,发现男人的脸色有些黑。她本来欲再次落泪的, 但看着他那脸色, 眼泪硬是憋了回来。

“君泽阿兄……”程蝉依低声道。

她面前的男人宛若未闻, 一言不发往外走。

裴莺回到了女儿的小院子, 在再这里待了一个下午, 甚至特地在此用过晚膳、等到天都黑了,才提灯回正院。

冬日的天黑得快,明净的天空挂满星子,星辰闪亮, 像一颗颗嵌在油画里的晶莹宝石。

裴莺回到自己屋子, 才将身上的裘衣解下,便听到了敲门声。

“咯、咯。”

两声带了点力道的敲门, 裴莺动作稍顿,已然明白门外之人是谁。

她不想去开门, 但是方才辛锦出去了,如今门没锁。对方敲门似乎只是告诉她他要进来,并非要等着她开门。

“咯滋。”房门被推开。

屋内烛光倾泻,朝外在庭院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霍霆山抬脚进屋,看见裴莺坐在靠窗牗的软榻上。

房中放了银丝炭盆,美妇人除了厚实的白貂裘衣,只着了件较为单薄的襦裙。

绣有祥云纹的浅色裙摆在软榻上稍稍铺开,仿佛置身云中。她今日没有特地梳发,只用两条发带将云鬒系住,一头青丝大半披于肩上,有几缕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较之正装赴宴时多了些慵懒。

“夫人今日跑什么?”霍霆山缓步上前。

裴莺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我不欲掺和你与程夫人之事。”

前未婚妻,那是差点就娶了的女人。

虽说程蝉依后来转身嫁入王府,选了于霍家而言更高的门弟,霍霆山心里或许不舒坦。但又是青梅竹马,又是有差点成婚这层关系在,裴莺自觉还是当个透明人为妙。

若是哪日两人好上了,那位程夫人说不准会找她算账。

霍霆山嗤笑说:“都十五年未见,过往那点纠葛早就烟消云散,何来‘事’之说?”

裴莺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霆山被她那带点怀疑的眼神气笑:“难不成在夫人眼中,我是那等饥不择食之人?”

若没有在北川县遇到她,程蝉依确实能算姿容上乘,但如今在她面前,姿容一项已是不出挑。

他又不是那等挂了牌子的民妓,只要给了银钱就什么都接。

裴莺再看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他择不择食她不做评判,她只知道自己和这个时代的男人在这方面没什可聊。

他们长于封建大环境,从小受的教育不同,耳濡目染的东西也和她不一样。那是观念之间的差距,亦是数千年的距离,如同一道巨大的天堑,不可轻易跨越。

说不通,干脆就不说了。

霍霆山有时觉得她那大眼睛会说话当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气得人火冒三丈。

他有一瞬怀疑战场收不了他的命,但他可能会死在她这里。

被气死的。

霍霆山按了按眉心,平定心火,决定不和她在这个问题上多谈,转而说起旁的事:“夫人,我明日出征。此去短则五六日,多则半月,待那边攻打下来,我派人来接夫人过去。”

裴莺想了想,还是道:“祝您旗开得胜。”

霍霆山面色缓和不少。

还行,这会儿知道说句好听的。

霍霆山继续道:“我出征后,大概再过三日吧,程家会来人接她回幽州,到时夫人接待一二。”

裴莺这回是真有些惊讶了,“您通知那边来人?”

当初程蝉依以修养为由留宿府中,而后这些天日日跑来主院,却从未提过要告辞,她便知对方是打算拖着。

最好拖到霍霆山松口,又或者和他发生些什么,顺势彻底留下。

但没想到他竟主动联系程家人,算算抵达远山郡的时间,怕是程蝉依来的第一日,他就派人快马回幽州了。

“夫人何需如此惊讶?”霍霆山皱起长眉,见裴莺张口欲言,他又道:“罢了,夫人还是莫要说了,话不中听。”

程蝉依当初嫁的是江王府,老江王那一脉枝繁叶茂,内宅里姬妾如云,人口众多。

程蝉依在那等地方生活了十五年,妇人的内宅权斗手段定是学了不少,手上说不定也有几条人命。

他从不小看妇人在内宅中的手段,若说外面是郎君的天地,内宅就是妇人的战场。

而她跟只兔儿似的,遇到事情只会躲,那点心眼有多少,又用在何处他最清楚不过,让她和程蝉依长时间待一起,到时阴沟里翻了船、被人炖了吃她估计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裴莺正想丢个小白眼过去,这时一只大掌伸过,遮在她眼上。

“暂且这般顺眼些。”霍霆山又道:“我出征那些日子,夫人和令媛莫要出府游肆,外面不大太平,有事可吩咐陈威陈杨……”

顿了顿,霍霆山说:“我让他们二人明日给夫人认个脸。”

裴莺伸手欲拂下脸上的大掌,但他的手稳得很,如同黏在她眼睛上了:“霍霆山,你手拿开。”

霍霆山没顺她意,“我让人去那些个小豪强家中讨了些梅花,明日挪到后花园种上。平日夫人若是闷了,且先去赏梅,待稍安定下来,我再带夫人去旁的地方走走。”

裴莺本来扒拉霍霆山手掌的动作停了停,他话里前后两次提了让她不要出府。裴莺问他:“如今外面局势已严峻到这般了吗?”

霍霆山说是。

其实要很严峻,那谈不上,他主要是忧心司州那边又派斥候过来。

上次有个裴回舟挡着,这回她大兄回并州了,若是她在他出征时被人掳了去,他在战场上怕是不能全神贯注。

裴莺听他肯定,以为确实如她所想。

远山郡她也不是没逛过,且现在天气冷,不是非得外出游肆不可,不出门就不出门吧。

“我知晓了。”裴莺说。

下一刻,被遮蔽的眼睛重见光明。

原先覆于她眼上的大掌上移,在她发顶上轻拍了下:“行,夫人安寝吧。”

裴莺眼睛微微瞪圆地看着他走了,还不关门那种。

*

霍霆山和裴莺说明日出征,其实子时他便带着一支卫兵动身了。几乎快马赶了一个彻夜,从远山郡到冀州的边陲。

他们所在的这个郡叫中山国,对面并州与中山国遥望的是燕门郡。

如今霍霆山要过的,就是这处燕门。

“大将军。”

“大将军。”

霍霆山掀帘入帐,众武将纷纷拱手作揖。

和在远山郡时身着常服相比,霍霆山身披玄甲,腰挂环首刀,双腕处也扎上了黑铁护腕。

主帐内侧架起木架,上面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图。地图上脉络清晰,山川河流,还有各处的郡县。

“燕门这处,得在司州军赶来和并州军汇合前破了。”霍霆山站在地图前。

不久前收到密报,司州军动身北上支援并州了,再过些时日,就会和北地的并州军汇合。

在司、并二州的军队汇合前,他得给予并州军重击,如此方能给正在北上的司州军威慑,也能令并州自乱阵脚。

燕门郡,是霍霆山挑选的突破口。

并州这个入口的地势相较于其他有粮道的较为平缓,但燕门后方有一处地势较为险峻的地方,从这里踏入并州,相当于先易后难。

不管如何,先得“进”并州。因为是否突破州交界跨入并州,决定了士气是否高涨。

他需要首战小捷。

“陈渊,那东西都备好了吗?”霍霆山问陈渊。

陈渊颔首:“回大将军的话,纸鸢已全部备好,合计四百件。”

“善。”霍霆山看着地图:“明日午时动身,此战由我亲自领兵。”

听闻霍霆山要自己领军,站在侧旁的柯左扬了一下眉。

若他没打听错,这霍幽州是天明才回到营地吧,如今距离午时不过三个时辰,休息想来是不可能休息了。

这一天一夜不睡,第二日还领军,真不知该说他轻狂,还是说他盲目。

给各武将派了任务后,霍霆山最后看向柯左:“柯先生,我有一事要拜托先生。”

柯左忙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霍霆山笑道:“烦请先生给石并州去信一封,就说先生在我幽州军中发现我请了山神为我幽州军助阵。”

柯左先前不知道从何处顺了一把羽扇,听闻霍霆山这话后,本来在慢慢扇着的扇子停下了。

他面露惶恐:“大将军,自我从石并州麾下离开,便再没和他联系了。”

霍霆山意味深长:“没联系,可以重新建立联系。柯先生,这是我近来对先生唯一的要求。”

聪明人之间,有些话不需说的太明白。仅是一个对视,柯左便知晓这是霍霆山对他的考核。

若他真想加入幽州军的谋士团,就必须这么干,否则没门进来。而相对的,他这般做以后,并州那边是不可能回去了。

柯左停顿几息后,却是忽然笑了:“谨遵大将军吩咐。”

……

一封信快马加鞭,在午时之前被送入了距离此地不远的雁门。

石连虎作为并州牧,亦兼并州军的最高主帅,他早从州牧府动身,来到了雁门。

“石公,有一信使找到守卫军,称是柯权水来信。”那并州兵道。

石连虎先是惊愕,然后命卫兵速速将信件递来。待信件打开,他认真看完后,面色不由古怪。

旁边的副将问:“石公,那柯权水来信所书何事?”

“一派胡言。”石连虎冷笑,“当初这个柯权水自荐当内应,我多少有些疑心,呵,此人在我身旁待了一年有余,也是个养不熟的。”

那副将接过信件一看。

信上书:幽州军获山神相助,此战让石公慎重对待。

“山神?若真有山神,何需等到现在才助幽州军一臂之力。”石连虎不屑道。

副将颔首:“石公说的是。”

以前柯左来投奔时,并州军有不少人因他曾是三姓家仆而对他嗤之以鼻,如今柯左再“叛”,副将竟然有点莫名的得意。

看吧,之前他也说此人不可信,如今果然被他说中了。得和其他人说说此事,让大家都乐呵乐呵。

*

午时一至,幽州军全军动身。

巨大的军纛迎风舒展,玄色旗面上的“幽”仿佛活了过来,如猛虎般张牙舞爪。

燕门郡并非什么易守难攻之地,故而一收到斥候来报,石连虎便亲自点了兵,领兵出城。

古有传制,黑色的旗帜象征五行中的水,代表北方,因此并州这方的军纛也是玄色的,唯一不同的便是上面的字。

偌大的“并”字飘扬,在石连虎一声令下后,人马齐动。

中山国和燕门郡相距不远,在未时时,两军相遇。

石连虎上次见霍霆山,是十五年前了。

那时霍霆山及冠不久,以幽州牧之子的身份前往长安听封,当时见霍霆山,他还残余着些许少年意气,如今时隔十多年再见……

石连虎看着不远处骑于黑马上的伟岸身影,心中不住涌现出浓浓的忌惮。

霍霆山头戴虎头兜鍪,身披玄甲,腰间的环首刀已出鞘,乌夜的身躯比一般骏马要高大不少,他驱马立于幽州军纛下,和那张狂的军纛仿佛融为一体。

军号吹响,战鼓齐擂。

在震天的擂鼓声中,幽州这方的士兵齐喊道:

“山神助我幽州!”

“山神助我幽州!”

箭矢齐飞中,人潮涌动,兵将列阵。

霍霆山身旁有一个旗手,随着他一道道命令往下发,旗手手中的号旗与阵旗不断交错。

箭雨阵阵,待停歇后,骑兵上阵。

熊茂同样身披甲胄,他手提一把长刀,扬声驾马朝并州军冲。

他身后的一众骑兵紧随而至。

骑兵来势汹汹,并州这边也上骑兵。当初幽州和司州那场骑兵对步兵的战役,并州之人不在场,因此不知有马镫与高桥马鞍一物的。

后来司、并二州联盟,李司州才派了人将马镫之物送过去,石连虎拿到后立马命军器监全力生产。

但到底时间有限。

马镫与高桥马鞍只打造了一小批,如今对上装备充足的幽州军,多少有点吃亏。

战马嘶鸣,铁盾与长刀相碰,发出铛铛的重响,战鼓的鼓点愈发密集,杀声成片。

幽州这方除了呐喊“杀”以外,还不时震声喊“山神助我幽州”,期初并州兵心里一惊,但后面发现无事发生,便慢慢放下心来。

“取我长弓来。”霍霆山将环首刀归鞘,对卫兵说。

卫兵得令,很快扛着一把大弓过来。

霍霆山坐于乌夜背上,单手取了卫兵肩上的大弓,又取来长箭。

这张往日需两人合力才能拉开的六石巨弓,到了霍霆山手中仿佛失去了它一向的分量。

单手定弓,长箭上弦,六石大弓被拉得宛如满月。

男人执着长弓的手背上绷起青色的筋络,青筋微微鼓动,每一下都带着遒劲的力量感。

霍霆山目视前方,狭长的黑眸冰冷无波,瞄准某一处。

不远处,石连虎身边的副将看到霍霆山拉弓,脸色剧变,“石公,躲一躲,霍霆山拉弓了。”

石连虎亦有听闻霍霆山善用重弓,当初幽州军和匈奴左贤王一战,据说就是那霍霆山百步开外,一箭射穿了左贤王的胸膛。

石连虎不敢托大,忙唤来卫兵提盾做挡。

几乎同一时间,霍霆山右手松开。

“嗖——!”

长箭携着破风之势,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厉的光,径直朝着对面的并州军而去。

石连虎听见有人喊霍霆山放箭了,挡在他面前的盾牌好好的,他心里嗤笑,霍霆山这一箭射歪了吧。

然而下一刻,他听到身旁的副将惊呼:

“不好,军纛要倒了。”

石连虎一颗心痉挛了下,他猛地转头看后方的军纛。

支撑着军纛的木杆被一箭射穿,巨大的军纛正缓缓往旁边歪。

“快扶住军纛!”石连虎目眦欲裂。

已经冲入敌军中,正在大开杀戒的熊茂虎目一瞪:“并州军纛倒了!”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这一喊,声音传开老远。

正在和幽州军交战的并州兵心头慌乱,有人不住回头看军纛,只见“并”字的军纛确实在倒,歪到一旁,不复之前威风。

霍霆山将长弓交还给卫兵,取出腰间环首刀:“众将士,随我杀!”

一般而言,主帅是不会轻易下场的,除非是士气极度低迷,又或是极度高涨,乘胜追击。

听到霍霆山这一声,幽州军这方士气大涨。

“杀!”

“杀!”

乌夜打了个响鼻,朝前飞奔而去。

军纛已倒,并州这方士气大减,加之霍霆山亲自领军冲锋,一时间幽州军杀声如潮往前席卷。

石连虎心道不好,忙组织撤退。且战且退,迅速撤到燕门的后方。

幽州军一路追到关卡,这里的地势变险要了,且金乌西沉,夜幕降临,幽州军行军的速度慢了下来。

“大将军,他们缩在关后。”熊茂闷声道。

霍霆山随意甩了甩环首刀,刀面上的血迹在地上挥出一排星点:“不缩里面,难不成出来挨打吗?”

熊茂被噎了下。

霍霆山:“传我军令,整军休息,寅初行动。”

熊茂:“唯。”

*

石连虎领军狼狈躲回燕门。

副将焦心道:“都怪那李司州捏着藏着,这般迟才告诉我们有马镫之物,今日和幽州军对上,我们吃了不少亏。”

幽州军勇猛无比,但这种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不能说。

石连虎捏了捏眉心:“今日下午幽州小捷,难保他们会趁胜追击。今夜守好关,若是这个燕门破了,后面那一路下去无多少险关。”

“唯。”

……

月黑风高,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寅时是人最疲乏的时间点,更别说今日下午并州还和幽州开了一战。

站岗的并州士兵打了个哈欠,“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天亮了,今夜是平安夜。”

“夜里作战不易,他们不来很正常。”

然而这话刚落,不远处陡然响起呐喊:

“山神助我幽州!”

“山神助我幽州!”

两个卫兵一激灵,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去通传,忽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仿佛是木板轻敲,也仿佛是山风的呼啸吟咏,悠远神秘又密集。那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如同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们牢牢笼罩。

可他们背后是山,而他们在中间守着,此间一直没听到异样,幽州军如何能悄无声息的绕到他们后方。

“山神助我幽州!”

那一声声崇拜与扬威的呐喊不曾止息。

并州兵面色煞白:“快、快去通传。”

其余并州士兵从夜中惊醒,听闻那萦绕在四面八方的怪异声音,皆是心头大骇。

“难道他们真的请动山神了?”

“山神出世了?”

“准、准备作战,准备……迎敌……”

石连虎从睡梦中惊醒,听闻外面乱做一团,不住大惊:“怎么回事?”

有卫兵匆忙进来:“石公,幽州军请动山神了。”

“满口胡言,何来的山神?”石连虎怒斥。

但他这话才落下,就听到一些古怪的声音,像山风呼过,像林木鸣动,也似有人在吟咏。

石连虎眼瞳收紧,忙问士兵怎么回事。

然而卫兵却只道山神出世。

“石公,关破了,请速速撤退。”副将匆忙进来。

石连虎难以置信:“关破了?这才多久,如何可能?”

副将把头垂得低低的:“那幽州军不知作了何妖,让周围怪响不断,士兵和有些将领以为是山神出世,不大敢抵抗……”

石连虎一口老血险些哽出来。

愚民,愚民啊!

哪来的山神,不过是霍霆山那边搞的鬼罢了。

副将着急道:“请石公速走,不然走不了了。”

石连虎咬牙切齿,但再多不甘心和疑惑,此时也只能暂且放一边:“走!”

关卡攻破,幽州兵亢奋到了极点,如狼似虎地抄了兵器入内。

霍霆山看向身旁的陈渊:“陈渊,你带人将那些纸鸢收起来,而后和熊茂一并打扫战场。”

陈渊拱手领命,带着士兵去通知那些只身进山林里寻了间隙放纸鸢的卫兵。

并州军听到的“山神呼唤”,其实不过是纸鸢的缘故。纸鸢上面绑了些轻巧的竹片,将纸鸢放到天上,风连着碎竹片一同吹动,于是有了林间的鸣声。

“秦洋、沙英,你们随我一同去追击石连虎。”霍霆山点了人。

秦洋和沙英兴奋领命。

这个关卡过后,后面并无险关,这可让石连虎叫苦连天。

霍霆山领着骑兵在后面追,用的是饿狼之术,且追且战且放,一直跟在并州残军后面,一点点啃食并州军剩余部队。

石连虎一逃就是两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直到听到副将说并州援军至,他才心神一震。

石连虎狂喜不已:“总算是来了。”

不远处,霍霆山也收到了并州援军将至的消息。

男人执起长弓,再次拉弓满弦,深如海的黑瞳盯着前方马背上的那道身影。

一瞬,两瞬。

霍霆山松了手。

离弦利箭飞出,正中目标。

在一众并州武将的惊呼中,石连虎呕出一口鲜血,当即坠下马。

“大将军,他……”沙英见那边乱作一团,有些担忧。

霍霆山瞥了他一眼。

秦洋笑眯眯道:“放心,以大将军的箭术,不欲令他当场毙命,阎王都不敢立刻收他。”

石连虎到底是并州牧,直接射杀不妥,但如果受了点伤,而后面伤势难愈死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回吧。”霍霆山收回长弓。

待他们回到燕门郡,战场早已打扫完毕,周围一片喜气洋洋。

霍霆山对陈渊说:“陈渊,你召集一队卫兵,去远山郡接夫人过来。”

陈渊领命。

霍霆山回到主屋,两三下卸了甲,准备换身衣服,在欲拿衣服时,男人的手顿了顿。

他看着被他一同放在衣袍旁的蓝色荷包,静默一瞬。

陈渊点好了人,即将出发,却见霍霆山这时从屋中出来。

“大将军?”陈渊疑惑。

霍霆山没骑乌夜,让人牵了另一匹马来:“你且在这里,我亲自去迎夫人。”

陈渊惊愕。

*

远山郡,郡守府。

霍霆山出征以后,程蝉依没再往主院跑,也如他当初和裴莺说的那般,三日后程家人抵达郡守府,将程蝉依接走了。

裴莺生活彻底重归平静。

今日是程蝉依离开的第二天,是霍霆山出征的第五日,裴莺在女儿院子里用完古董羹,悠哉地回主院,计划着将那本游记的最后一点看再歇息。

主院很静,无奴仆往来。裴莺推门进屋,如今的天黑得愈发早,不过是堪堪用完晚膳,房中已是一片昏暗。

在那昏暗里,竟立着一道高大的黑影。

裴莺心跳漏了一拍,正欲惊呼,这时却听到一声熟悉且低沉的男音:“夫人。”

裴莺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心跳总算是逐渐平复。

“将军?”她语气还有点试探。

霍霆山看她站在门口,一副怀疑的模样,干脆朝她走去:“不是我还能是谁?”

一步两步三步,准备近她身旁时,霍霆山看见不远处的美妇人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拿出帕子捂着鼻子。

“将军,您这是多少日未沐浴?”语气的嫌弃不加掩饰。

霍霆山额上青筋一绷。

他迟早被她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