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裴莺慢了霍霆山一拍, 于是那句“将军,您故人来寻您”卡在喉咙里。

霍霆山似有要事,放下那句话后, 继续大步往里走。

“君泽阿兄……”

带着些难以置信的轻柔女音, 让霍霆山再次停下脚步。

男人转头, 他眼珠和长眉的色泽都很深, 如同反复淬炼过的冷硬黑铁,目光扫过裴莺身旁的女郎, 霍霆山定眼看了几息, 眉峰动了动。

见他总算看过来, 程蝉依露出泫泪欲泣的苦笑, “君泽阿兄,你不认得我了么?”

“大将军。”身后的公孙良低声提醒。

“程家妹妹,许久不见。”霍霆山粗略打了个招呼后, 看向裴莺, “夫人, 我现有要事需商讨, 烦请夫人替我招待一二。”

也不等裴莺回答, 他说完便走,领着一众人迅速往里去,转眼就全部消失在正厅。

裴莺悄悄瞅了眼程蝉依,观其面色顿觉头疼, 之前本还想着霍霆山回来让他自己招待, 如今弄成这样,气氛比原先更尴尬。

真是丢个烂摊子给她收拾。

心里埋怨了霍霆山一下, 裴莺脸上露出温和的浅笑:“我姓裴,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如今成亲早, 女子多半一及笄就成婚,对方年纪和她相仿,估计也成婚了。

“我姓程,小名蝉依,夫人直接唤我蝉依便可。”程蝉依似已慢慢调节过来,不复方才僵硬:“今日冒昧上门打扰夫人,实在对不住。然,如今战乱,各处的流民渐多,我过往的蔽身之处已不复存在,先前我意外听闻君泽阿兄在此地,思及过去种种,到底是厚着脸皮来寻求一番庇护。”

辛锦在心里皱眉。

最初登门时分明说拜访,如今怎的变成寻求庇护?

这两者可是差天共地,后面赫然是长住的架势。

裴莺见她身携女婢,身上的流云襦裙似用上品桑蚕丝织成,想来不是她自身颇有家底,就是先前嫁的夫家显赫。

“不瞒程夫人,这庇护之事我无法做决断。”裴莺说。

程蝉依眼露惊愕,没想到裴莺听了她一番话后,竟直接婉言拒绝。

正欲再开口,她又听裴莺接着说:“虽说方才将军让我替他招待程夫人一二,但我其实算不得这府中主人,所以无法做决定,此事还得问过将军意向。”

若说那声“君泽阿兄”只是令裴莺有点预感,那听程蝉依说自己蔽身之处已无、又听她说过去种种,裴莺确定对方此番并非单纯的拜访。

她是冲着霍霆山来的,可能是冲着他这个人,也可能是冲着他手里的权力,亦或者两者皆有之。

这位程夫人还很可能与霍霆山有旧,男女之情也好,其他感情也罢,反正是关系匪浅的老相识。

独身女郎投奔一个非血亲的成年男人,且还是曾经和她有旧的男人,后面会发生的事,裴莺觉得应该会是水到渠成,然后密不可分。

毕竟像她这种和他谈买卖的,大抵还是极少数。

这等算是私事,裴莺自觉她现在就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客人。

客人插手主人私事不妥。

虽然转瞬即逝,但她方才确实在程蝉依身上察觉到敌意,对方可能是想岔了。

那更不妥。

得赶紧将关系撇干净,他们间的事内部消化,别拉上她。

将锅甩干净的裴莺,毫不意外看见程蝉依怔然,而后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裴莺目光含笑的吩咐女婢看茶。

茶水潺潺,正厅里气氛总算没那般古怪。

程蝉依和对裴莺笑了笑:“自我远嫁徐州后,说起来至今为止,我已有十五年未见君泽阿兄了。不过君泽阿兄除了更威严些,好像没变多少。”

裴莺惊叹:“十五年。”

这相隔的时间都可以变出一个如她囡囡一般大的孩子来。

程蝉依眸光微闪:“是许久了,但想起当初,一切仍历历在目,宛若昨日。”

她一双修得很细的柳叶眉朝下弯少许,美目里竟有泪光:“君泽阿兄是我父亲的弟子,他也算是看着我长大,怪我当初不懂事,未应下婚约,辜负了他。”

话毕垂眼,竟是落下两行清泪。

裴莺心里惊讶。

这不单单是恩师之女,居然还是前未婚妻?

裴莺斟酌着用词说:“程夫人不必伤心,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期,人该向前看才是。”

程蝉依定定看了裴莺片刻,而后执起手帕轻轻擦了擦泪眼:“裴夫人说的是,多谢你宽慰我。来寻君泽阿兄这一路上我颇为忐忑,毕竟时过经年,容易物是人非,幸亏君泽阿兄还认得我。”

裴莺本就不是擅谈之人,加之又是今日才认识程蝉依,结束这个话题后,无什可聊。

干坐着又不妥,裴莺思索片刻后道:“程夫人,要不我们去后花园走走?”

程蝉依欣然同意。

裴莺从座上起身,起身间,白貂裘衣从中稍稍敞开少许,一小片绯色若流光的红裳露出在外,那布料精细得紧,衣襟处还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莹莹的折射着光,犹如一副流动的画卷。

程蝉依拿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蜀锦,竟是蜀锦。

她前姑氏出身京中高门,娘家雄壮,嫁妆丰厚,珠宝玉器堆积如山,唯独弄不来多少蜀锦。

蜀锦唯有三匹,全被姑氏一人收入私房,根本不会给她们几个当儿媳的。

未曾想她前姑氏非隆重场合根本舍不得穿出来的蜀锦,竟被这裴夫人如此随意对待。

她是真随意,还是故意为之……

裴莺没注意到程蝉依的目光,她带着人往后花园走,边走边想着霍霆山今日的小会要开到何时。

希望待她们逛完回去,他的要事已商讨完。

凉风拂过,裴莺不住打了个寒颤,抬手欲拢紧身上的貂裘,却陡然微僵。

这风把裴莺吹清醒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他们离开州牧府前夕,霍霆山喊了花匠来,把后花园里的奇珍异卉全部运回幽州,现在后花园空空如也。

这两日天冷,她未到后花园闲逛,倒是一时忘了那事。

“裴夫人?”程蝉依见裴莺停下。

裴莺微叹,只好如实说:“先前将军把后花园里的花都运回了幽州,如今花园里只剩下些嶙峋假山,怕是没什好看的。”

程蝉依错愕道:“君泽阿兄将花都搬回幽州?他何时爱花如此?”

裴莺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程蝉依注意到裴莺转开眼,心里咯噔了下。

停顿片刻,程蝉依露出一抹柔和的笑:“君泽阿兄对待身边人向来极好,我记得我父亲还为他授业时,有一回他一位弟兄与城中另一派子弟发生了口角,被对方打了,君泽阿兄听闻后领着人打回去。两派人你来我往,持续了好几日,事情越闹越大,最后还是双方长辈出面,这场矛盾才得以平息。”

裴莺思绪有一瞬间的飘忽。

他打人时多半还口出狂言了,进一步激化矛盾,这才闹到得双方家长出面的地步。

“裴夫人,你的弟兄是君泽阿兄的下属吗?”程蝉依轻声问。

裴莺:“不是。”

给予了否定答案后,裴莺稍顿,转头看程蝉依,果然见对方眼底的探究更深。

裴莺无奈又有点烦闷。

人际交往中忌讳交浅言深,她已经给过这位程夫人“来日犹可期”的信号,对方还试探她。

不知该说什么,裴莺干脆不说,拢了貂裘衣慢慢逛。

裴莺不想说话,但程蝉依此时主动挑起话头:“夫人是幽州人士否?”

裴莺:“非也,我祖籍冀州。”

程蝉依感叹:“冀州是个好地方,比幽州暖和不少,徐州亦是个温暖之处。我当初从幽州嫁去徐州,初时还觉得不错,但待了一年两后,竟有些不习惯,这人啊,到底是思念故土,那里承载了太多回忆,从儿时到年少的点点滴滴,那是最宝贵的记忆了,哪能说忘就忘。”

裴莺赞同点头:“程夫人说的不错。”

程蝉依仔细看了下裴莺,见她面色平静,颇有心静如水之态,惊疑的同时不住更为警惕。

她倒是个好定力的。

州牧府占地面积极大,裴莺领着人逛了将近一个时辰,见饭点将至,便将人带回正厅。

“辛锦,你去寻书房卫兵,问他将军今日午膳在何处用?”裴莺对辛锦说。

辛锦:“唯。”

辛锦正欲走,又被裴莺喊住。

裴莺:“囡囡应该放堂了,你和她说声,让她午膳来正厅用。今日天冷,还是用古董羹吧,让庖房多炒两道肉。”

辛锦应下。

程蝉依呼吸微紧,手中的帕子已不成形。

她竟给君泽阿兄生了个庶女?

也是,若没有一男半女傍身,她如何能这般从容。

辛锦不久后回来,“夫人,将军说午膳他来正厅用,稍后就来。小娘子方才结束了骑术课,如今正在更衣,亦是稍后便到。”

裴莺颔首:“好。”

程蝉依忽觉腹腔仿佛被勒住般,竟有种透不过气的沉闷感,同时也觉得荒唐。

哪有小女郎学骑术的,君泽阿兄居然肯随她胡闹?

裴莺话落以后,正厅重归寂静。

她没有说话,这回程蝉依也没有主动挑起话题。

就在奴仆将古董羹的器具摆好时,孟灵儿来了。

孟灵儿比裴莺穿得少,外面并无披裘衣,小姑娘身着一袭百花锦绣襦裙,行走间裙摆上的花儿仿佛活了过来,流光隐动,娇俏又华贵。

程蝉依看了孟灵儿的襦裙片刻,拿着锦帕的指尖用力得有些发麻,心中的念头更坚定了。

待孟灵儿走近,裴莺给女儿介绍:“囡囡,这位是程夫人。”

孟灵儿行了一记万福礼,程蝉依回礼。

正厅上首摆有双座,左下首各一座。

有外人在,孟灵儿没黏着裴莺说话,规规矩矩的到左下首坐着。

不久后,霍霆山来了。

他不刻意收敛脚步声时是能听出来的,步伐均匀,每一步都很稳。

看见他从侧廊过来,程蝉依连忙站起身,对霍霆山行一记万福礼。

裴莺想了想,还是递给女儿一个眼神,随即也起来了。

霍霆山见裴莺起身,又缓缓给他行万福礼,笑了笑。

她今日倒是乐意和他讲究这些。

“不必多礼。”霍霆山说。

程蝉依一抬眸恰好看见霍霆山嘴角微勾,她心跳不住加速:“君泽阿兄,当初一别,未曾想竟是十五年过去。”

霍霆山颔首:“确实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先坐吧,边用膳边说。”

程蝉依抿唇笑笑,正欲应声,这时目光不经意往下滑,定在某处,便是再难以移开眼。

男人腰间的鞶带上挂着一个灰色的荷包,那荷包是最简单的款式,只余面上绣着一只胖乎乎的晨凫。

圆头圆脑,连身子都是圆滚滚的,细看之下还有种难以言说的丑,毫无绣功可言。

若硬要从这荷包里挑出一处说出彩,唯有用料,用的布料精贵。

霍霆山在上首入座。

古董羹的小鼎已煮开,染料飘香,裴莺将肉片放进去,而后听身旁的男人问:“程家妹妹,我记得你是嫁到了外地,如今这是要回幽州省亲?”

程蝉依眼角下垂,说话间慢慢带上一点若有似无的哭腔:“君泽阿兄,不瞒你说,前年我夫君意外亡故,后来舅氏也没了,江家一门仅由二房的小叔子撑起,奈何江小叔资质平平,平日担二房便是非常吃力,无力照顾兄长后院,故而由姑氏做主,将大房之人尽数遣散。我未给江家留下任何血脉,姑氏也让我随其他姬妾一同归家去。”

大楚重孝道,以孝治天下,“孝”之一字千金重,朝中甚至设有律令如此:子告父母,妇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听而弃告者市。①

这其中一条是,子女状告父母,案件非但不会被接纳,这状告方还会被行死刑。

但男女关系上,大楚远不如前朝那般严苛,寡妇可以二嫁,甚至三嫁。

妇卒或夫亡不必特地为对方守节,可新娶或新嫁。从某种程度而言,这是在尽可能促进人口发展。

因此听闻由姑氏做主遣散一房人,霍霆山并不觉得惊讶,有些落魄的高门欲缩减开支确实会如此。

“节哀。”霍霆山道。

裴莺坐在旁边已经吃上了,肉和调料一同在里面煮开,腌制入味。

她夹了一颗猪肉丸子,咬了两下到底停住,艰难吞咽完后,不再碰猪肉丸子了。

没有劁的猪气味实在重,哪怕混在古董羹里面煮,也只能暂时覆盖其气味,待染料的味道稍退,猪的腥味又涌上来了。

裴莺不住想起当初和霍霆山说过的劁猪。

当时她建议他养猪,劁掉的猪长肉快,且无腥臭味,但那时他以无余粮以饲猪给拒绝了。

裴莺如今想,最多一年,待小麦种起来,各家余粮充足,猪还是得养的。

不然羊肉吃不惯,牛肉不常有,顿顿吃鱼也不是个办法。

裴莺心思有一半在养猪上,剩下的又一分为二,一半吃上,另外的一小半听他们说话。

谈话内容和她想的差不多,在忆往昔,诉衷情,主要是程蝉依在说,霍霆山接一两句。

霍霆山嘴边笑容不变,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案几。

早上见过一面,当时他以为程蝉依是回家省亲经过冀州,得知他在此处,故而登门拜访。

但这一番聊下来,他发觉并非如此。他有过不少女人,那些有意于他的女郎,看他的眼神是不同的,她们眼里带着羞怯,还有一点藏在深处的欲与火热。

如今那种眼神出现在了昔日恩师的独女身上。

若是以往,这般送上门来的,且模样也算上乘,加之她昔日还差点嫁给他,又是程先生之女,他收入院中也未尝不可。

但如今……

霍霆山稍稍侧头,目光扫过身旁的美妇人。

她正慢吞吞用着小碗里的食物,碗中素多荤少,面前摆的小炒肉吃了些,但豕肉丸子那一盘似毫发无损。

她真是难养得紧,平日挑嘴不说,还这不喜欢那不偏爱,全身上下所有的心眼儿都用在他这里,外加隔三差五惦记着那合约何时结束。

若是他纳了程蝉依,说不准她当夜梦里都能笑醒,然后第二日再以给程蝉依腾位之由,迅速收拾好行囊从主院搬出去。

目前就她一个他都头疼不已,更别说如今和并州开战在即。

罢了。

霍霆山随意接了句话后,拿了自己案上的小碟,长臂一伸,将那鱼片放到裴莺那边,然后顺走了她几上的豕肉丸子。

裴莺顺着看过去,皱了皱鼻子。

她没说话,但霍霆山知道她在问他这是做什么。

霍霆山道:“夫人又不食豕肉,何必浪费。”

有理有据,裴莺无言。

程蝉依坐在下首,看着上方的一幕,不住牙关紧咬,下颌甚至因此泛起些酸痛。

快膳罢时,程蝉依柔声对霍霆山道:“君泽阿兄,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霍霆山置于案上的手指轻点了两下:“我知晓。”

程蝉依正欲露出羞涩欢喜的笑,下一刻她却听霍霆山说:“如今时局渐乱,外面不安生,你一女郎孤身在外不安稳,且放心,我派卫兵送你回幽州。”

程蝉依准备绽开笑容的小脸僵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首的男人。

方才她和他说的那些话,难不成他没明白吗?

若是打马游街的青涩少年郎,确实会有没明白的可能,但他们都不再年少,那些暗示,她觉得他是知晓的。

为何还是要送她回幽州?

莫不是他还恼当年她拒了霍家的婚约,转身嫁到徐州去。

思绪杂乱,程蝉依努力挤出一抹笑:“君泽阿兄,我来冀州这一路颇为波折,如今身心俱疲,不知可否借宿贵府数日?待我休养生息完,我再启程回幽州。”

“小事一桩,可。”霍霆山转头看向裴莺:“夫人,你给程家妹妹在府中安排个住处,接下来几日我多半不得闲暇,还需夫人多费心。”

裴莺在心里叹了口气,莫名其妙接了个活儿,且这活还不好干,容易得罪人,但面上她点头应下。

用完午膳后,霍霆山如他所言不得闲暇,匆匆离了府。

“娘亲,我回去了。”孟灵儿从座上起身。

裴莺颔首。

得了许可,孟灵儿对裴莺和程蝉依施了一记万福礼,而后转身离开大厅。

程蝉依看着孟灵儿的背影,眼瞳忽然收缩了下。

不对,她不是君泽阿兄的女儿。

小姑娘瞧着十五左右,多半是她离开幽州那年出生,但怀胎需一年,当时也未听说君泽阿兄后院有妾室怀有身孕。

不是他的女儿,竟也爱屋及乌,溺爱如此。

程蝉依紧紧拽着手帕,又想起了裴莺说她的祖籍在冀州。

冀州……

据她打听的消息,君泽阿兄是初秋从幽州下的冀州。

难不成两人是在那时遇上的?

可那至今不过数月罢了,这裴夫人何德何能,竟只用了短短数月,便将君泽阿兄一颗心笼了去。

程蝉依面上不显,心里却转瞬思绪万千。

裴莺见她一直看着女儿离开的方向,黛眉拧了拧,“程夫人。”

程蝉依回神,低眉顺眼:“夫人唤我何事?”

她如此做态,裴莺也不好多说,只一连说了几个院子,最后问她:“这些院子现下皆无人居住,程夫人方才已粗略逛过府中,如今可有喜欢的?”

程蝉依:“落云院吧,我观那院子不俗,且距后花园近。”

裴莺笑着颔首,并无多少意外。

在方才那一众院子中,落云院是距离主院最近的一处。

程蝉依微叹,似有些轻愁:“这府中与我相识,且又年岁相仿的唯有裴夫人你一人,我想冒昧问一句夫人你住在何处,日后在府中闲暇时,我欲找夫人闲聊或品茶。”

裴莺眉心跳了跳,在程蝉依的注视下,到底说:“……我在主院。”

程蝉依一顿,而后执起帕子掩唇笑笑:“君泽阿兄待夫人真好。”

裴莺没接这话,只是笑而不语。

接下来几日,程蝉依还真如她先前说的那般,时常来找裴莺。

日日都来主院。

聊天内容五花八门,有女红之技,有徐州和幽州的风土人情,当然更有自程蝉依视觉出发的、她记忆里的霍霆山。

裴莺被迫陪聊,看程蝉依时常在她这里坐一个下午,心里无奈,也有那么一点为程蝉依感到心累。

一连几日来她这里等人,结果愣是没碰到霍霆山,望穿秋水不为过。

这一日,裴莺午膳后直接躲到女儿院子里,在女儿这里睡了个午觉,又待了些时间,而后才起身回去。

程蝉依照常来主院中找裴莺,未曾想这日竟扑了个空,她左思右想,到底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便在这里等着。

霍霆山就是这时回来的。

他入内未收敛脚步声,窥见院中庭院有一道倩影,一开始以为是裴莺在晒太阳:“今日夫人倒是少了几根懒骨头,竟愿意挪个窝……”

后面停下,霍霆山已认出并非裴莺的背影。

程蝉依转过来,泫泪欲泣:“君泽阿兄。”

霍霆山长眉挑了下:“程家妹妹为何在此?”

程蝉依心里不断回想着方才,若非亲耳听闻,她是绝不相信他原来在女郎面前还有这般没架子的一面。

已顾不上回答霍霆山的问题,程蝉依泪水萦满美目,一滴清泪落下,“君泽阿兄,你是在怪昔年我未接下和霍家的婚约吗?其实当初我是身不由己,家母娘家在徐州,她娘家出了事,需要借江王府之势。我是心悦你的,奈何不能弃母族于不顾。”

霍霆山淡淡道:“没什好怪的。当年我已是鳏夫,亦非州牧,江王府比霍家更适合你。”

程蝉依泪如断珠:“君泽阿兄,如今我已从江王府脱身,无栖身之地,你能否看在我们昔年种种的份上,许我一处栖身地。”

“实在不巧,近来与人有约,不近女色。”霍霆山转身,看向身后不远处转身欲走的裴莺,狭长的眸挑起一抹笑:“是吧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