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帐在裴莺的话落下后, 变得很安静,裴莺一开始只是有点紧张,但问出来了, 她反而安定了不少。
然而这份安定并没有持续多久, 随着对方的沉默, 裴莺一颗心不住往下沉。
他一直看着她, 那双海渊般的黑眸内似有惊涛骤起,那浪潮来势汹汹, 仿佛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裴莺僵硬地垂下眼。
然后听他说:“开战后禁女色, 此事往后再说。”
声音很平静, 听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幽州军里面没有营妓, 但裴莺知晓并非所有军队都如此。
历史上就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汉军和匈奴作战时失利,被迫大撤逃。而在逃跑的过程中,领军的将军发现军中士气不振, 认为是营妓所致, 所以将军中所有营妓全部杀掉, 以此来振奋军心。
从那位将军的态度可知, 确实有将领认为营妓会影响士兵的精力。
因此霍霆山说“开战后禁女色”, 裴莺倒没有惊讶。
美妇人颔首:“如此也甚好。”
得了这个答案也不错,起码代表着开战后,她不必担心他在她这里作乱。
那把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被挪开了,某种程度上而言, 又何尝不是暂时快进到终点。
裴莺满意了, 今日早膳吃的比以前多了些,不仅吃完了一块胡饼, 还吃了两块小肉干。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鼓的腮帮子。
裴莺用完膳就和霍霆山告辞回去,男人只是应了声, 并无说旁的。
裴莺便离了主帐。
片刻后,有火头军的卫兵过来收拾器具,那火头军将杯盏和玉箸等物依次放到篮子里,想着拿去水源处清洗。
在他拿起一双玉箸时,那筷子自后半程始陡然皴裂,在火头军瞠目之中碎成好几块,碎片还掉在杯盏上,碰出啪嗒的声响。
动静不大,但也绝对称不上小,火头军紧张地看着霍霆山。
“无事,下去吧。”语气未见不悦。
那卫兵悄悄呼出一口,火速拿了东西撤出营帐,心里道了声奇怪,这好端端的玉箸,怎就裂了呢?
……
接下来几日,霍霆山都待在后方的粮草据点里,完全将前线交给熊茂。
熊茂虽说对阴谋诡计不敏锐,时常被其他武将喊呆子,但如果给他划好一片不用动脑筋的战场,他杀得比绝大部分人都猛,悍将不过如此。
战局一直在胶着,战线一点一点往中古道推进。
霍霆山站在地图前,看着地图上几处标记点:“第五日了。”
“主公,派去并州的斥候可有消息传回?”陈世昌问。
霍霆山:“并无。”
并州暂时无异动,对方还没有出兵。多半是想着再让幽州军和司州军好好打一打,待磨得差不多了,并州再动手。
“让柯左过来。”霍霆山忽然吩咐卫兵。
“主公?”
“主公,您这是要用他?柯权水此人虽聪敏有余,但是摇摆不定啊,万一着了其道如何是好?”
霍霆山:“我有分寸。”
霍霆山下前线的第三日,柯左也被从前线带下来。之前他和熊茂一个营,来到后方后,与陈渊一同睡。
据陈渊说,柯左一开始还和他搭话,大大咧咧地问军中情况,只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接连碰了好几回壁后,对方才消停。
柯左很快被带过来了。
顶着一道道目光,柯左恭敬行礼:“拜见大将军。”
霍霆山笑得很亲和,“营中简陋,这几日柯先生在营中可习惯?若是缺些什么,先生尽管和卫兵说。”
柯左又是一揖:“一切都好,感谢大将军惦记。”
霍霆山笑着颔首:“我也不和先生绕弯子,今日请先生来,是想向先生请教一事。”
柯左忙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霍霆山说道:“之前先生说并州盯上了我幽州的粮草供给线,我想请教先生,先生认为并州何时会动手?”
柯左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石并州此人多疑又刁滑,以某之见,少则两个月,并州方有动静。”
陈世昌等人眼皮子皆是跳了跳。
这柯权水好歹在并州牧手底下待了一年多,如今评价起石并州,竟毫不犹豫说他“多疑又刁滑”,他这是真的想投诚,还是为了骗得他们信任故意如此。
“若是我想快些让并州出兵,以先生之见又该如何?”霍霆山又问。
问到这里,其实相当于明牌了,霍霆山不掩饰自己对并州的意图。
脑子灵活些的,都能知晓他的心思。
柯左面上没有任何惊愕,反而似认真想了想后道:“石并州的本意是待幽州军人困马乏时再出击,如此能事半功倍,大将军若想并州快些出兵,不如派人伪装成逃民,到并州散播些消息,就说幽州军和并州军打得天昏地暗,有力竭之势;同时还可自幽州调一批军需物资来冀州,若是并州军动了劫掠之心,如此大将军便也是出师有名。”
霍霆山笑道:“先生妙计。”
之后霍霆山让卫兵将人送回去。
柯左一走,陈世昌几人不由问:“主公,您要纳他之策否?”
霍霆山颔首:“自然。”
陈世昌大惊:“主公,柯权水此人不可尽信。”
“我知晓。”霍霆山转头看向地图,忽然笑了下:“不过这个柯左有点意思。”
他方才说了两策,其一是伪装流民散布消息,其二是引蛇出洞。
并州的州牧是石连虎,霍霆山早些年在长安和他打过交道,此人面上看着豪爽,实则刁滑得紧。
流民之策乍一听不错,但石连虎并非那等粗枝大叶之人,在听闻流民之音后,他定会反推开战时间。
这场战役才打了一会儿,你幽州就迅速力竭了?未免荒唐了些,与过往幽州军显现于世人前的形象所不符。
再者并州也有自己的斥候,这收到的消息相左,石连虎定然知晓这其中有蹊跷。
但引蛇出洞那条,霍霆山觉得不错。不仅从幽州调动军资,为求真实,冀州内也需动起来。
这么多“军需物资”在并州面前晃,他不信石连虎一点都不心动。
霍霆山把军令传了下去。
一匹匹快马很快离开后方军营。
“主公,您似乎对这柯权水颇为另眼相待。”陈世昌低声道。
柯左来了军中后,食宿无一不精,除了不能离开军营,已和其他谋士无二。
霍霆山不否认:“他有才学,足矣。”
他一直觉得豪主和谋士是双向选择,豪主可以挑人,谋士亦可以自己择主。就像驯马,他降得住,往后这匹马就为他驱使;降不住,就被从马背上颠下来。
柯左或许真有那么一点投诚的意思,所以在观察。
快马加鞭,霍霆山下的军令迅速传到冀州内的一个个粮仓驻点。
“报,大将军军令至。”
粮仓驻点哗然,蒙武快步上前接令。待将卷书展开看过,蒙武神色古怪。
“蒙庾吏,大将军有何指令?”
“蒙庾吏,你这表情是何意?难不成大将军急需咱们这儿粮仓的所有粮草?”
“那别耽误了,赶紧给送过去。”
蒙武喝住众人,在场的皆是幽州老兵,大家共事多年,对霍霆山忠心耿耿。
“是要调粮草,但是和之前不同。”蒙武道:“这回大将军要的粮草比较特殊。”
“什么?”众人问。
蒙武答:“大将军要我们以碎石充粟,八二开,将粮草运到南边。”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不解。
以碎石充粟,这不是白忙活吗?
但想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快都明白过来了。
这是饵料,钓并州军用的。
外圈是粟米,用于做伪装,内里是石子,就算真被劫走也不如何心疼。
而只要并州那边敢劫,便有了出兵的名头。
蒙武厉声道:“此事切记保密,如有泄露,军法处置。”
“唯!”
*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天气愈发冷了。裴莺盼望了许久,终于收到了裴回舟的来信。
如今交通不发达,信件传送很慢,更别说裴回舟离开桥定县后是北上去并州,而裴莺是南下,双方拉开的距离不是一星半点。
信上说,裴回舟已将事情告知家中,他和父亲、二弟等人商议过后,最终决定搬家。
司州牧盯上了裴家,绝对不可能搬到司州去。并州牧虽还未知晓此事,但估计也是时间问题。
若是待对方知晓了,到时随便安些名头抓拿他们这些区区商贾,还不是易如反掌。同理雍州亦然,因此思来想去,最后裴父决定举家搬回冀州。
他们原先就住在冀州,且冀州气候比幽州要暖和些,回冀州挺好。
信上还说,他们为了营生奔波已久,如今家中也攒了些家底,银钱够用了,打算歇一歇,享受一番天伦叙乐。
最后裴回舟在信里写到,她给的几盒香皂家里人都很喜欢,每人都爱不释手,曾经不喜沐浴的二弟一改旧习,为此二弟妹最近笑口常开。
裴莺将信仔细看了两遍,心里有些复杂。
裴家决定搬家的事,其实不是很出乎她意料。或许最初会抗拒搬迁,但冷静下来、经过深思熟虑后,为保周全只能搬家,也只能搬到冀、幽二州。
但信上说,家中人决定暂时停下营生。
裴莺知道他们因为她的缘故,不想借霍霆山的势,不愿意接这支橄榄枝,所以干脆不做生意了,哪怕他们清楚接了橄榄枝之后,裴家会立马飞黄腾达。
裴莺慢慢将信件折起来,心里有了个决定。
收到来信,自然要回信,裴莺拿了纸笔来,又研好了墨,但提笔写下第一个字时不由顿住。
裴莺将那个字划掉了,她刚放下笔,这时辛锦匆忙进来:“夫人,大将军来了。”
裴莺惊讶。
如今不过未时,还未到饭点,他来作甚?
瞥见小案几上的书件,裴莺道:“也好,我恰好有事寻他。”
营帐的卷帘被撩起,很快又落下,霍霆山进来便看见裴莺坐在小案几前,那案几上摆着摊开的书信和笔墨。
“听闻夫人来了家书,如何?”他径自走过,然后毫不客气在她旁边入座。
裴莺往旁边瞟了一眼:“您猜不到吗?”
这封家书一定会和搬迁之事有关。而事关性命,根本无从选择。
霍霆山嘴角微勾:“令尊打算搬到何处,幽州还是冀州?”
裴莺说:“冀州。家中人以前住在冀州,还是冀州住得习惯些。”
“冀州也行。”霍霆山目光落在案几的书信上,见有一处涂了字。
她划了三笔,墨微微晕开,挡住大半,只露出一点头和尾巴,看着像个缺斤少两的字。
霍霆山抬眼,目光落回裴莺的脸上:“夫人将家书写好,稍后我命人将之与口讯一并捎给并州那边的斥候,让他们帮令尊迁居。战事在即,此事宜早不宜迟。”
裴莺目光飘忽:“迁居之事我先谢过将军。不过这家书暂且还不急,待囡囡放堂后,我得问问她有什要和外家说的。”
霍霆山转着手中的玉扳指:“令媛不在,她那部分便先缓缓,夫人可先写自己的。”
裴莺坐着不动:“我还是等囡囡回来了再说。”
“夫人这般,难道是不识得字?”霍霆山忽然来了句。
裴莺怔住,想说当然不是,但话将将出口,又觉得她如果否认了,对方肯定顺势让她继续写家书。
“确实不识得字。”裴莺改了口。
之前无论是马镫还是梯田,她都是画的图给他,并未在上面写字。
裴莺心想这人总该作罢了吧,未曾想他竟拿了她桌上的墨宝。
“夫人往日帮我良多,既不识字,那便口述吧,我替夫人代劳。”霍霆山慢悠悠道。
裴莺惊愕过后立马拒绝,“不必劳烦将军,我还是等我囡囡回来。”
家书并非一般书信,要是由他代笔,这信被裴家那边收到,她往后是真说不清。
“小事一桩,不劳烦。”霍霆山已经准备好了。
裴莺看他这架势,是不写上一封不罢休。再和他争论无益,还不如随他愿,待这人走后,她将他写的藏起来,让女儿写个新的。
思及此,裴莺坐定,开始“写”这一封特别的家书。
信的初时,裴莺说很高兴收到大兄的来信,然后是问候长辈,再说迁居和霍霆山派斥候协助之事,最后再表达一番表达思念之情。
中规中矩。
听到结尾,霍霆山停下:“夫人是否还忘了一事?”
裴莺不解:“没有吧,该说的都说了。”
有些事不适合在信上说,因此这封家书她按最基础的来写。
霍霆山将狼毫转了个方向,以笔尾点了点纸上已干了的“父”一字:“夫人既然短时间不打算再嫁,还是和令尊说一声较好,省的令尊做一些不必要的操心。”
裴莺看着他,和他四目相对,清晰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看见自己拧着细眉,那点不高兴的情绪竟没多少掩饰。
“那便加上吧。”裴莺移开眼。
霍霆山大笔一挥,给添上去,然后又道:“方才最后一段已忘,还请夫人重复一遍。”
裴莺怀疑他是故意的,但这人面上正经,她没有证据。
停顿片刻,裴莺到底重新说了遍,霍霆山勾着嘴角,将最后的几句相思语写下。
一封家书,百来字左右。
家书这等信件合该是非常温暖的,但这上面的字铁画银钩,张狂得紧,百来字分明不算多,竟有种纸张要盛不下的狭隘感。
裴莺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待会儿一定要将这封信收起来,压在箱底让它永无出头之日。
而下一刻,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伸过,将那封墨迹已干的信件拿起,而后在她面前叠好。
裴莺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微张,欲要拿过,却没想到那封信件在她面前绕了个圈,然后被霍霆山放进了他自己的袖袋里。
裴莺眼睛微微睁圆:“您怎么……”
霍霆山淡定道:“此信已完工,我先行代夫人保管,待令媛那封写完,夫人再遣人交给我,我将之与其他信件一同交给信使。”
“不可。”裴莺连忙拒绝。
霍霆山眸子微挑:“为何?夫人给我个理由。”
裴莺绞尽脑汁,脸颊都憋红了,却没能想到合适的借口,总不能说他写的那封信件拿不出手,她想让女儿重写一封吧。
“既无理由,那就这般决定。”霍霆山从座上起身,然后施施然往门口去。
裴莺看着他的背影,千言万语变成一句“蛮子可恶”。
那道高大的身影脚步不停,仿佛没有听见。
……
又是几日后,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从北方传了过来。
密报上书:并州军迈入冀州,并截了粮草。
这封密信飞入霍霆山主帐的当日,霍霆山便给前线的熊茂下了召回令,同时立马整军,准备北上。
收到军令的熊茂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来了,这些日子打得真娘的憋屈。”
中古道地势颇险,不过没到不可攻破的地步,若是认真打,熊茂自信还是能打下来的。
偏偏大将军不让他尽力,只说拿出平日半分本事便可。
熊茂那是一个郁闷,一身牛劲没处使。
现在好了,总算进入正道。
*
冀州西部。
“校尉,这袋里面装着也是碎石子。”并州兵错愕说。
那校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竟是遮眼法?速去查清幽州军真正的粮草行的是何道?”
士兵领命前去。
消息传回石连虎那处,这位年过五旬的并州牧皱起眉头,“都是碎石?”
卫兵道:“十之八九是。”
石连虎思索了片刻,又问:“可查到粮草真正的运输线路?”
卫兵低头:“回禀石公,暂时未曾,不过此事姜校尉正竭力排查。”
石连虎转身看地图。
地图上交错着的一条条官道,他派出的斥候不少,几乎遍布所有官道。若其中有异,没理由察觉不了。
在地图前站了一盏茶,石连虎陡然身躯一震:“幽州军和司州军的战况如今如何?”
然,消息还未传的那般及时,卫兵说暂时无最新战报。
石连虎:“若是司州那边传来消息,速速递来。”
“唯。”
相比起远在并州、没拿到一手消息的石连虎,司州这边已经知晓霍霆山撤军了。
李康顺一开始很得意,觉得自己打退了幽州军,但后面发现幽州这边并非单纯的退军,而是调转了方向,迅速北上。
并州军偷袭幽州军粮草之事,李啸天亦收到消息了,他沉默半晌,忽然道:“我儿,我们都被那霍霆山摆了一道,他的目标不是我们司州,他要打并州。”
“为何?”李康顺下意识问。
司州已近在眼前,且对方都与他们司州军交上手,为何舍近求远?
李啸天点了点地图,“因为霍霆山欲要一张稳固的版图。”
李康顺恍然大悟,先骂了霍霆山拿他们当幌子,又问:“父亲,那我们出兵援并军否?”
“要出兵,不过且先等等。”李啸天道。
裴莺不知晓这些个州牧心中的弯弯绕绕,她随幽州军一路北上,最后回到了远山郡。
如今赵天子尚在,大楚并未真正的分崩离析,霍霆山此番不惜耗费人力物力走一个来回,说白了是图名声。
打是要打,但不能背着不义之名,不可让天下人戳脊梁骨骂逆贼。
裴莺看着熟悉的州牧府,忽然感受到了来自身旁的一股浓郁的怨气。她扭头看旁边,只见女儿握着小拳头,绷紧小脸蛋,怨气强烈得如有实质。
孟灵儿郁闷得快吐血。
这一个多月来回,还不算和司州对战的时间,她在马车里折腾了许久,竟回到原地。
既然要回来,当初作甚将她和娘亲带上,直接让她们在此处等岂非更好?
生气!
但是,敢怒不敢言。
裴莺摸摸女儿的发顶,安慰小姑娘:“囡囡今晚泡个汤池,睡个好觉。”
她有预感,接下来这段时间才是真正的战时,那人应该不至于再带着她到处跑了。
听裴莺提起汤池,孟灵儿身上的怨气总算散了些。
和裴莺想的一样,回到州牧府后,霍霆山非常忙,两天只见过他一回,那一回还是他匆忙和她用了顿膳,便又不见踪影了。
裴莺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闲适,如今天冷,在屋子里窝着很舒服。
不过裴莺的惬意时日没持续多久,这日早上,辛锦匆忙来报:“夫人,外面有一登门女郎,自称是大将军恩师之女。”
裴莺第一反应便是:“和我说作甚,这事该和他说。”
辛锦:“大将军不在府中,且此番来客为女郎,旁人接待不合适。”
裴莺叹了口气,认命从软榻上起来,“罢了,我出去看看。”
全当是这些日子吃他的喝他的,如今得干活还债。
辛锦打开首饰盒子,要为裴莺梳妆。
裴莺本想摆手拒绝,但又想到见客似乎不好失了体面,于是作罢。
待装扮完,裴莺带着辛锦前往正厅。
来客已在正厅等待,裴莺从侧廊过来,只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郎坐在椅上,身后随有两婢,旁边的案几上放着府中女婢方才上的茶。
那女郎身着流云圆领襦裙,外笼着一件雪狐裘裳,她皮肤白皙,柳叶细眉下一双水眸,欲语还休,楚楚可怜。
“君泽阿兄……”
后面那些话,程蝉依看着裴莺愣是没能说出来。
不远处的美妇人颜盛色茂,丰盈如满月,她眨着莹莹秋瞳,眸中似有一程清艳山水,黑鬒梳成灵蛇髻,发间缀以金玉,玉面红唇,每一处皆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裴莺猜测“君泽”可能是霍霆山的字,对方能喊的那般亲切,多半和霍霆山关系匪浅。
此人不能得罪。
裴莺见对方面容似略微僵硬,正琢磨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在这时听见正门方向传来动静。
好像是霍霆山回来了。
裴莺心头一松。
他回来就好,这位女郎正好让他自己招待。
片刻后,霍霆山的身影出现在正厅门口。他身后还随着几人,有武将有谋士,皆是脚步匆匆。
霍霆山见裴莺在正厅,又见她梳了发,便说,“夫人若要携友外出游肆,此行多带几个卫兵去,且得回府用晚膳。”
她不出去则已,一出去时常忘乎所以,不叮嘱她几句,天黑都不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