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当被捏脸的那一瞬, 裴莺以为他是又想做那种事。

毕竟“早些休息”这四个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很容易带上点别的意思,更何况他有前科在先。

但是没有。

这人勾着嘴角收回手, 然后转身往他自己的房间去, 看他的背影和脚步, 心情似还挺好。

裴莺在门口站了片刻, 而后缓缓将门关上。

躺在榻上,看着上方的罗纹, 裴莺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他果然是腻了。

裴莺侧躺着抱着锦被, 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觉随着浊气吐出, 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真好,他腻了。

裴莺自己也没察觉到,她那颗因“五宿之约”被吓成一团的胆子, 从她彻底确认了这认知的一刻起, 便开始膨胀, 逐渐回到之前各种捋虎须时, 多少有点有恃无恐。

今夜的裴莺又睡了个安稳觉。

霍霆山和她说后日有宴, 这场宴会裴莺没当一回事,但豪强们都激动难耐。

冀州易主,幽州军以绝对的优势占稳冀州后,各大豪强的请柬便如洪水般涌向州牧府。

有句话说, 请吃饭不是什么本事, 请得到人那才是本事。

无数的请柬飘来,守门的幽州卫兵每天都收一大叠, 那厚度拿去当柴火烧都没问题。

请柬送是送到了,但全部石沉大海。

豪强们那是一个个抓耳挠腮, 坐立难安,心里都不由猜测这位幽州牧是何意。

不赴宴,不和他们建立任何联系,莫不是下一个开刀对象就是他们这些地方豪强?那位冀州新主欲挑一些来个杀鸡儆猴?

豪强和地方官一定存在联系,就算原先没联系,当地豪强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桥梁搭起来。

送珠宝送银钱也好,将族中女郎送去当姬妾也罢,反正线必须牵上,得让地方官成为他们背后的大树,靠着大树好乘凉。

冀州权力核心重新洗牌,牌一洗好,豪强们就开始发力了。

一车车珠宝黄金拉出去,一箱箱奇珍异玩抬出去,还有一个个水灵秀气的美人儿,全部送到州牧府。

然而这些怎么去的,后面都怎么回来。

这下可愁坏了豪强们。

不收礼,那怎么办?

其实也不能怎么办,只能继续送,继续递请柬。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送的一封封请柬依旧没有回音,但却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这位霍幽州要动耕地,他要改革。

榜文一贴,豪强们心思各异。

如今的土地是私有的,耕地可以自由买卖。豪强们的祖辈都盘踞在冀州,财富积攒得早,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收购土地。

买下大片土地后,再租给没有地的人,也就是佃农,让佃农为其耕耘,豪强们坐等收租。

这批被豪强雇佣的佃农,不仅要为豪强种地,缴纳地租,服各种劳役,在某些必要时刻还会被武装成私兵。

一旦成为佃农,便是自动依附于主家户籍,就算到时不想再租豪强的地了,也不是说想走就能走。

若想要自由,还得经过一系列放免和自赎等手续。

豪强作为绝对的既得利者,自然不想耕地的政策有一丝一毫的改动。

但如今这位霍幽州却动了耕地,虽说动的不是土地的租赁,却也足够一众豪强想很多。

今日下令更改种植的作物,那明日他会不会动租赁方式?

租赁方式,动不得!

*

远山郡萧家,书房内。

“萧老兄,你瞧这个霍霆山是想做什么?”一个穿着曲裾深衣的中年男人皱眉道。

萧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这位霍幽州是个好名声的。前有长平郡救灾,后有下令种植小麦。前者暂且不谈,这下令种植小麦还低价售以麦种,小麦长成后如何那都是明年之事,许多人暂且看不到那般长远,只瞧见了低价麦种,都道他丹心如故。他占了冀州后如此大动干戈,是生怕旁人不知他一心为民。”

华尽忠低声道:“他想要声望无可厚非,但往后可不能让咱们吃亏啊,不然咱们不能答应。”

萧雄按了按眉心:“如今还只是下令改作物,没动旁的,这还好。”

华尽忠却不那么认为:“萧老兄,你怎知此事不是一个开端呢?今日他霍霆山能下令让冀州百姓种植旁的作物,他日说不准为了声望又会动一动土地的租赁方式。那可是咱们的命脉,不能动的。”

萧雄沉默不语。

华尽忠继续道:“这霍霆山也是个奸诈的,放着自己的幽州不折腾,来冀州搞这些个幺蛾子。”

萧雄是萧家的家主,如今已是花甲之年,眼周的皱褶很深,像枯槁的树皮层层堆叠,但一双眼偶尔闪过的精光,叫人不容小觑:“若他霍幽州动了土地,那我们又能如何?”

华尽忠拍案而起:“他不仁,就莫怪我们不义!”

萧雄嘲弄道:“华老弟,我们能如何不义?你别忘了他手中有幽州军,那等铁骑可是连蓝巾贼都能剿了。”

华尽忠低声说:“萧老兄,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晓幽州军的厉害。别说咱们萧、华俩家的部曲,就算远山郡所有豪强的部曲全部加起来,对上幽州军怕都只是以卵击石。”

倘若朝廷随意派个人下来管理冀州,他们才不会源源不绝往州牧府送礼,即便被拒了还继续腆着脸上前。

热脸贴别人冷屁股,那感觉难受得慌。

但是没法子,谁让如今的冀州新主手握兵权。

他们打不过啊!

华尽忠:“萧老兄,我听闻之前幽、司、兖三州连伐蓝巾时,兖州军不慎覆没,幽、司二军后面相约一同攻打长平郡,但司州军失约了,而幽州军一鼓作气拿下了长平郡。”

此事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打听都能知道。

萧雄颔首。

华尽忠又道:“后来幽、司二州相争冀州,一战决胜负,又以幽州军的胜出落幕。我听闻在那一战中,霍霆山斩下了刘百泉的右臂。”

萧雄和他对视一眼,明白了他口中未尽之意。

刘百泉是何人,他们这批时刻关注着冀州局势变化的豪强自然清楚得很。

刘百泉虽只是都督,但此人是李司州之婿。他右臂被斩断,人肯定是废了。

霍霆山废了李司州的半子,无论是从失冀州之事来说,还是从半子被废之痛来看,这梁子绝对是结下了。

他们手里没兵权,打不过霍霆山,那就让那些有兵权的来。

“萧老兄,我在司州有一位挚交,或许能帮忙运作运作。”华尽忠笑眯眯道。

“甚好。”萧雄大喜,后面又叮嘱道:“此事不急,那霍幽州动不动土地还两说,莫要冲动行事惹恼了他。”

华尽忠:“那是自然。希望那霍霆山快些接下请柬吧,好让我们探个虚实。”

华尽忠没想到午时随口说的一句,在傍晚时愿望竟实现了。

有家仆来报,那位他们费尽心思与之搭线的冀州新主,终于接了请柬。

华尽忠一连道了数声好:“他肯来就好,就怕他一直不来。”

而后他又问家仆:“那位接的是谁家的请柬?”

各家都有派请柬,对方接了哪家的,就会到哪家去。

家仆道:“裘家。”

华尽忠皱了下眉,“裘家啊……”

远山郡是整个冀州的核心区,因此各大豪强都扎根在此。

豪强之中亦有三六九等之分,萧、华、齐三家属最上层,其中隐隐以萧家为首。

在三家之下,是裘、江、常、李四家,四家中裘家坐大。再往下就是许多不值一提的小豪强。

“怎的选在裘家。”华尽忠喃喃道。

霍霆山接了请柬的消息很快插了翅膀飞遍整个远山郡的高门,几乎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各家就速速给裘家拜贴。

别管那位为何选在裘家,他们先把入门券拿了再说。

见丈夫回来,收到风声的裘家大夫人李之桃问丈夫裘伯同:“郎君,那位怎会选在我们裘家?”

裘伯同眉头紧皱说:“我也不知晓,那位不显山不露水,叫人摸不清其想法。不过暂且不管那些,这场午宴必须给办妥当,要足够隆重,万不可得罪人。”

一年前裘老爷子病逝,裘伯同为嫡长,自然接手了家中生意,他底下按“仲叔季”排名的三个弟弟一同辅助他。

“那是自然,宴会准备之事已吩咐家仆去办。”大夫人有些迟疑:“郎君,是否要安排舞姬?”

裘伯同理所当然地说:“自然要。”

裘家为即将来临的宴会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其他家也为赴宴一事思虑甚多,有的甚至辗转不能寐。

唯有裴莺什么都没想,前一天晚上她早早歇息。

虽然提前和霍霆山说了个免责声明,但裴莺也不是那种摆烂的人,翌日她起的比平日早了些,然后让辛锦为她梳妆。

裴莺平日多用发带,两条发带相互勾连便能将满头青丝束住,睡觉时再扯开,简洁了事。

但今日显然不能随意应付,如今最流行的乃是堕马髻,外面十个妇人有八个都梳堕马髻。

裴莺斟酌片刻,让辛锦给她弄了个灵蛇髻。

霍霆山已准备妥当,其实他也谈不上准备,只不过换了身玄色燕尾纱衣,其它一切照旧。

霍霆山立于院前,听着熊茂汇报由斥候打听回来的消息。

熊茂:“大将军,您接下请柬之前,萧、华两家走动得最频繁,几乎是隔两日两家的主事人就会见上一见。您要赴宴的消息传开后,裘家几乎被踏破了门槛,萧、华、齐三家更是直接派人去了裘家,估计是问裘家和您是否有交情。”

说到最后,熊茂嘟囔:“东家的大儿子娶了西家的小女儿,西家的幺子又娶了南家的小女儿,南家的大女儿嫁了北家的儿子,还和东家的女儿成了妯娌。这些个地方豪强靠着联姻,彼此都混成一团了。”

如今加深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女儿嫁过去,生下的孩子流着两家的血脉,这种才是最稳固的结合。

时间久了,这些个豪强哪怕不同姓,也会同气连枝。

霍霆山确实想动冀州的土地。

佃农苦得很,完全看天吃饭,若是遇上天公不作美,收成不好时,极有可能一年卖粮食的钱,还都不够给豪强土地的租金。

他先前让人查过,冀州的土地租赁金额并不低,属于佃农勤勤恳恳工作一年,且还需天公作美,交了地租后自己才有少许剩余。

当然,除去体恤佃农之外,霍霆山也有自己的私心。

佃农被豪强以那等方式控制,必要时候会成为豪强的私兵。若是置之不理,这和放任他们圈养私军有何区别?

豪强越吃越壮后,一定会想办法收购其他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变成佃农,又会沦为他们的工具。

因此冀州这块地必须动一动。

“咯滋。”隔壁的房门打开了。

霍霆山朝旁边扭头,待看清从房中出来的裴莺后,不由笑道:“夫人今日光彩照人,看来往后得多带夫人出去赴宴。”

裴莺脚步稍顿,自觉很有商业契约精神的和他互吹:“将军亦雄姿英发,神采四溢。”

裴莺觉得互吹完了,此事该告一段落,结果这人……

霍霆山眉梢微扬:“夫人今日好眼光,大眼睛总算好使了一回。”

裴莺:“……”

马车已备好,两人乘车出发。

在他们的马车驶出州牧府时,裘家已经准备妥当了。

各家豪强齐齐汇聚在裘家的正厅。

裘家鲜少打开的正门此刻门户大敞,门口的地砖纤尘不染,种着树的前庭连片落叶都无。

这时,有一人一马从街巷尽头飞驰而来。那人在正门前“吁”的一声勒停了马,然后对守门的奴仆道:“快去通传,那位出发了。”

奴仆拔腿往里跑。

消息传回正厅,刹那间如犹如热锅。

一众早早来到裘家的豪强纷纷起身到正门。

裘伯同作为裘家的家主,且是本次宴会的主人家,理所当然的站在了最前面,接着是萧雄和华尽忠等人。

“来了没有?”

“哎呦,我这老腿,站一会儿就不大行了。”

“哈哈哈,要不江兄先回里面坐坐,等那位来了再喊你。”

“你怎么不回去?尽是出些馊主意。”

“我腿又不疼。”

等候的人群里有交谈嬉笑的声音响起,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喊“好像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那些交谈的、偷偷揉腿的通通正衣冠。

只见街巷尽头驶来一辆马车,马车宽阔,除了驾车的卫兵外,前方还有数名骑兵开路。

那马车缓缓行来,最后在裘家的正门前停下。

车厢门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裘伯同等人都未见过霍霆山,只知霍霆山武将出身,且天生神力,在没见到本人前,一干豪强都觉得这位冀州新主大概是肤如黑熊,相貌粗恶,眉毛杂乱横生,或许连头发丝都是硬挺的。

如今见了人,一众豪强心里无不惊讶。

这霍幽州身形魁梧,眉峰桀骜斜指,一双凤眸深似暗海,目光扫过时竟令人心头微凉,积威甚重得很。

周围更静了。

裘伯同作为主家,此时应先由他恭迎,他正欲说话,却见那冀州新主转身,向敞开着门的车厢抬手。

众人怔住。

下一刻,一只戴着黄玉镯的白皙素手自车内探出,落在那只粗糙的大掌上,一道纤秾有致的倩影从马车内出来。

待她站定抬眸,周围似光亮了一个度,白面朱唇,眉眼细腻润雅,那美妇人香腮染赤,耳坠明珠微摇曳。

漆鬒盘成灵蛇髻,其上别了支扭金丝的蝴蝶金钗,蝶翅之上镶以红玛瑙,在阳光下艳丽多姿,与那美妇人艳软的红唇分外相衬。

有美人兮,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一众豪强瞪圆了眼睛。

霍霆山冷淡的目光扫过裘伯同,后者打了个激灵,回神后俯首弯腰,深深一揖:“鄙人裘伯同,恭迎天策大将军莅临寒舍。”

他身后的一众豪强亦随之行礼。

恭维的话一箩接着一箩,不知道的还以为霍霆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众位无需多礼,今日只当寻常聚会,莫要太拘谨了。”霍霆山道。

裘伯同笑着附和,忽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拉了拉,他下意识侧眸,见是他妻舅李连云。

李连云低声道:“座位。”

裘伯同眼瞳收紧了下,暗道不好。

他以为霍霆山是独自一人赴宴的,因此上首只摆了一张案几。然,对方却带了位女郎过来。

这座位该如何排?

绝不可能安排在下首,但若在上首增添另一张新的案几好似也不合适。

新增案几与原有的并行,那就是平起平坐,可没听说霍幽州家中有主母啊,那座位如何能那般摆?

裘伯同冷汗都下来了。

李连云见他脸色微白,心知他是没了主意,干脆建议道:“不如将上首的案几换大一些。”

裘伯同眼睛一亮。

这个好,将案几换大张些,将这选择题交还给霍幽州。

若对方领着女郎上前,案几够宽敞,也不是坐不下,到时同案而食就是。

若对方不将人带上去,那就坐在下首,这安排下首是他霍幽州自己安排的,不能算裘家伺候不周。

裘伯同抓紧时间退出,和旁边候着的家仆说此事,后者得令,飞快往屋里跑。

吩咐完家仆处理案几之事,裘伯同又觉得有另一事不妥。对方带了女客,而他们这边清一色的男客未免不相衬。

裘伯同又唤来另一个家仆,命其给自己的夫人李之桃传了口讯。

霍霆山和裴莺在一众豪强的簇拥下往正厅去,裘伯同背上直冒汗,庆幸自己这前庭修得够大,但又觉得可以更大些。

裴莺步子小,霍霆山有意放慢了些脚步等她。

待两人行至正厅,上首的案几已经换好了。

不少豪强都暗自打量霍霆山,欲要看他接下来如何安排,却见那冀州新主径直领着身旁人一直走到上首。

而那位美妇人似也不觉得哪里不对,毫不拘谨的随他一同入座。

后院中的裘大夫人收到丈夫的口讯时心下一惊,却也顾不得其他,忙往正厅去。

也亏得她知晓今日府中会来贵客,早就装扮妥当,这会儿倒省了梳妆打扮的时间。

同样一幕发生在裘家的各房,几位正室夫人都先后接到了通知。虽然她们都很是疑惑,但还是速速前往前厅。

裘大夫人是最先到的,看到一同坐在上首的霍霆山和裴莺时,她脚步有一瞬的停顿,但很快挂起笑脸走到丈夫身旁坐下。

案几原先已摆好,不便加新的,不过有了上首“同案而食”的先例在,他们夫妻坐在一起倒也不突兀。

裘伯同低声道:“弟妹那边何时到?”

大夫人回话:“估计快了。”

裴莺坐在上首听他们说话,基本上左耳进、右耳出,人是坐着,但魂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霍霆山见她低垂着眼,一直看着案桌上的茶盏,心知她是在发呆。

方才入座后,她拿了茶盏抿了口,如今那杯盏沾了一点口脂,红艳艳的。

霍霆山拿起一旁的茶壶,给她杯中添了些茶水。

裴莺被倒茶声唤回神,转头看他。

“夫人饿否,要不让传膳。”霍霆山问。

裴莺:“你们聊完了?”

霍霆山:“本就无什可聊。”

两人在上首若无旁人的说着小话,下面一众豪强看得疑惑又心惊。

这女郎何许人也,难道是宠姬?

但看着也不像,宠姬都是伺候的,给主子添茶倒水,如何能本末倒置呢。

裴莺低声道:“那传膳吧。”

霍霆山让裘伯同开宴。

裴莺正欲收回目光,却忽然瞥见了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

裴莺定睛看,还真没认错。

正是前日她在白驹寺中结识的明莲心,对方和一男子一同坐在中间段的案几旁,那男人的眉眼和裘半夏像极了。

是了,裘家。

明莲心曾说过她丈夫在裘家行四。

裴莺对着明莲心微微一笑。

“夫人在看什么?”霍霆山注意到裴莺弯了弯嘴角。

这底下都是糟老头子,她也不嫌碍眼。

裴莺如实说:“看到一个熟人。”

霍霆山眸子微挑,“夫人在这儿还有熟人?”

裴莺不大高兴了,这人说的她好像没朋友那样:“中元节那日认识的,她女儿和囡囡玩的不错。怎的,我不能有熟人吗?”

“倒也不是。”

坐在下方的明莲心没想到裴莺注意到她后,居然会和她打招呼,顿时受宠若惊,才想和丈夫说,便见上首的男人目光扫过来。

冰冷中又带着点审视,叫人不住寒从脚起。

所幸也就一瞬,那人移开了眼。

上菜,开宴。

为了今日这场午宴,裘家是费尽了心思,天上飞的,地上有的,水里游的都端上了案桌。

八方风物,四时荟萃,配以炙、煮、煎、脯等烹饪方式,最后呈上美酒佳酿和果蔬。

满满当当的美味摆满了长案。

既然来此赴宴,就没有食不言的道理,霍霆山先举杯和众人喝了一樽。

一众豪强见霍霆山并没有大摆架子,心头大喜,忙去敬他酒。

霍霆山来者不拒。

裴莺坐在他旁边负责吃,尝尝这个,试试那碟,吃得不亦乐乎。

一旦生活得到保障后,人就会有更高层次的追求,好比乞丐只想填饱肚子,但豪强们则想吃好喝好,追求味蕾的享受。

如今铁锅虽然还未普及,但像裘家这等家族,可以用青铜镬来烹饪肉类。

又尝完一道菜后,裴莺看上了一碟宝坻银鱼,但可惜那碟菜在霍霆山的另一侧,她够不着。

裴莺正想移开眼,打算去尝别的,却听身旁人说:“要哪个?”

裴莺抬眸看他,眼里有些疑惑。

霍霆山轻啧了声,“长了嘴就会吃是吧,够不着不会说话了。”

裴莺抿唇。

这人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好听。

但最后裴莺还是说,“想要那碟鱼。”

霍霆山抬手将那道宝坻银鱼直接拿到她面前,而后才拿起酒樽,和看愣了眼的华尽忠同饮。

酒过数巡,裘伯同有了些醉意,他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但又死活想不起来。

直到一众穿着妖艳的舞姬鱼贯而入的走进正厅,裘伯同才知晓忘了何事。

糟糕,他竟忘了让这批舞姬莫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