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霍霆山和一众下属商议时,距离此地不远的营帐内,裴莺正在整理自己和女儿的行囊。

大抵孟灵儿从未乘过如此长时间的马车,待傍晚下车后,小姑娘吐得七荤八素,面如金纸,半条命几乎都要去了。

裴莺看得心疼,待营帐一搭好,忙让女儿躺着,自己将整理行囊之事包办了。

孟灵儿直挺挺地躺着,两眼发黑:“娘亲,我好难受啊,天旋地转……”

裴莺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好好歇着就不晕了,我待会儿出去转转,看能不能讨些热水回来。”

这个时代行军大多吃的都是糗饭,用小米制成,但毕竟是干粮,干巴巴的,口感很一般。

孟灵儿看着脸色红晕的母亲,眼露羡慕:“如果我的体魄像娘亲一样康健就好了。”

裴莺笑了笑:“囡囡平日多吃些,不可挑食。”

虽然和孟灵儿相处的时间半个月未到,但裴莺发现这个时代的女儿在某些方面,和现代的简直一个样,比如都有挑嘴的毛病。

饭量小还挑嘴,小姑娘偏瘦。

不过她的体魄确实不错,很少生病,不晕车也不晕船。

孟灵儿把脸埋进锦被里,“以后不会了挑食了。”

以前挑食是有本钱,双亲宠着,家里吃喝不愁。如今寄人篱下,那蛮子对母亲有那等心思,她可不能连累母亲被抓到痛处。

“灵儿好生歇着,我出去一趟。”裴莺给女儿盖好锦被后,起身往外面走。

即将要出营帐时,似想起什么,裴莺折回来,拿起帷帽戴上再出去。

安营扎住后,士兵们进入防御状态。如今非紧急战时,火头军开始着手在地上挖地坑造饭。

营地中央的都是将领安营地,裴莺一出来,顿时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疑惑不解,有打量审视,也有兴奋惊艳……

不过其中疑惑皆多,许多人都想不明白,大将军为何要携女郎同行,且还是一对母女,加上两个伺候的女婢,共计四名女子。

之前别说四个,行军期间从未有女郎随军,连火头军里负责烹饪的,也清一色是男儿。

裴莺出来时,不远处的卫兵聚在一起说小话。

“你们说,那位夫人和大将军是何种关系?”

“虽然夫人戴着帷帽,但我观其身姿出尘,多半是宠姬吧,而且据我所知大将军在北川县并无远亲,若非是舍不得丢下手的宠姬,作甚要带在身旁?”

“俺瞧着倒不像宠姬,公孙先生和陈先生他们对这位夫人可恭敬嘞。在大军出发前,俺还听见沙屯长对他的人说切勿冒犯夫人和小娘子,否则军杖伺候;若是情节严重者,斩立决。”

周围齐齐抽了口凉气。

“此话当真?”

“俺骗你们作甚,等着吧,俺觉得不久后上头的人也会来通知了。”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越发好奇的同时,也暗自提醒自己不可冒犯。

裴莺并不知将士们心中所想,她在辛锦的陪伴下去寻了火头军,讨了份热水。

水葫芦装满,拿着颇为烫手,裴莺见辛锦不时左右换手,便对她说:“辛锦,我来拿会儿吧。”

“不必劳烦夫人,奴自己拿便好。”辛锦见裴莺依旧看着她,便笑道:“奴自幼有血气不足的毛病,手脚易冰凉,如今拿着这水葫芦倒是惬意。”

这时不远处最大的营帐揭开,熊茂等武将相继走出。

火头军所在之处和裴莺的营帐在两个方向,如今她要回去,必须越过主帐。

辛锦见裴莺怯步,低声道:“夫人不如从后方绕过去。”

裴莺眸子一亮:“辛锦说得是。”

心情立马变得欢快,裴莺抬步欲走,那边率先离了主帐的熊茂眼尖看见裴莺:“裴夫人方才是往火头军那儿去了?可是缺些什么?”

他嗓门大,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

裴莺闭了闭眼,但对方是好心,她无法不应,只得往那边走:“息女晕车,我去讨了些热水。”

熊茂正要说话,此时霍霆山却从主帐里走出来,对裴莺说:“待会儿夫人和令媛一同来我这边用夕食吧。”

裴莺婉拒道:“谢过将军好意,不过息女舟车劳顿,身体颇为不适,我得照看她,就不过去了。”

“照料令媛之事交给女婢去办就是,若是这点小事都需夫人亲力亲为,要她们何用?”霍霆山的目光投向裴莺身旁的辛锦,看得后者直俯首帖耳。

他语气虽平淡,但裴莺依旧能感受到辛锦闻言后的惊恐,顿时无奈:“将军您别吓小丫头。”

辛锦也就十六七岁,这人大了别人小姑娘一轮有多,吓唬人家也不害臊。

霍霆山淡声道:“夫人,我说的并非戏言。”

辛锦的腰弯得更低了,非常害怕被赶出去。

伺候裴夫人的这段日子,是她从小到大活得最轻松的,裴夫人温柔好相处,不似县令夫人那般苛刻,她是她伺候过最好脾气的贵人了。

若是没有寇患那场变故,再过些时日她就会被县令夫人送到她小儿子房中当通房。且不论那位洪小郎君脾气暴躁,单是他尚未娶妻这点,以后就够她吃一壶了,毕竟正妻入门后肯定要敲打一通妾室。

如今的日子很好,伙食和用度也远胜从前,辛锦打心底里想一辈子都伺候裴莺。

裴莺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臂,让她别慌:“那我就叨扰将军了。”

霍霆山:“夫人何须和我客气。”

……

主帐要宽敞许多,行军比不上平日,条件简陋些,地上铺着麻布,四周挂着防雨的油幕,两张案几摆得很近,其上已摆好了夕食。

裴莺进来后才发现,主帐中只有霍霆山,男人已入座,见她进来以掌指旁侧:“夫人,请。”

裴莺摘下帷帽,慢步过去。

行军多吃糗饭,霍霆山这里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普通士兵,主帐里的副食要好上许多,除了小米饭团以外,还有胹羊和野菜汤。

食不言寝不语,在霍霆山这里是不存在的。见裴莺用了一箸胹羊后,他慢悠悠道:“行军这些日子暂且委屈夫人了,待到了广平郡,我再给夫人寻些珍馐美馔。”

裴莺摇头说:“谈何委屈,有荤有素,足矣。”

霍霆山却注意到她只夹了两箸胹羊,就没往胹羊那处下筷了,遂问:“夫人不喜羝肉?”

裴莺本来想说不是,但见霍霆山又露出那种“骗我的人坟头草都三尺高了”的神情,她话到嘴边改了口:“有些吃不惯它的膻味。”

后世炖羊肉时,常会使用小茴香和白芷等调料辅助去除羊肉的膻味。小茴香是南北朝才传进来的,如今还没影呢,白芷现在倒是有,但还没人发觉白芷有去除羊肉膻味的功效。

归根到底,还是时代的缘故。

许多人尚且吃不饱,有肉吃就不错了,哪顾得上其他,更别说膻味于许多人并非不能接受。

霍霆山想了想:“改日我让火头军给夫人做些鱼羹。”

鱼的气味比羝肉的要小许多,如今他们依水行军,鱼倒也易得。

裴莺没想到他听她不喜欢羝肉,竟想给她找些鱼儿。

她不由想起方才在火头军里看到的情形,掌勺的卫兵心痛又不舍,每次粮下锅都好似切他肉般难受,还对旁边的新兵耳提面命,叮嘱一定要紧着粮食。

那新兵蛋子被拍了脑袋也不敢生气,一边捂着头一边小声解释说想让军中的弟兄们都吃饱点。

胹羊装了满满数锅,看似很多,但架不住军中人多,每个人分得的其实也就几口罢了。

裴莺抿了抿唇,到底还是说:“将军,一头羊约重二钧,若是放养,待到出栏至少得八个月。您可曾想过畜养另一种牲畜,比如说豕。豕能长至十钧,虽出栏耗费时间和羊相近,但其繁殖速度远胜于羊。”

霍霆山认真听完了,却是道:“夫人,豕肉比羝肉更难以下咽,且夫人口中的‘豕能长至十钧’,我未曾见过。羊食草即可,豕却不行,如今一些百姓人尚且食不果腹,如何能有余粮饲养豕?”

裴莺稍愣,随即想起在肉在古代里也分三六九等。

所谓天子食太牢,牛羊豕三牲俱全,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豕,士食鱼炙,庶人食菜。①

豕,也就是猪,在一众肉里几乎排到尾巴去了。这与猪的食谱分不开,猪是杂食动物,既能吃荤也能吃素,还能吃粑粑。

吃前二者养不起,吃最后一种养出来臭气熏天,贵族们不屑于吃。因此在宋以前,一直是羊肉占主导地位。

霍霆山将裴莺的神色收于眼底,施施然问:“夫人方才那般说,可是有什么破解之法?”

裴莺微微摇头:“算不得破解之法,只是一点小建议。将军不妨命百姓大量种植麦子,以此代替粟米,麦在旱地里也能活,生长周期短。若播种时间得宜,四十日便可成熟,且麦的产量高,比之粟米更能裹腹。”

这些天的餐食让裴莺意识到,她如今处的时代很像东汉,只不过朝代是历史上不曾出现的大楚皇朝。

此时北方的主粮以粟米为主,当然,也有人吃麦子。但麦子真正成为北方人的主食,还是在唐代时。

霍霆山早已放下了双箸,仔细听完后道:“夫人,若是喂养豕的余粮基本解决了,又该如何解决豕身上的臭味?”

豕的气味太重,总不能每次打完仗回军,都让士兵吃难以下咽的食物。长久以往,怕是没人想投幽州军。

裴莺看着霍霆山,目光往下飘:“阉割即可。”

霍霆山轻咳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