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的身体素质放在那，伤势也大部分是外伤，好转得很快。
反观季苍，看起来没有许年那样鼻青脸肿的残样，但一直都是面无血色，神情倦怠的恹恹模样，就好像是那种只剩下一层血皮吊着，死不了也活不好的游戏角色。
看的舰船里所有遇到他的人都下意识想伸手扶一把。
然后就会被自尊心特别强的灰狼特别坚定地抬爪推到一边。
花豹天天绕着灰狼转，许年跟在季苍屁股后面嘘寒问暖，乔九安看着这俩人，八卦是有，但更多的也是一种不可思议。
这俩人，一个015，一个016，这么靠近的排序代表了什么？
代表他们就跟乔九安和周林一样，他们和对方打的架要远比其他实验体都要多。
当初在研究中心，排序越是靠近，就越是看不顺眼对方，毕竟研究中心里的打架都是往死里打，断个肋骨戳个两刀都是小事情。
不管是仓鼠D还是乔九安，当初在研究中心的时候就是热衷串门的性子，那会儿他是真的半点没发现季苍和许年的猫腻，所以……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在联邦首都星的这十年了。
仓鼠D搓搓前爪，正想着窜去好脾气的灰狼身上八卦一下，就被转过来脑袋的花豹瞪了一眼。
乔九安切了一声。
跟在仓鼠D身边保驾护航的白老虎凑过来大脑袋，灰蓝色的眼睛里荡漾着坏水。
小黑豆眼和圆溜溜的老虎眼睛对视几秒，同时发出“吱吱吱吱”和“嗷嗷哼哼”的怪叫，下一秒，白老虎带着坐在它脑袋上指着前方发起冲锋号令的仓鼠D，像是一道黑白色的飞艇直直撞向黏糊在一起的灰狼和花豹。
花豹被体型大了一圈的白老虎重重压在身下，瞪圆了眼睛，嘴巴里呜呜渣渣地骂骂咧咧，一边伸出豹爪朝着灰狼嘤呜卖惨。
灰狼朝着花豹的方向小小迈了一步，然后前爪一痒，低头看到努力伸着仓鼠爪抱住它右前爪的仓鼠D。
仓鼠D眨眨眼，哼哼唧唧地用胖嘟嘟的脸颊蹭灰狼。
灰狼迈出的前爪果断收回，带着挂在自己前爪上的仓鼠D，垂着蓬松的毛尾巴走了。
走了？！
花豹不敢置信地看着头也没回的灰狼，愣了十几秒，怒向胆边生，一个翻身挣脱白老虎的泰山压顶，反爪就是一个回首掏，两只大猫顿时打得猫毛满天飞。
“哎呀，左勾拳！对，打他左腮帮！张嘴咬！特别棒！宝宝你是特别厉害的小老虎！”
“哎呦，豹子你行不行？我家小老虎才十五岁，还是个宝宝，这你都打不过？爪子钝了啊！”
乔九安揣着手蹲在旁边，一边观战一边拱火，绿眼睛里满是笑意。
从联邦首都星到图拉星球，哪怕是舰船全速航行，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当初乔昭野和乔闻语应该也是考虑到研究不被打扰，将图拉星球建立在偏远的旋臂前端，并且没有固定的线路往来各大星球，后来联邦掌控了这颗星球后，出于隐瞒人体实验的考虑，也将星球几乎是隔离了起来。
而人造星球相对于自然星球，体积和资源要小非常多，可是却有一个自然星球所不具备的特性。
——只要找到人造星球的机械核心，那么在能源充足的条件下，是可以实现星球不断迁徙，坐标实时变动的。
这样的特性，也能让实验体们将来生活的图拉星球安全性更佳。
找到图拉星球的机械核心并不难，不论是乔九安的郁金香胸针，还是这艘曾经属于乔昭野的微缩舰船，都有图拉星球机械核心的坐标点标注。
最大的难点在能源上。
人造星球是不可能拥有能源矿的。
而即使乔九安和周林能稍微运作买下位于蓝星的那两条能量石矿脉，也很难供给图拉星球进行不断迁徙。
更何况，蓝星的能量石，在研究方面的价值要远高于能量供给。
乔九安盘腿坐在舰船地板上，想着想着，叹了口气。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乔九安认出是周林，没动，果不其然，十几秒后，温热的手指覆上乔九安的后颈，轻捏了捏。
乔九安往后一靠，调整了一下姿势找了个舒服的地方，枕在周林颈窝处，懒懒打哈欠：“和小竹子谈完了？”
刚才乔九安特意牵着两个别别扭扭的人坐下来好好谈谈，这才有空闲一个人出来看老虎和豹子打架。
“嗯。”周林应了一声，“但没什么结果。”
“没关系，本来她也不用一定走贵族这条路，平民元帅虽然难了一些，也不是没办法。”
或者说，陆九竹现在这样像极了乔九安一样的野路子，才更符合她平民天才的身份。
乔九安想了想，虽然还是觉得小姑娘的心思多少有点没沟通清晰，但周林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接了一句：“机甲能量匣的技术，再过个十几年，等到小竹子进了军部，就可以放给帝国了。”
他是把能量匣技术给了汤凯，并且承诺目前只会选择和他交易，但可没说从今往后也只给他一个人。
“对了，能源的事儿能有解决方法么？”
“目前很难。”周林的回答很客观，“汤凯不是傻子，在给出图拉星球之后，一定会更加严苛地控制能源方面的出入。”
能把图拉星球按在眼皮底下监视，实验体们也全都聚拢在一起——对汤凯来说，反而比现在这样实验体们像是冷不丁引爆的炸弹一样四散星河各处要好。
这也是为什么汤凯那么容易就松口的原因之一。
周林坐在乔九安的身后，手掌从乔九安后颈一路向下，贴拢在乔九安的腰际。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乔九安低声说，“消息已经都放出去了，灰砾那边的人会过来一同参与重建，我的意思是他弄出来的那些人造星球先藏在三角星域不要动，也算是一个退路。”
“石磊那边说他会尽可能去说服干雇佣兵的那部分实验体们，毕竟精神体重新被催生之后，精神海的问题也会随之而来，也不是所有的实验体都会做这样的选择。”
“阿姐那边目前过不来，但是她有提到一种情况，那就是一些原本忘记实验体身份生活的人，他们的孩子却有可能继承他们的精神力天赋，这点的确要注意一下……回头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有筛选的放出去一些消息……”
乔九安絮絮叨叨地说着，逐渐也不在意周林是不是有回应，而是一点一点地捋清晰自己的思路，去安排下一步干什么，要考虑的事情是什么，还有没有更加妥当的安排方式。
过了好一阵，乔九安这才意识到身后的人一直在沉默，坐直身子转头看周林。
周林在看他。
眼神专注而认真，暗红色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乔九安。
也只有乔九安。
“怎么……”乔九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突然这么看着我？”
“我只是在想，”周林抬手覆上乔九安的侧脸，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乔九安的脸颊，“当初那个不想要枷锁，害怕背负重量的漂亮仓鼠，是什么时候成长成现在这样的领袖仓鼠的呢？”
“什么领袖……”乔九安被说的有些窘迫，下意识反驳，“只是有些事的确需要我来做，既然是我能做到的事，去做一做也没什么……”
说着，乔九安停顿了一会儿，用脸颊回蹭周林的手指，压低声音，小小声道：“而且，明明……图拉星球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妈妈和祖父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难过的。”
阴差阳错是最无力的悲哀。
“但我成不了妈妈和祖父那样的人。”乔九安的额头抵在周林锁骨处，顿了几秒，慢慢吞吞把整张脸都埋进周林胸膛，闷闷道，“祖父虽然没有真正觉醒精神体，但是我看到了他的精神力图谱，和你们的很像，应该也是猛兽类。”
“妈妈是治愈型的精神力觉醒者，虽然没有精神体，但是当初只是一个照面，我就被她的精神力催眠晕过去了。”
“我就……”乔九安的手指轻抠周林的手心，没有旖旎的暗示，而是带着些迷茫的依赖，“只是一只小仓鼠。”
他的手指微微拢起，在周林摊开的手心比划了一下。
“才，这么一点大。”
乔九安的笑容第一次有些勉强。
他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的精神体，即使刚开始被塞进兽笼里的时候那么狼狈，乔九安也总是那么积极活泼，就好像别人都在从太阳中获取能量，而他本身就是一颗太阳。
金色的，毛茸茸的小太阳。
可是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每一次跟着祖父和妈妈的脚步窥探到长辈曾经的璀璨，乔九安心里就会不受控制地生出懊恼和惶恐。
懊恼自己不够强，不够厉害，惶恐自己的血脉和名字带来的注视、期盼和压力。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当领袖的料。”乔九安低声轻喃，“我没有季苍那样崇高的理想，没有许年那样想要改变的欲望，没有灰砾那样想要拯救的决心，没有阿姐那样长袖善舞的机敏，也没有石磊那样混入圈子里毫无违和别扭的亲和力……我更不像你，什么都能做到完美，什么都能在掌控之中。”
可是所有人的期盼，所有人的信任，全都沉甸甸地压在乔九安的肩膀上。
无形间，乔九安成了走在大家最前的那个人，也是承担最多，束缚最多的那个人。
乔九安知道的，这些事情对周林来说，做起来一定更加擅长，甚至是游刃有余，可是他开不了那个口。
拥有这样身世的是他，被同伴们信任、依赖、期盼的是他。
周林在人际关系上有多淡漠排斥，乔九安再清楚不过，所以……
他怎么可以，将这样的重量任性转移在周林的身上？
“我……”
乔九安闭上眼睛，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发自内心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好累啊。”
周林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他本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乔九安的四处奔走，扛起责任是乔九安的长大与成熟。
却没想到，乔九安的敏感和骄傲让他将这些发自内心的真实想法全都深深藏起，就连面对周林的时候，都半点没有展露。
周围没有其他人，乔九安就这样将自己的重量全部压给周林，大脑放空着，什么都没有想，什么也不想做。
忽然，周林调整动作屈膝半跪，胳膊一用力，将乔九安整个人捞起来，用像是抱小孩一样的姿势抱在怀里。
乔九安被这种分外羞耻的姿势震惊到，下意识就要从周林身上跳下来。
可下一瞬，他听到周林开口，轻声道：“想去我的家乡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