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朔好悬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噎死。
不过他到底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并没有震惊多久,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苏令月狐疑接过,展开却看到上面画着地图。
再看旁边标注的习惯,像是她大哥的手笔。
“这是……?”
苏朔啧啧两声,“白日里大哥替阿爹往太傅府送名帖,顺便替你转了转,画了这张地图,免得你到时候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人家院子里乱窜。”
苏令月重新将地图折好,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又背对着苏朔挥挥手,“替我谢谢大哥。”
“哦,光谢谢大哥,二哥就不谢了?”苏朔大声嘟囔,“哎……跑腿的二哥不值钱……”
苏令月闻声转回身,无奈地看他一眼,“行,也谢谢二哥。”
苏朔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你现在连谢都这么敷衍了。”
苏令月没再管他,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番简单的收拾过后,她便将那份苏朗画给她的地图铺在桌子上,拿出研究行军路线图的架势,仔细研究起了进太傅府的路线。
……
镇北王这次回京述职,与往日有些不同。
以往述职,过不了多久,就又要离京,赶赴边关;
但这一次,俨然有在京中常住的意思。
兴和帝说是体恤镇北王连年征战辛苦,让他回京以后只管舒舒服服的休养,甚至连早朝都给他免了,连带着苏朗和苏朔也不必上早朝。
虽说燕云关已经收回来了,但燕云关外,还有大片的燕州之地捏在北姜国手里。
让边关将士休养生息是一码事,如何筹划继续收复失地,则需要在朝堂上仔细商量。
然而在这种关键时期,皇帝却不让镇北王上朝,所商议的战事也好像故意绕开了他,这就不得不让人更加多想。
也因此,一些原本还想着借机巴结镇北王,试图与苏家结亲的人,也悉数收起了心思。
在别人看来,镇北王一家此刻应该是愁云惨淡;
只有镇北王他们自己觉得,现在这简直过的是神仙日子!
于是一大早,镇北王就拎着根鱼竿,找老友出城钓鱼。
苏朔则对打猎跃跃欲试,奈何他伤还没养好,孟氏一个眼刀过去,他瞬间就打了蔫儿,默默的随孟氏逛瓦子去了。
于是偌大的府里,就只剩下了苏令月和苏朗。
苏朗这几天一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知在钻研什么。
苏令月也没打扰他,独自打发过漫漫白日,转眼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镇北王今日钓了两条鱼回来,他一高兴,当即决定,今晚加个餐,吃鱼。
苏朔和孟氏回来时经过矾楼,又打了两壶果子酒。
晚饭上推杯换盏,各自热热闹闹地说着白日里的见闻。
与其他人欢欢喜喜的交谈相比,苏令月就显得心不在焉许多。
孟氏注意到她的变化,悄悄拿胳膊肘拐了苏朔一下,示意他去看苏令月。
“你瞧瞧令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什么,你别担心,”苏朔对自己妹妹非常了解,“她在琢磨着一会儿怎么出去。”
孟氏更加诧异,“阿爹又不设门禁……”
“但是有的人家不好进啊。”苏朔一脸神秘,大概指了一下太傅府的方向。
回想起之前听苏朔和自己说过的话,孟氏心下了然。
当即决定,等明儿去那些官眷们张罗的赏菊会时,她再多替苏令月打听打听太傅家的事儿。
……
今晚月色甚是明亮。
苏令月来到太傅府附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太傅府里的地图,最终选了一处院墙,轻轻往上一跃。
太傅府里家丁很少,掌灯的地方也不多,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祁沅所住的院子。
只是她还不清楚祁沅的作息习惯,不知道这么晚了,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不过……
苏小将军对于不确定的事,向来喜欢直接确认。
所以,祁沅究竟是在睡觉还是在做什么,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当然,直接踹门是肯定不行的,于是苏令月选择了老本行,跳墙。
一落地就觉得脚下的触感有些怪异。
借着月光一低头,发现自己好像踩在了什么花上……
而且这花不止脚下这一处有,放眼望去,这院墙附近铺的不是砖石,而是连绵不绝的种着一片似花又不似花的东西。
苏令月苦恼的叹了一口气。
她好像……闯祸了。
好在并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她悄悄蹲下身查看,确认只是踩到了边缘的一些枝叶,并没有损伤主干。
然后轻轻起身抬脚,小心翼翼地迈出去,又拣了暗处遮蔽身形,往里面探头。
这一看,就看见院中石桌边上,坐着一个人。
石桌上摆了些瓶瓶罐罐,祁沅就坐在石桌旁,似是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她悄悄走近,屏住呼吸,在他背后看了一会儿。
就见祁沅正在将一些制好的药丸分装进不同的小瓶里。
然而她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儿,目光不自觉就从那些黑乎乎的药丸,转到了旁边放着的桌灯上。
桌灯像是竹编的,整体偏瘦长,底座也被做成了花托的样子,外面的罩子严严实实的笼着烛火,能看到火苗在里面跳跃。
她一直等到祁沅将药丸全部装完,才绕到他身前,扶着石桌坐在他对面。
骤然看到她出现,祁沅似是惊了一下,但在看清楚她的脸以后,又好像已经习惯了一般。
然后叹了一口气,问她,“姑娘这一次,可还是要在下救命?”
“不是。”苏令月答。
烛光映在祁沅的脸上,与之前在马车时候看他不同,暖黄的光给他整个人都添上了一抹朦胧,于是谪仙人也蒙上了一层人间烟火气。
真好看。
苏令月托腮看着他,越看越喜欢,越看越高兴。
一高兴,就忍不住说,“我刚刚在上面的时候就在想,今晚月色这么好,可总是看月亮,还是有些枯燥,如果能再有什么可与月色争辉的景色让我看看就好了。”
她说完,一扬眉,意有所指,“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月下的公子你呀——”
“公子如玉,可与月色争辉也。”
祁沅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
这话一听就是说来哄他的。
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大胆,竟敢夜闯太傅府。
却还是忍不住说,“姑娘好身手,在下竟不曾察觉。”
那当然~苏令月不无得意的想,她这身本事,可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然而祁沅又忽然想起昨日马车上的情形,不由得皱一皱眉,“只是姑娘既有如此身手,昨日又怎会被汪衙内盯上?”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所以苏令月选择不回答。
只是继续托腮看着他,直看的他耳垂生热,渐渐透出红来。
苏令月有些惊异。
这就……被她看的害羞了?
一瞬间,她像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她可是听伤字营里与祁沅打过交道的军医说,祁沅这个大夫,看上去清润尔雅的像块玉,其实内里比谁都锋利——
什么虎狼药都敢用,偏生还极会掌握分寸,常常药到病除;
处理起伤口来,经常是一个人能顶十个人用,尤其是给伤兵拔箭,那更是手起箭落,干脆利落得很!
若非他一心修习医术,当了大夫,说不定也会是一位杀伐果断的将军呢!
然而此刻,“杀伐果断”的祁大夫却在用轻咳掩饰自己的赧然。
“你……这么晚了,却孤身在外,家中人不会担心吗?”
还真不会。
苏令月默默地想,不打仗的时候,她就算在外面玩儿上三天三夜,她阿爹都不会急得到处找她。
反而还会在她回来的时候,问她,去的什么地方那么好玩儿,他也想去。
不过等真正回答的时候,她却煞有介事的改口,“公子难道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好奇,”但祁沅接着却说,“又怕贸然询问,唐突了姑娘。”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苏令月稍稍愣了一下,眉眼微弯,“这世上像公子这样能为别人着想的人,可不多了。”
“今晚月色这么好,公子只要问我,我就告诉你。”
“那,”祁沅正色道,“敢问姑娘芳名?为何来此?”
“我啊……”
苏令月难得没有一直看着他的眼睛,而是往旁边的桌灯上扫了一眼,心下有了主意。
然后回答他,“是天上的仙女,云游路过此地,见这里风光独好,就想着过来……”
她微微向前探身,语气轻挑,“亵渎你。”
简直是……胡闹!
他可从未听过有人这么说话。
祁沅只觉得脸上生热,当即侧过身,好像自己这样做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就能不作数一样。
“姑娘,有些玩笑可开不得。”
“我没有开玩笑啊,我说的是真的。”苏令月满脸写着认真。
仿佛只要祁沅再质疑一次,她就能立刻剖出真心给他看一样。
“那日匆匆一别,公子的身影就好像刻进了我的脑海一般,怎么也忘不掉,所以我就拜到佛前,说想请佛祖为我指引世间最好最好的风景——”
见祁沅还不出声,又接着说,“然后我就到了这里,还看到了公子你呀。”
“既是仙女,还需要求佛么?”
苏令月理直气壮,“都是修行之人,大家互帮互助嘛。”
这还真是越说越荒唐了。
祁沅也不知怎的,明知道这身份不明的女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却还是忍不住想顺着她的话说,“姑娘既是仙女,想必这里的风景都已经见过了,不知何时启程,继续云游天地?”
“明日就走。”苏令月随口说。
原是想听听祁沅还会说什么,结果她这句话说完,祁沅却突然不说话了。
苏令月好奇地探身过去,却见他微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她正要开口说点儿什么,忽然听到院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就听到有人隔着门就开始喊,“祁沅,祁大夫,祁御医?睡了吗?出来赏月啊?”
下一刻就看到祁沅变了脸色,人都明显紧张了起来。
“有人来了,你、你快些走——”
苏令月浑不在意似的,只挑了个最不是重点的重点,问,“你是怕我被看见,还是怕外面的人被看见?”
“外面的人是我朋友,你我这样孤男寡女待在这里,若是被他看见,有损姑娘清誉。”
院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令月似是听进去了,同样压低了声音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样待在这里,不行?”
自然不行。
祁沅也说不上自己究竟为什么紧张,只是觉得,不能让她被人误会了去。
“我这院子里有一个后门,你——”
还没等他说完,忽然就觉得身上一轻,在院门被人从外面风风火火推开的一刹那,他已经坐在了屋顶。
他猛地转头看向始作俑者,心中骇然。
能这么轻松就将他一个男子抱上房的……绝不会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
苏令月还保持着抱着他的腰的动作,又无比好奇地望向院门的方向。
就看见一个素衣青年披发提灯走进来,先是往石桌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见到人,又熟门熟路的往屋子那边走,一面走一面喊,“祁沅!你睡了吗?”
“你睡了吗?祁沅?”
“祁沅?”
灯笼挟着烛光从屋檐下晃过,苏令月听着从下面传上来的叩门声,回头贴着祁沅的耳边,用气声同他说话。
“公子,你朋友很有趣呀。”
身边女子骤然的侵近,带来一点若有若无的冷梅香。
带动他的一颗心紧跟着狠跳了一下。
他下意识就想要拉开和她之间的距离。
然而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腰间那一直不曾放下的手臂,瞬间便收紧了一些。
他的身体于是也不受控制的,又朝身边人的方向,靠近了一些。
偏偏耳边再次响起的气音好似带了个小钩子,一直能勾到他心底去,“别动呀,要是弄出了什么动静,被你那位朋友看到了,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明晃晃的威胁,偏生又裹上蛊惑的壳子,让他无从反抗。
只能苍白的解释,“这样……不好,不合规矩。”